“一段由剑与火,机甲与虫族为基底的史诗,在受所有人所爱的顾流缨的带领下,他与深爱他的男人们共同守卫帝国,将虫族消杀殆尽的故事”。

  系统是这么和穆朝说的。

  穆朝在系统的讲述里寻找自己的名字,不出所料,只是一个不起眼又遭人厌的小角色,之前说他是“反派”说不定都显得过誉,要用一个最符合的形容,大概是:

  一个只配当背景板的,愚蠢的,恶毒的,跳梁小丑。

  而已。

  而顾流缨,那位“主角”,要与其他那些穆朝所熟悉的“配角”们一起,用坎坷曲折的前生和仁慈纯粹的灵魂,得他们所爱,被他们保护,在他们之间周旋。

  最后在全帝国的祝福下,披上无与伦比的荣光,得到无比幸福的人生。

  听上去有些荒诞,穆朝想。

  原来他和他爱的人们,他愿意付出一切的帝国,都只是一本书的背景板而已。

  七天以来,门除了送三餐的人以外一次都没开过,空荡荡的房间无人问津。

  他从没有受过这等冷遇,但没关系,穆朝想。

  他们都活着——他的父皇,他的小顾,他的帝国。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比起这些,他的情绪不值一提。

  关于顾流缨,穆朝也打听了很多消息。

  这位命运钦定的主角性格温和,天资过人,很受欢迎。

  有多受欢迎?该怎么说呢,他确实像是曾经穆朝的翻版,谁都爱他,谁都愿意把世界捧到他面前,只求他高兴。

  在第八天上午,日光正好时,穆朝决定出趟门。

  自从父皇死后,他被迫担任全帝国最高统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空闲休息过了。最前线的天空总是一片阴霾,不要说太阳,连一口不带硝烟的空气都没有。

  可正准备出去,门却被敲响,门后露出一张不算熟悉,却印象深刻的脸。

  “殿下,日安。”

  顾流缨轻声细语,眉眼和煦:“您感觉还好么?我带了您最喜欢的甜品,您要不要尝尝看?”

  穆朝万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他第一个能正常说上话的居然是这位“主角”。

  两人坐定,看着顾流缨忙前忙后准备点心,穆朝低声说:

  “谢谢你来看我。”

  出乎穆朝意料,顾流缨倒茶的手一下顿住了。

  他惊愕又惊喜地抬起头:“不、不客气。您不介意我来看您吗?”

  看来这里的穆朝是真心讨厌顾流缨,不过一句客套,顾流缨就能露出这种表情。

  “你是小顾的弟弟,我不介意。”

  “小顾……?”

  顾流缨脸上的笑一下子凝滞了,“您说的是哥哥吗?”

  穆朝点点头。顾流缨语气掺上点艳羡:“这样啊,您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哥哥。”

  穆朝的眉心轻轻皱了起来。

  他想要说些什么,搁在膝盖上的手却忽然被人一把抓起来!顾流缨两只手紧紧裹住他一只右手,身体朝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穆朝。

  距离一瞬间就拉近了,穆朝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手指的温度和掌心的纹路。

  刹那他裸露在外的小臂激起些战栗,穆朝下意识往外抽,而看起来力气并不大的顾流缨却紧紧锁住他那只手,温度灼人,这么紧密贴在他手臂上,他几乎要感到反胃——

  顾流缨直勾勾地看着他,浅色的眼睛透着股混乱的暧昧。

  他靠得太近,太近,近到湿润炙热的呼吸尽数打在穆朝颈间。

  他听见顾流缨带笑的气音:

  “我可以把这当成您答应我了么?”

  “关于我,一个星期前的请求。”

  “——顾留钧殿下。”

  侍女的问好声打断了顾流缨。

  顾流缨愣了,穆朝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边往后退拉开距离,边转头看向门口。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顾留钧停在沙发旁,面朝穆朝而背对顾流缨,一张英俊面庞脸色阴沉,黑色眼睛幽幽盯着穆朝:

  “殿下找阿流有什么事吗?”

  穆朝张了张嘴,顾流缨抢了先:

  “哥哥,是我自己要过来的。你怎么来了?你先坐下——”

  “你来做什么?”顾留钧神色窝火,眉眼严厉:“你还没吃够教训?”

  顾流缨一时噤了声。他神色里缓缓浮出委屈,顾留钧受不了他这个表情,揉了揉眉心,在弟弟身边坐下。

  这时候顾留钧才看向穆朝,好像之前几分钟这里只是一团空气——不,现在顾留钧的眼神可不是看空气的眼神。

  是什么眼神呢?穆朝迟钝地回忆。

  然后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和小顾一起上战场,第一次见到虫族,小顾就露出了这样的眼神。

  “殿下,”顾留钧声音低沉:“如果没什么事,您还是不要见阿流了。”

  “哥哥,我只是来看望……”

  “那也不行。”

  穆朝摸到一个茶杯,里面是刚刚泡好的热茶。他将手指紧紧挂在上面。

  好冷。明明才刚入秋,为什么这么冷呢?

  “你刚刚说什么?”穆朝轻轻偏过头,问顾流缨,“你说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所有人都望过来,顾流缨眼睛闪了闪,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问问殿下。马上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您可以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么?”

  听到这句话,首先有反应的并不是穆朝,反而是顾留钧。

  他脸色顿时阴沉,“什么?阿流,我们不是说好了……”

  “如果没时间的话也没有关系,”顾流缨神色认真地看着穆朝:“也不是多重要的宴会。”

  房间陷入了沉默。

  身后的佣人们动都不敢动,只敢用眼神偷偷交流,一个比一个惊讶。

  在此之前,穆朝从没有参加过顾流缨的生日。

  最开始是穆朝不想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里的穆朝只喜欢与顾留钧说话,对顾流缨态度极恶劣,好几次都到了要动手的地步。每每顾流缨送来请柬,穆朝都会将它随手丢弃。

  后来顾流缨学乖了,他再也不去问了。

  顾留钧眉心皱得很紧。

  他听出来顾流缨是真心邀请穆朝,一时间难以理解,只觉得他的阿流这么好,而穆朝根本不配这一番真情。

  “殿下,阿流心地纯善,待您一片真心,”他说,“如果您还有心……”

  潜台词这么明显,说穆朝没心没肺,说穆朝不识好歹。

  连眉眼间的神情,都冷漠而警惕,好像穆朝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对他心爱的弟弟做什么一样。

  可穆朝没有。

  他只是想起他之前查到的资料。

  在这个世界,顾留钧和顾流缨是已逝顾家大公夫妇的孩子,皇帝感念前任大公的功绩和对其年幼时的照顾,留顾家两兄弟在宫里抚育。

  哥哥顾留钧20岁,在军校上三年级。而弟弟顾流缨与穆朝同龄,准备18岁成年,将在来年春季入学军校。他们三人从小相识,若是不知道的人来看,或许会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会有人这么对青梅竹马么?穆朝觉得不会。

  所以他粗糙地、简单地,给他和顾留钧现在的关系下了一个定义。

  不是朋友,太美好了。不是陌生人,太浅薄了。也说不上仇人,他大概不配做顾留钧的仇人。

  一个恨不得从没认识过的人。

  这个大概就恰当了。

  顾留钧锁紧眉头,已经在思考等会穆朝拒绝,他该怎么安慰他的阿流——

  “好。”穆朝应答。

  没人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顾留钧的脸色变了。

  这还不算完,在房间里落针可闻的寂静中,穆朝若无其事一样,又问:“什么时候?”

  顾流缨的眼睛略略睁大。

  一抹微妙的诧异在他眼里闪过,又迅速变成欣喜:“就在一周之后,星历9月24日——您可以来吗?”

  星历9月24日。

  穆朝先是僵了一瞬,然后咬住了自己半边齿列,像在忍耐什么。

  手也在抖,再握不住方才那茶杯,用尽千番力气,也只能堪堪将杯子放到桌上。

  他的睫毛垂下去,被旁边的顾留钧看见。

  顾留钧第一次发现穆朝有这样浓的眼睫,能将那双平日里阴沉无礼的金瞳遮个七七八八,竟让人感觉,他很脆弱。

  脆弱得整个人都缩在沙发里,方才那点强撑出来的平静不得不消褪了。头也抬不起来,没人看得清他表情。

  就连肩膀都很瘦,瘦到有些伶仃,骨骼也细,摸上去恐怕都嫌硌手。

  “我可以去。”许久,才听到穆朝很低地说话了:“那……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在场的人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顾流缨说不出话,顾留钧仍皱眉,片刻后是顾流缨身边一个侍女站了出来。

  她说:“穆朝殿下,您的生日被陛下列为最高机密,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时间。”

  最高机密?

  任三岁小儿来听,都知道只是推辞。

  大概背后的真相,是没有任何人记得他的出生日期,避之不及,提一提都觉得晦气。

  穆朝没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手虚虚地笼在一起,像笼一个注定会消散的梦。

  不是的。

  他第一次有这样想辩驳的时刻,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星历9月24日,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顾流缨的生日,所有人都为他献礼,为他庆祝,为他送上全世界最灿烂的荣光和祝福。

  但没有人知道,

  那也是穆朝的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