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炮灰他什么都会[快穿]>第79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15

  小楼外熙攘安逸, 小楼内,三人六目相对,无声中又似有无数波涛涌动。

  康叔虔说道:“既然认定必然会失败, 又有何尝试的必要?坐楼自忧, 不过是聊以慰藉。”

  他摇头苦笑,阮笳却道:“需要慰藉便是心中仍有希望, 与其瞻前顾后, 不如直言以对, 说不定叔虔先生你所谓的问题,旁人早已发觉并有了解决之法。”

  这话听来分明是常见的安慰之语,阮笳说话时的神情却十分冷静平淡,仿佛在说什么人所共知的常识, 让人不自禁想相信并渴望话中的“解决之法”。

  康叔虔垂头不语,良久, 他抬头又与一旁的姜不吝对视了一眼。

  终于,康叔虔带着迟疑开口吐露了实情:“大楚地界自前周时便文脉兴盛,不同于东梁实行推举取士,大楚初代皇帝力排众议推行科举,甚至不限考生国籍,号称要将天下良才尽入楚中,要引前周为戒,杜绝满朝文武皆出一家的荒诞局面。”

  说到前周, 康叔虔稍显歉意地朝姜不吝颔首。

  紧接着, 他又继续道:“太/祖皇帝雄才大略不假, 但一项制度实际推行起来, 却总会出现许许多多让人难以意料到的偏差。”

  “是人大多有私心, 谁不想要自己的权势更大些?既然不能同姓、同家, 那便用姻亲、师徒之谊,更有甚至,‘恩义’亦能作为勾连的借口。”

  “待到由一人勾连成一帮,他们便会放肆露出自己的獠牙,如天下学子众多,书院、府学却只有这几所,多了你的一个,便少了我的一个,怎么不争破头?更有甚者,还有认为‘只得有我,不得有你、有他’的鼠辈存在。”

  “这般下来,贫寒学子莫说读书上进,就只求一个开蒙的老师也是难上加难。”

  康叔虔说到此处,目光穿过小楼窗棂,似望向某个记忆中的方向,望向某些记忆中的孩童与少年。

  他道:“这还只是第一关。”

  “之后的一年年求学,一次次考试,乃至于每一次赴考的路途中,都是无数人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闯过的关卡与考验。”

  康叔虔转而看向阮笳:“即便有幸全程都顺利,但词文之道,往往一二字句就能解出无尽多种意思,例如‘义’,就有君臣之忠义、知己之义气、萍水相逢之侠义,以及路见不平事的仗义。”

  “殿下觉得,一道科考试题,又能解出多少种答案?其间对与错,又会被如何评判?何为上?何为中?何为下?何又为...误读妄语,落第不取?”

  康叔虔目光中突然涌动出极其浓烈的悲愤,悲愤中又夹杂这丝丝渴望被认同的恳求。记忆中某个难以释怀的过往之时,在这一刻似又被撬动、唤醒。

  阮笳严肃注视他片刻后,缓缓答道:“同师同学同解者为上,相近而不如者为中,劣等者为下,石破天惊而有大才者...为误读妄语,落第不取。”

  “如此以大儒、大贤身份迷惑旁人、威压旁人,可使文章只得一解,天下只有一声,权财只入寥寥数家门,而长此以往,天下百姓见读书不能得利,便不愿再耗费财力供子孙辛苦求学,那些人就更加能畅心随意。”

  阮笳说完,一旁姜不吝咋了咋舌,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康叔虔怔了良久,似是未想到阮笳答得这样果断、这样快,以至于他年已近不惑,眼中竟罕见泛出几点得遇知己的湿润。

  就在这相对无言之时,这栋小楼下忽然响起了一阵又重又无章法的脚步声。

  一道耳熟且咋呼的声音打破了楼上别样的气氛。

  陈问素自楼下向上道:“老姜、康兄,你们真不知殿下又给我派了什么缺德差事,他竟让我大老远地跑去给宫中那位皇后诊脉!”

  “那皇后身体倍儿康健,非要演些虚弱无力、三步一喘的,还说什么她是深宫女子,皇帝不在不便见别的男子,让我拉棉线给她诊治,这不是画本子看多了吗?给我气得!!”

  “而且我一按上去就知道,她那一定是具无数山珍和名贵药材养出来的身体,哼!浪费我的精力,我便好好给她开了些黄藤、龙胆,苦她一苦,也正好清一清多吃补药积出来的肝火。”

  陈问素忽然得意地嘿嘿两声:“改明儿,我也熬点龙胆茶和黄藤药饮给咱们殿下送去,省得他老折腾...腾腾腾我?!!”

  陈问素头刚从楼梯口露出来,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对着阮笳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此刻正满是戏谑地盯着他。

  “龙胆茶?黄藤药饮?”阮笳问道。

  眼睛左右乱瞟,陈问素反应也快,迅速道:“我自己先喝,自己喝,呵呵..”

  阮笳也懒得和他多追究,转头站起身后,与同步起身预备相送的康叔虔再次目光相对。

  阮笳说道:“要解决此事非一日之功,聚义街众人的力量更不可或缺,叔虔先生可以好好考虑,我随时恭候。”

  闻言,康叔虔默默一拱手,手中蒲扇掩去半边脸色。他露出的一双眼低垂着,一言不发,似是仍在纠结踌躇。

  小楼中无人说话,阮笳也不再多劝,转身欲下楼回宫。

  一步步迈步下楼,正当阮笳要转过平台,身影就要消失在楼上人的视线中时,上边忽然又传来了康叔虔的声音。

  “臣,遵命。”他语气坚定、毅然。

  阮笳自阶下抬头看去,见到康叔虔已现风霜的双眸中,此刻褪去了凄凉与忧郁,迸发出一种极明亮的,似乎名为希望的光。

  微微一笑,阮笳道:“那本王便静候三个月后。”,之后他如同一个君王面对亲信臣子一样,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

  一直到阮笳离开小楼,不再有踩着木阶下楼的脚步声传来。康叔虔仍沉浸在情绪中,久久不能静心。

  姜不吝坐在一旁,一手抚着长须,眼带欣慰。而在这欣慰之下,私又有几分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索。

  只有陈问素,他先是着急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探身朝下方四处张望,确认阮笳确实是走远了,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然后,他这才回过头来,愤愤地看向屋内姜、康两人,怒道:“药王祖宗!你们两个缺德的怎么都不知道提醒我一声!!”

  他这一声宛如石破天惊,打破了姜不吝和康叔虔的思绪,两人先是错愕对望一眼,而后齐齐失笑。

  ...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大楚以一日比一日新的速度,快速发生着变化。

  这一日,楚都虞阳城全城肃静,内外城通道处全面戒严,甲士把守在门内门外,层层查验。

  这是大楚摄政王阮笳掌权以来第一次科考的开考之日。这次科考是额外增加的恩科。据朝廷通告,此次的考题、阅卷形式等均有不小变化。

  当连续七日的考试结束,在考院外或看热闹或迎接亲友的人注视中,一个个考生从门内走出。

  众人皆小心翼翼观察着这些考生的神色,试图从中窥探出什么。忽然,有一人说道:“诶?怎么那些大书院的大才子、才名在外的公子爷们,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倒是聚义街的先生们,看上去很是有信心!”

  众人各自议论纷纷,却也无从得知正确的结果。直到半个多月后,以大楚立国以来最快的速度,此次科考成绩正式放榜。

  当一一看清榜上的排名序号,众人更是瞠目结舌。此次金榜打破了过往无数年的惯例,不再是一眼看不完的王、谢、崔、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不尽相同、无甚特殊的普通人家姓氏。

  位于榜首的状元公,旁人或许不识得,外城的百姓们却个个都熟悉这个名字——聚义街的无偿先生,康叔虔。

  到状元、榜眼和探花打马游街的那一日,外城万人空巷、红飞翠舞,无数的鲜花、锦帕和香囊不约而同都朝着康叔虔的身旁飞去。是为他欣喜,是感谢他多年来无偿施教,更是百姓最朴素的祝福与希望。

  而康叔虔本人的脸上,更是一改往日的严肃沉寂,笑容自始至终不能褪去。

  热闹持续了三日。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此次科举的结果无疑触动了某些人最根本的利益。

  在这座都城的暗河中,早已有人默默潜伏在其中,如同食人鲨鱼一般,只等定岗上任那一日,便要给这些无知的贫寒学子们锥心一击。

  同时,他们也暗暗盘算着,要用这一次科考所选出的这些人的彻底失败,让那位年轻气盛的摄政王狠狠吃一记苦头。

  这样,这位年轻的殿下才会学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听话。

  这些人阴谋暗算,用尽智谋,但真到了宣布各位进士任职的那一天,却齐齐傻了眼。

  阮笳给这些新人的安排完全打破了以往的惯例。

  头三名不去翰林院,末位亦不是个个都外放州县,那些贫寒学子被安排得遍布三省六部、各州,乃至国子监、大理寺。

  以这般形势,若有朝一日他们联结成一片,便有如阮笳手中一张无形的罗网,只待长成坚固,便要将固步自封之人迎头捆住,让他们无所遁形。

  而那些王、谢、崔、叶,还有那些暗地盘算之人的徒子徒孙,不是被塞进翰林院从此修书,就是被放到了玄甲义军强势且家族势力薄弱的州县。他们虽不能说前途无望,但要想出头,绝不可能再像他们的父辈、祖辈一般舒服了。

  因为阮笳这番出其不意的安排,那些使阴招的人的招数彻底失效,贫寒进士们终得以顺利适应岗位。

  在这些新臂助成长的同时,阮笳的另一个计划也开始筹备。

  这大楚的朝堂之上,有人进来,自然也要让一些占着位置却无任何贡献之人出去。

  在科考新人上任之后的第三个月,阮笳在一次朝会之上,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当众宣布要从上至下倒查贪污,以十年为期,不论文武。

  与查聂尚元通敌一案一样,前一日刚才宣布,第二日,玄甲军便敲响了一些文武官员的府门,不给任何缓冲和准备的机会。

  有聂尚元的前车之鉴,这次的文武百官都学了个乖,不少人连夜销毁证据、转移府中金银珠宝,试图逃过清查。

  但可惜的是,过去阮稷在位那十年实在管得太过松散,令他们失去了警戒意识。十年的证据被散落在各处歌楼舞榭、商户社院,甚至于粮店油铺、布坊酒家,想要在短时间内销毁简直难如登天。

  况且,这些以利益相聚的人,人心从来不齐。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楚官场再次扫落一批人。而若有知内情的人有心对比,会发现这批人,与之前暗地谋算,试图坑害新上任进士的那些人,高度重合。

  至于没被“清扫”的其他人,未必没有贪污的证据,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暂时放下。

  一时间,整个大楚朝堂格外安静乖巧。那些旧臣看着朝堂上,以康叔虔为首的那些新人,每次朝会都积极建言献策,甚至敢与阮笳激烈辩论,不免有些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惊惧。其中某些人,心中偶尔隐隐也会升起几分艳羡。

  若是也有这份幸运,他们是否也曾有机会做这样的直臣、能臣?但一切都不会有答案了。

  ...

  这一日,阮笳结束朝会,与康叔虔等同往理政殿继续商议未议定的一些重要政事。

  正行在宫道之中,忽然远处一名着装朴素的女子身影闯入眼中。在这女子的身前,两名玄甲卫正严实将她拦住。

  这一幕格外熟悉,只是阮笳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女子并非是宫娥。

  那是继后本人。

  就在理政殿前阶下,继后素衣脱簪,昂首而立。虽是请罪的打扮,却俨然是兴师问罪的做派。

  玄甲卫见到阮笳,齐齐收兵器见礼。继后随之转过身来。

  她那张脸与阮令宜有五分相似,只是岁月的痕迹如隐形的纱般,不免覆盖在脸上。继后眼睛死死盯着阮笳,冷冷的眼神中,即便用力遮掩,依旧藏不住流露出浓烈的敌意和恨意。

  身旁,康叔虔等大臣同时皱起了眉头。

  对方显然来者不善。可当他们担忧地转头一看身前的阮笳,却见后者对着他们的侧脸上,嘴角略微勾起,竟然带着笑意。

  这笑只持续了片刻,忽然间,阮笳眼尾缓缓垂下,一种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悲痛之情浮上了他的脸庞。

  理政殿前将要发生的一切,就此陡然转向了一个除阮笳之外,谁也没想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