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亮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转身准备下台离开。
任乐祺几乎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便站起身来，准备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
隐约间，他看见苗亮的眸色暗了暗, 却还是在抬头看见他时对他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 任乐祺心里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等等。”电话那头的导演却忽然叫住了他们。
他继续说道：“那个苗亮是吧？你说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看看, 严肃一点, 想象自己在审讯犯人。”
一听这话, 副导演反应比所有人都快，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几分。
“导演……”他刚想说话，但导演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 只好闭了嘴。
苗亮则是一脸茫然地愣在原地。
什么天网恢恢？谁犯事了？
他听不懂，但任乐祺明白了——
这不是刚刚男二的的台词么？
刚刚导演对所有来试镜的选手都不太满意, 现在忽然让苗亮试试台词，估计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看着苗亮那小子还没反应过来, 任乐祺马上应声答道：“好的，我来当那个犯人。”
导演没有说话, 应该是默许了。
他小碎步地走上前去，轻轻推了苗亮一下，站在舞台的边缘举起双手，倒确实挺像是被突入大本营而惊慌失措的坏蛋。
苗亮虽然不懂他的用意，但还是乖乖清了清嗓子, 举起手比成枪的样子, 正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声音音色本来就很爽朗, 提高音量后更显得洪亮, 正气凌然。
“好！找到了！”
他刚说完导演就一拍大腿道。
副导演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不少。
“找……找到什么了？”苗亮被吓了一跳，瑟瑟发抖地问道。
“小伙子长得也是一身正气, 很适合！”导演夸赞道，“你对男二这个角色有没有兴趣？”
“男……男二？！”导演的赏识来得太突然，苗亮的脑子当场死机。
“对，就是那个警察，有兴趣吗？”
“非常有，谢谢导演！”苗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激动，只能疯狂鞠着躬，耳朵通红。
这可是影视圈的黑马作品！这可是男二！
“只是暂定。”导演在屏幕那头打量了一下，说道：“你现在的体型上镜会显得稍微有点壮，你身高体重多少？”
“导导演，我一八五，体重一百六。”苗亮舌头都有点不听自己使唤了。
“这样吧，你要是能在决赛前减十五斤，我就把这个角色给你。”
导演略一思考后承诺道，苗亮自然是一口应下。
直到离开片场回到宿舍，他依旧是高兴得把脑子丢掉了似的，见谁都笑，全身上下仿佛发着光，让任乐祺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春光满面”。
虽然也替他高兴，但任乐祺倒是没他那么乐观。
现在离总决赛也就十几天时间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减下那么多体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苗亮平时就喜欢锻炼，体脂率并不高，身上的肉几乎都是肌肉，很多传统的运动减肥方法都不适用。
要想减下来，只能靠饿。
但是接下来他们要准备总决赛的舞台，训练量肯定不会低。
在这种高强度运动的条件下，如果再节食断食身体肯定会垮掉的。
任乐祺倒不是不能用魔法帮他，但是身体突然少了那么多重量，还全是肌肉，各种代谢水平都会剧变，受到的伤害可能不比节食低。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担心了起来。
苗亮完全屏蔽了所有的负能量，哼着歌收拾起衣服准备去洗澡。
刚收拾了一半，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等等，完了完了，我好像把台词本忘在片场了，我去取一下，你先洗吧。”
“我帮你去拿吧，”任乐祺站起身来说道，“你先洗吧，我不想那么早洗。”
“那行，谢谢啦。”苗亮又恢复了笑脸，高高兴兴地冲向浴室。
看着他欢乐的背影，任乐祺觉得有点好笑，披了件外套便向着片场走去。
天已经黑了，深秋的晚风很冷，吹得他后悔没穿件厚一点的衣服。
不少舞房还亮着灯，歌声阵阵，不断有人影舞动着。
任乐祺把双手合十放在嘴边，不断哈着气往前走去，就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他忽然听见了交谈的声音。
“你不是说好了男二的位置是我的吗？为什么又给了他？”
是今天那个演技很浮夸的张非阳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时说话也带着一种抑扬顿挫的夸张感。
“你怨我有什么用，我没尽力吗？”副导演叹了口气说道，“那导演看不上你，能怎么办？”
“我姐可是张菲妍，影后罗欢的朋友！”张非阳不服气地说道。
“得了吧，就是罗欢本人来都没用。”副导演摇摇头，“塞一个要状态没状态要演技没演技的罗欢进来当女主，导演已经很不满意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能说，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多向他说说你可能还有机会，但是现在……唉，你还是死心吧。”
“凭什么啊？”张非阳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姐那么努力帮我找来了资源，就这样被抢走了？”
“那你能怎么办？”副导演叹了口气，“这样吧，这次总决赛邀请了罗欢，明天是第一轮彩排，她会亲自来现场，你找机会去和她求求情，让她去向导演施压，也许就能行了。”
张非阳犹豫了一会儿，但眼下似乎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所以只能点点头。
“那行吧。”他有些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
“不过你也别太耿耿于怀，”副导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资源这种东西，如果后台不够硬，随时都可能会被其他人截胡，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说完，他摇了摇头离开了。
在他走后，张非阳依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影子投影在墙面上，像个力量强大的巨人。
昏暗的灯光下，他攥紧了拳头，神色晦暗阴鸷。
等他走后，任乐祺才解除了和墙壁瓷砖一样的“保护色”，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影后罗欢，好像是内定的这部剧的女主角……后台很大吗？
这种不公平的竞争好像在这里非常常见。
任乐祺不懂这圈子的权贵，也没兴趣。
也不喜欢。
*
第二天一早，任乐祺就醒了，似乎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爬下床洗漱。
“抱歉抱歉，吵到你了吗？我待会就出去，要给你带早餐吗？”苗亮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太大，急忙道歉。
他一边说着话，手中的哑铃却不停歇。
“没事。”任乐祺吐掉嘴里的漱口水，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吃啥？给我带一份一样的就好。”
“我减肥，不吃早饭，如果你要吃我跑步回来就给你带。”
任乐祺扭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道：
“这个角色……你很喜欢吗？”
苗亮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坦诚地答道：“说不上什么喜欢，和你不同，对我们这种无名之辈而言，这大概是唯一的登上银幕的机会了吧。”
说罢，他苦笑了一下，继续撸起了铁。
任乐祺把拧干的毛巾挂上架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再打扰他。
希望是很美好的，需要有人去保护。
晚上是总决赛的第一次现场彩排，下午三四点就已经有选手陆陆续续来等待了。
为了这次总决赛，节目组租下了实力最大的场馆，听说现在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每个座椅上都会准备很多送给观众的小零食小贴纸，椅背后边还有选手们的写真彩蛋，非常用心。
导师团和特邀嘉宾们的位置在第一排最中间，一个小平台隔出了一片专门的区域。
椅子也是定制的，高低各不相同，椅背弯曲贴合脊椎的曲线，还放着看上去就很柔软的丝绒靠枕。
金属的桌子上放着对应嘉宾的名牌，牛皮纸加上烫金的字显得格外高级。
可能是为了隔绝冰凉的桌子，上边还贴心地铺着白色的格子桌布。
任乐祺一眼就望见了罗欢的名字。
但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位嘉宾，也许是节目组特意安排错开了。
选手们的座椅在右侧前排，每张椅子上都贴了他们的Q版画，还印上了各自的姓氏。
大家叽叽喳喳地去找自己的位置，兴高采烈地讨论了起来。
“哇这个是我吗！好可爱啊！”
“哈哈哈这个眉毛画得很有你的灵魂。”
“大家看好自己的位置，”一个工作人员挥起手说道，“到时候你们从西北门的选手通道进来，提前二十分钟去后台等候，走这条路，到时候会有指示灯的。”
“好。”大家应道。
“看好了就跟我来，我带你们走一遍去后台的路。”工作人员继续说道，举着手里的小旗子往一间小门走去。
大家纷纷跟上，有的又看了看自己的Q版头像，才还恋恋不舍地迈开脚步。
混乱中，任乐祺发现张非阳脱离队伍，向偷偷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权衡了几秒，趁着大家都不注意，隐去身形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另一众人从他们刚刚来时的通道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排的那位穿着深蓝色绸缎裙的女人格外显眼，她戴着墨镜遮挡了大半个脸，但周身却散发着掩盖不住的不好惹气势。
“罗小姐，到时候您就走刚刚的专属通道入场，”一个穿着工作人员衣服的小姑娘毕恭毕敬地说道：“这里就是您的位置。”
罗欢扬起哑巴朝着嘉宾席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到时候我们会有专人指引，”小姑娘继续说道，“您只需要……”
然而罗欢并没有在听她说话，环顾四周后撇下嘴角，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向选手席。
“罗小姐？”小姑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慌忙跟上前去。
罗欢在一个位置前停下，指着刺绣的名牌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啊？”工作人员明显懵了。
“我在问你，这里绣一个‘罗’字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看了一眼，慌忙解释道：“这是罗遇卓选手的席位，因为今年晋级总决赛的选手没有姓氏重复的，所以节目组就为他们设计了姓氏字体……”
“那遇字不行吗？卓字不行吗？你跟我讲清楚，为什么非得绣罗？”罗欢咄咄逼人，“你们这样绣一个罗字，别人难道不会都以为那是我的位置？到时候圈里人全来看我笑话，说我坐不到中间去，你们就是故意这样的对吧？”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小姑娘低垂的头都快埋到胸前了。
“行了，你抬起头来，站那边站好。”
那位工作人员只好照做，眼眶通红，罗欢却毫不在乎，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拍好后，她一边将手机收入挎包里，一边冷冷说道：“你准备去找下一份工作吧。”
说罢，罗欢扬起下巴，转身就准备走。
一直躲在过道里的张非阳见状，觉得如果再不去恐怕就没机会了，于是慌忙站起身来准备追上去。
几乎是在他起身的同时，过道的尽头传来了苗亮的声音：
“任乐祺？是你吗？”原来他走到一半发现任乐祺掉了队，于是又沿路找了回来，刚好看见一个人影便以为是他。
张非阳动作一顿，回过头去和他面面相觑。
而罗欢他们也听见了动静，全都扭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不，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苗亮尴尬地道歉，“你有见着任乐祺吗？”
“没有。”张非阳没好气地应道，脸色难看。
大家都看见了，私下去找罗欢求助的计划完全泡了汤。
而刚好又是被这个截胡了自己角色的人搅了局！张非阳现在简直要气死了。
现场顿时尴尬至极。
任乐祺放轻脚步快步走了过去，在从阴影中探出手的同时解除了隐身魔法，抓住苗亮的手腕，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在这，刚刚去厕所了，走吧。”
“哦哦，好。”
被一众嘉宾和工作人员注视着，苗亮尴尬地不知所措，逃一般地转身就想跑。
在离开的前一刻，任乐祺回头望了一眼。
罗欢仍然在众人的拥簇中，此时的她已经摘下了眼镜，与他四目相对。
眸色无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