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晴天, 飞鸟从碧蓝的天穹掠过，影子的痕迹划过被油柏路分隔成棋盘般的大地，从高空之上俯瞰, 低矮的旧屋和林立的高楼都成了平面。
唯有一栋百米层高的大厦突破了“纸面”, 岿然耸立。
那是孙氏影业的总部, 极尽现代化的奢华。
秘书捧着一沓资料快步从密集的工作台间穿过, 黑色的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击, 发出清脆有节律的声音。
她屈起食指轻轻扣响磨砂玻璃的大门，低声道：“孙总。”
办公室里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桌边，刚点起了一根昂贵的香烟, 突出烟圈后才不急不缓地应道：“进来吧。”
“那个任乐祺还是没有来试镜男主角。”秘书开门见山地说道。
多年的工作让她养成了干脆利落的习惯。
孙浩诚“啐”了一声，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的热度能持续多久？本来是个互相利用双赢的局面，真是不识抬举, 活该只能是个没人气的小明星。”
秘书只是笔直地站在门口，没有应话。
她很清楚, 老板此刻正在无差别地发泄怒火，如果此时说话无异于往枪/口上撞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等他骂完那位不知名的小明星，应该还是不解气，然后就该挑她的刺把她也劈头盖脸骂一顿了。
果不其然, 孙浩诚皱着眉头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 两指夹着香烟，指着秘书的鼻子问道：
“你们也是, 怎么办事的？他不演有的是人演你们难道就不拍了？其他候选名单呢？还没拟出来吗？”
他顿了顿, 还准备继续骂上几句。
但外边忽然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愤怒。
“怎么回事？现在是上班时间，这些人还有没有规矩了？”孙浩诚皱起眉头。
秘书抬起头往外边看去, 但办公室四面都是毛玻璃，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秒，门就被狠狠地推开了。
一个盘着头发，穿着白色法式短裙礼服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大步走了进来，边走边嚷道：“老公，那个任乐祺……”
是影后罗欢，一个破不好惹的女人。
秘书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墙角和大盆栽的缝隙间。
孙浩诚正烦着呢，此刻又听到这个讨厌的名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十分不悦地打断了：
“知道了！他们刚刚已经跟我说了，那小子不肯演男主。”
说罢，他在翡翠烟灰缸里按熄了刚点上不久的烟，抬手摸了摸妻子的腰，拂过身子低声道：
“你放心，你的剧我肯定会给你找个有流量的明星来演男主的。”
“不是，”罗欢推开他的手，说道：“我昨天在会场见到他了。”
“你答应去选秀总决赛当嘉宾了？”孙浩诚问道。
“这不重要，”罗欢有些不悦地撇嘴，“他和照片上长得不太一样，但是那张脸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他！”
那张好看到让人无法不嫉妒羡厌的脸。
“谁？”
“他就是当年那个害死我儿子的小男孩。”
孙浩诚愣了愣，扭过头和她对视一眼。
她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狐狸眼睛，眼尾细长上挑，非常勾人。
此刻，那双眼睛和往常一样漆黑如潭水，泛送着秋波。
旋即，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他完了。”
*
任乐祺今天一整天都在打哈欠。
因为苗亮每天只吃一小份水煮西蓝花，晚上肚子总会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叫，饥饿又让他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
尽管他刻意放轻了动作，但一向睡眠很浅的任乐祺还是总被吵醒。
苗亮心里愧疚，所以主动承包了他一日三餐的跑腿。
任乐祺一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按在键盘的“Delete”键上，把刚刚写出的几句歌词全删掉了。
正郁闷着，忽然一份打包好的炒饭落在了他面前。
“你今天又没去舞房啊？”苗亮刚从健身房回来，一边拉伸一边随口问道。
“嗯……”任乐祺无精打采地合上电脑，准备开始干饭。
他一直摆烂摆习惯了，这次总决赛为了不拖累别的选手，所以选择了不组队，独自演出。
但是……
“我想写一首歌，”任乐祺叹了口气，：“但是写不出来。”
“是没有灵感吗？”苗亮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到他对面坐下。
“嗯……”任乐祺刚把满满一勺金黄的炒饭送进口中，正在咀嚼不便说话。
“那你要不要来吃瓜？姜飘早上跟我说的。”
苗亮在来参加选秀的时候偷偷藏了手机，自从姜飘他们淘汰后，他和任乐祺偶尔还会躲进厕所里和他们聊天。
听到姜飘的名字，任乐祺稍微有了点精神。
“他还好吗？”
“还行吧，和原来公司的合约到期了，他说他最近找了个在酒吧唱歌的工作，至少有听众了。”苗亮答道。
任乐祺点点头，向着以后自己也许可以和他一起卖唱，又问道：“你说的瓜是啥？”
“对了，差点忘了，”苗亮一拍脑袋，突然压低了声音：“我们昨天不是见到罗欢了吗？”
“怎么了？”
“我跟你说，这件事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只有当时圈内的一些人知道。”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孙浩诚是圈内最大的投资人，而郑凯临是圈内公认的最好的导演，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从来不合作吗？”
竟然还和郑凯临有关？
任乐祺有些震惊地摇了摇头。
苗亮顿了顿，扭头望了望四周，确信了两人没带耳麦，用监控录不到的声音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罗欢！当时罗欢还没和她的第二任丈夫离婚，她那时还不火，出演郑凯临一部剧里的女三号，两人好像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听说当年闹得可僵了，郑凯临的夫人直接找上片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她几个耳光。”
“啊？”
原来是狗血伦理大戏？
“后来罗欢和孙浩诚结婚，拿下了三金影后，在娱乐圈爆火十几年，但他们夫妻和郑凯临的关系一直很僵。网上关于当年的那些黑料全被孙浩诚出钱删干净了，也只有姜飘这种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混了这么久的人才能知道。”
“这样啊……”任乐祺对此并不感兴趣，敷衍地点头。
“你不感兴趣吗！”苗亮揪着他的肩膀，“这次总决赛可是邀请了罗欢作为嘉宾，而郑凯临作为导师肯定也会到场，啧啧啧，肯定是修罗场——”
在他念叨的时候，任乐祺已经吃完了午饭，正忙着把一次性餐盒的盖子改好，给塑料袋打了个结。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敷衍苗亮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宿舍的门。
是一位选手：“乐祺，有人找你，好像是你的经纪人，他在大厅等你。”
任乐祺皱了皱眉头。
经纪人？他来干什么？
公司本来就不寄期望在他身上，甚至送他来参赛也只是为了给马凌奇陪跑。
自从马凌奇淘汰后，公司就像是完全忘了他这号人似的，把他丢在这儿完全不管不问。
但是现在经纪人为什么又忽然来了？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苗亮站起身来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任乐祺冲他笑了笑，“你晚上不是没睡好么？洗个澡睡个午觉吧。”
“好。”苗亮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任乐祺微微一笑，但神情却在转身时变得有些严肃。
他穿过走廊来到大厅，一眼就望见了经纪人那微胖的身影。
还是那么熟悉，像一个高扁的椭球，将黑色西装都撑得扣不上扣子。
任乐祺走上前去，开口叫道：“王……”
还没等他说完，一个巴掌就狠狠落在了他的左脸上。
“啪！”
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好啊！你小子，让你来陪跑，而你呢！怎么搞的！”
经纪人骂道，还觉得不解气，又抬起手。
任乐祺微微抬眼，灯光倾下，细碎的刘海阴影落在脸颊上，却掩不住眼眸里那点金光。
冰冷的……宛如非人的怪物般的金光。
经纪人顿时动作一僵，放下手，没了气势，却还是要继续骂道：“让你陪跑，没想到啊，你倒好，陪到决赛来了？”
任乐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你说你，凌奇都退赛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你难道还异想天开以为自己真能红不成？”
经纪人气得抬手抚了抚胸口，继续骂道：“我出国了几个月，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现在倒好，合同也没签上，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
“什么麻烦。”任乐祺微微抬起头，语气没什么起伏。
“你还好意思问！你为什么被公司雪藏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经纪人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被雪藏？
任乐祺皱了皱眉，又过了一遍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原主刚进公司的时候经纪人似乎还总对他笑脸相迎，但没过多久，有一天突然所有人的态度都恶劣了起来。
那之后，不论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一丁点的重视。
至于原因……他毫无头绪。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那件事要是被爆出来，你我以后在这个圈子里都完了，可能还会影响到公司。”
经纪人顿了顿，继续懊恼地抱怨道：“也怪我倒霉，当时签你的时候没做好背景调查。”
然后，他伸出手想一把抓住任乐祺的手腕，但却被避开，重心不稳笨重地摔了个头朝地，像是磕了个头似的。
而任乐祺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经纪人狼狈地爬起来，额头撞在地上红了一片。
但他顾不得这些，抬头与任乐祺四目相对，用极为严肃的口吻命令道：
“你现在就跟我去申请退赛。”
“赶在当年的当事人还没注意到之前……要是那件事被爆出来，就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