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刘大郎所说,药商缺的这活计,整个细柳村除了宁颂之外,其他人当真干不了。

  身处农业社会,普通人平日的交易只有短短几笔,很轻易地能够用简单的加减法计算铜钱数量已经很是足够。

  相比之下,药商前来收购药材,药材数量多,每一种药材价格不同,很是需要一些捷才。

  而且,比起算数来说,更重要的一点要求,还是会识字。

  “他们这一次坐堂的大夫来不了,只带了几个学徒,药材的情况只带些医书。”

  也就是说,除了有学徒的帮助之外,还得算账的人也认识药材。

  认识药材的途径,当然是靠着医书和资料。

  这也是刘大郎给药商朋友推荐宁颂的原因——如果说,会算数这一点尚且可以另有他人代替,那么识字这一点,就有些无解了。

  宁颂听懂了刘大郎的意思,在大雍朝,能够读书识字的,要么是家境良好不缺钱,要么是经济不宽裕但是全家供养专注于读书无法分神。

  如他这样读过书,还缺钱的,恐怕短期之内只有他独一份。

  何况,他的工钱也便宜。

  理解了这份活计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宁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在短期之内对方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人。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刘大哥能想着我。”

  宁颂可不会自大,没有刘大郎推荐,药商也不可能会知道他。

  果不其然,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刘大郎的神情柔和多了,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亲近。

  “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先带你去见副掌柜。到时候,对方恐怕要考你自己问题。”

  言下之意,是希望宁颂能够抓住机会。

  “好。”

  当晚,宁颂在送走刘大郎后,挑灯拿出了原主过往的书籍,从中找到了一本算学书。

  托拥有原身记忆的福,宁颂轻松地看懂了书中的大致内容,放了心。

  算学虽然也属于君子六艺,但考虑到距离普通读书人获取功名最近的县试不考,因此并未花太大功夫。

  说起来,能够拥有这本书,还是得益于宁颂县丞养子的身份。

  对自己的水平大致有了数,但宁颂生性谨慎,仍然仔仔细细将整本书看完。

  他需要了解大雍朝目前算学的书面表述,以防对面出了题,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如此,宁颂点灯看到了深夜。

  等他收拾好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宁木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听到有动静,砸吧着嘴翻了个身。

  睡在另外一边的宁淼抬起头了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宁颂。

  “怎么了?”

  “没什么。”宁淼将脑袋落了回去,小声说道,“快睡吧。”

  “好。”

  宁颂假装没有发现宁淼是在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外间,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听着渐无的脚步声,伴着宁木的呼吸,宁淼翻了个身,嘴角弯了弯。

  她不会告诉别人,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她无数次伴着灯光,看着父亲的背影。

  昏暗灯光中的背影,都会给她一种无声的安全感。

  一觉好梦到了天亮,惦记着第二日有事,宁颂睡得不甚安稳。外面的鸡刚叫了两声,他就睁开了眼睛。

  “今天早上我来做饭。”宁淼担心做家务影响宁颂的状态,主动到了厨房。

  八岁的年纪,在乡下已经算是半个劳动力。

  往日宁仁生病时,整个家里的杂务都是宁淼一个人干,等到宁颂来了,才不让她劳作。

  “急什么,小小年纪,正是玩的时候。”宁颂总是有着自己的歪理。

  八岁,在宁颂眼中还是个孩子呢。

  宁淼能够感觉到宁颂对于她的纵容,但有时候,也会觉得无奈。

  她总觉得,这个半路而来的便宜大哥有时候的想法与当下的常识格格不入。

  事实上,在有的家中,八岁的女孩子已经可以嫁人了。

  宁淼只能将这些认知差距归结到宁颂往日县丞少爷的身份上。

  话虽如此,如往常那样,对于宁淼的好心,宁颂仍然是拒绝了。他将矮个子大头的妹妹拎下了板凳,放到了一旁。

  “这点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

  说着,就挽起了袖子,准备洗菜做饭。

  宁淼不服气地拧起了眉头,打算再与宁颂掰扯掰扯。

  好在这双兄妹的斗争没有正式开始,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打断了。

  “你小子,还在灶台上耽搁什么呢?快来吃饭,吃完了和你刘大哥出门。”

  刘大娘端来了热乎的饼子,还提着一壶热腾腾的豆浆。

  这豆浆,也是刘大娘听宁颂科普,听说对中老年身体有好处,才去豆腐大娘那里打来喝的。

  今天却一大早熬来给宁家三兄妹。

  “刘婶儿……”

  刘家早上吃饭的时间并没有这么早,此时此刻做了这些,为了什么考虑,显然不必多说。

  这份细心和体贴,已经是超过了宁颂预想的程度。

  “快来,磨蹭什么?”刘大娘显然是不想搞什么抒情,忙不迭地催促道。

  只论味道来说,刘大娘家的饼子舍不得放油,由于其中加了些米糠,导致饼子咀嚼起来有些粗糙。

  然而,宁家三兄妹什么都没说,只大口地吃着,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慢点吃,别噎着了!”自己做的食物受到欢迎,刘大娘神情中多了两分喜悦。

  宁木得了姐姐的眼神,用洗干净的小手拿起一块,递给刘大娘。

  “婶婶,吃。”

  “哎呦。”刘大娘顿时心被甜化了。

  货郎儿子这些年忙着四面八方奔波,一大把年纪,家庭还没个着落。

  刘婶儿嘴上不说,心里却着急,此时见到宁木这样乖巧,瞬间勾起了心中的念想。

  “乖,你也吃。”刘大娘将素饼在豆浆里泡软了,用筷子夹起来给宁木吃。

  因为有事摆在面前等着处理,宁家与刘家这一顿饭吃得非常迅速。

  饭后,宁颂照常将宁淼与宁木托付给刘大娘,打理了着装,终于出了门。

  刘大郎已经收拾好等他了。

  “不错。”刘大郎从头到脚打量了宁颂一番。

  今日的宁颂穿着一身青绿色的棉袍,墨色的头发束起来,用方巾捆着。

  这原本是一身普通的装束,奈何宁颂本人来到大雍朝之后吃好喝好,精气神充沛,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势。

  不愧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刘大郎在心中暗自夸道。

  “多谢刘大哥夸奖。”对于刘大郎的称赞,宁颂只是笑了笑,拱了拱手。

  几句闲话之后,刘大郎驾着驴车,宁颂与他并肩而坐,朝着细柳村南边驶去。

  趁着这个功夫,刘大郎详细地与宁颂说起这一回收购药材的详情。

  原来,所谓的药商名为“一心堂”,是一家老字号品牌,在青川县经营多年,在州府也小有名气。

  去岁,一心堂老少更迭,换了新主人。新东家为了扩展一心堂的影响力,开始扩大药材的收购范围,细柳村就是其中之一。

  “以往一心堂是不收农户的药材的,从去年开始,也收了。”

  除此之外,药堂还牵头,在南山撒下药材种子,为的就是成熟期来采摘。

  这一回找人,目的就是为了算农户采摘药材的账。

  “东家好气魄。”宁颂一听就懂了。

  怪不得一心堂肯找当地的账房来算账,原来来乡下收购药材,也只是扩展市场的策略之一。

  在细柳村收购药材,怕也是打广告,扩展影响力的手段之一。

  “除了收购药材,一心堂可在村里看病?”

  “咦,你怎么知道?”刘大郎诧异道。

  去年,一心堂在细柳村短暂地义诊过几日。据说今年,药房的力度会更大,除了义诊之外还要送药。

  都是趁着收药材的功夫一次办。

  这也是刘大郎愿意为了一心堂奔波的原因之一,不光是私人感情,他也觉得自己是在为了乡里做事。

  “我猜的。”

  这有什么依据?

  刘大郎回忆了自己说的话,搞不懂宁颂有什么猜测的依据,但因为即将到达目的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泥瓦房,门口有着宽敞的院子。那院中人来人往,看上去颇为热闹。

  “这是张家的老宅。”

  宁颂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在细柳村,一共两家大户人家,一家姓张,一家姓吕,都是家里有人经商或者做官的大户人家。

  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一心堂想要在细柳村做生意,当然越不过这两家去。

  刘大郎驱赶着驴车走进,门口的年轻人见了他,笑着喊了一声“表叔”,而后在对方的帮助下停好了车。

  “我娘与张家有点亲戚关系。”刘大郎解释道。

  在细柳村这样的熟人社会,除了宁家这种搬来的外姓人,其他的时间久了,都会通过婚丧嫁娶建立起一定的血脉链接。

  非要往上数,大家都有亲戚关系。

  宁颂点点头,随着刘大郎下车。没走几步,就见另外两人步行走了进来,远远地和刘大郎打招呼。

  “呦,我瞧是谁,原来是刘家小子啊。怎么着,怎么几步路的功夫还要赶着你的小毛驴啊?”

  话音刚落,刘大郎的眉毛皱了起来。

  “这老东西。”

  刘大郎不想理会来人,拉着宁颂就走。后面与他打招呼的老翁提高了音调。

  “怎么着,跑这么快干什么?是怕了你魏爷爷不成?”

  三两步进了院子,左拐右拐,两人算是将那讨厌的声音落在了身后。

  只是刘大郎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

  “糟糕了。”

  刘大郎说:“抢活计的来了”

  还没等宁颂露出疑问的表情,刘大郎便解释道:“看见姓魏的那人后面的人没?那是魏峰的侄子,在城里学账房的。”

  宁颂瞬间懂了。

  感情是听说了一心堂的机会,来抢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