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69章 疗伤

  十一月九日夜, 大雪。

  地龙暖热被褥柔软,枕着徐嘉式胳膊,燕绥睡得香甜。

  铁牛老祖宗又出现在梦中, 站在燕绥身旁, 拍拍他肚子:“快了吧?给孩子们起好名字了吗?”

  燕绥对老祖宗已经非常熟络, 面带微笑点头:“十二月初就要生了。名字还没想好,毕竟是要用一辈子的, 要慎重。”

  “乖孙啊,这可不能拖延,你又怀不到足月,万一突然生了呢, 孩子生出来总得有个名叫啊。”老祖宗怜爱地看着燕绥肚子, “大名是得好好想,先起个小名吧?”

  燕绥问:“老祖宗有想法吗?”

  “嗯……一个小子一个姑娘, 听说双生子生出来都瘦弱,娇嫩得很, 得起个硬朗的名好养活。但得又硬又好听。男孩也就罢了,随便捏一个来用就是。女孩还是要起什么珠啊玉啊这样的名字好听……”铁牛老祖宗认真思考,“这样吧。男孩叫铁蛋, 女孩叫铁珠——乖孙, 你怎么了?肚子疼吗?是不是要生了!”

  “不是不是,老祖宗,朕没事。”燕绥笑得捧腹, 设想了一下未来陈国皇帝名叫铁蛋, 实在忍不住, “老祖宗的好意朕心领了, 孩子的名字还是朕和嘉式来琢磨吧。”

  “铁蛋铁珠有什么不好?”老祖宗撇撇嘴, “你们咬文嚼字这讲究那考虑,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怕是来不及,乖孙啊,听老人的话不吃亏……”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果叫铁蛋铁珠,抱着都觉得坠手了。燕绥实在对老祖宗的提议敬谢不敏:“真的不必了,老祖宗,还有将近一个月,怎么也想出来了,朕——皇兄!”

  燕绥眼前一亮,发现皇兄竟然入梦,他急忙奔向对方,但他进燕绪便退,中间总像隔着一层大雾似的朦胧,不能靠近。

  “皇兄,你不愿意见朕吗?是不是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虽然知道燕绪之死是因为自身孱弱和奸宦投毒,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燕绥都觉得愧疚,认为兄长英年早逝也有自己和徐嘉式之事让他气血攻心的原因,所以总想补偿赎罪,格外用心政务,好好打理皇兄留给他的江山。

  后来了解真相,知道那是兄长故意为之,愧疚有所消减,但燕绥依旧兢兢业业,唯恐做得不好,让皇兄失望。

  燕绪道:“不,淇台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比孤当年更好。许多事,你能做到,孤却不能。”

  这是燕绥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兄长夸奖,瞬间湿了眼眶:“皇兄,你真觉得朕做得好?没骗朕?”

  在和兄长相处不长的时间里,燕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照顾得有些太好了,像喂养一只羽翼稀疏的雏鸟,面面俱到。

  兄长容忍他的愚钝,有些东西怎么教也学不会,燕绥都觉得自己窝囊没出息,但兄长并不动怒,说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了,即使学不会也没什么。

  兄长行事严肃认真,朝中官员都怕他,唯恐不够细致被太子抓住错处。可燕绥被容许一而再再而三失败,燕绪对外是严苛的储君,对内又是仁兄慈父。

  在徐嘉式进京前,燕绥一直怯弱逃避地混日子,而徐嘉式来了之后,兄长也对他严格了许多。

  起初燕绥以为是兄长怕自己丢皇家的脸,最近才意识到是他有意撮合,太过懦弱的人是无法和徐嘉式走得长远的。

  但从始至终,兄长都是燕绥需要仰望的存在。兄长只会包容他的无能,从未夸奖过,更不用说承认弟弟胜过自己。

  燕绥想,自己真是在做梦。

  “淇台,孤为你骄傲。你成长得很快,无需旁人扶持,你已经能顾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整个陈国。”燕绪看着燕绥肚子,“孤来见你,只是想叮嘱你一件事。”

  “皇兄想说什么?”

  “皇帝不是真龙天子,不是凌驾终生的神,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同样会为情羁绊。亲情也好,友情也罢,人总是要有所牵挂在意的。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断绝情爱,至少不要到冷漠自私连亲情都割舍——真到那个时候,连人都不算,何谈做好皇帝。”

  燕绥不明白皇兄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话,但还是点头:“朕明白这个道理的。皇兄,朕也即将为人父了,朕会像父皇对你,你对净芸——”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燕绥从未见过燕绪这样急切失态的模样:“不!不要学任何人,我们都不是你的榜样。淇台,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从前受了太多苦,你的福气还在后头,你已经得到的、将会得到的,是孤不曾拥有的,甚至是奢望而不可得的。你很幸运。”

  燕绥更加茫然。

  若说幸运,谁比得上燕绪受眷顾多?生来就是储君,福气多到上天都嫉妒。

  忽然大雾四起,燕绪在燕绥眼前消失,只留下声音回荡——

  “淇台,孤羡慕你……孤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

  “皇兄!”燕绥惊呼着醒来,几乎是同时,徐嘉式睁眼,轻拍燕绥后背:“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燕绥额头布满汗水,下意识环住徐嘉式,摇头:“朕梦见皇兄了,这两年来皇兄第一次入梦。梦里……皇兄他……”

  徐嘉式拨了拨燕绥汗湿的头发,猜测那不是个好梦:“梦境大多都是反的,陛下不要信。”

  燕绥鼻头汗津津的,在徐嘉式领口轻蹭,慢慢平稳了呼吸:“可是皇兄说他羡慕朕。”

  “也不都是反的。”

  燕绥失笑:“你怎么改口这么快?”

  “反正好的灵,坏的不灵。”徐嘉式轻揉燕绥后腰,“令章羡慕陛下也是应该的,他一生辛劳丧妻又早亡。陛下福泽深厚会长命百岁,臣也会做长寿的皇后,不让陛下成为鳏夫。”

  徐嘉式的话让燕绥心情平复,梦中皇兄遗憾不甘的喟叹像大雾一样散去。燕绥不再多想,坐起身:“皇后,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名字呢。”

  徐嘉式给燕绥穿衣:“他们这一辈该序木,木字里寓意好的倒是不少,但挑来选去总是差点眼缘。臣拟了一些,陛下不是也不中意吗?还早呢,慢慢想。”

  燕绥仰头看他:“孩子都随朕姓,你心中会不会不适?”

  徐嘉式下床,半跪着给燕绥穿鞋:“嗯?陛下越发胡思乱想了。臣计较这个做什么?”

  燕绥的脚被徐嘉式握在手里,他先按了按脚心,揉得发热了,才套上鞋袜。

  “民间夫妇嫁娶,妇冠夫姓,孩子都是随父姓。成婚生子是人生大事,孩子们都随朕姓,名义上更与你无关,你会不会很没有参与感?”

  “臣要这种参与感做什么?孩子姓什么也要长大成人。”徐嘉式穿好鞋,凑到燕绥耳边,“臣参与让陛下怀上他们这件事就足够了,往后更要多多参与。陛下允臣这项恩典就好了。”

  燕绥红着脸推开他肩膀:“参与也中不了奖!你不是服了绝子药吗?”

  徐嘉式扬眉:“若非如此臣还不敢放肆。”

  “你还知道自己放肆啊。”燕绥脸红得不行,起身推开窗户。

  晴空朗然,乌瓦上积雪融化水滴滑到檐边坠落,在台阶上滋润出一片青苔,阳光一照,绿意葱茏。

  十一月十日,霁。

  燕纪依旧深居简出,对王府中种种热闹视若无睹,但比以前更配合裴良方治疗。

  裴良方近半年来都专注锻炼用刀手术,技术已臻化境。本是为了燕绥练习,但先用在了燕纪身上。

  烧伤的面容复原,要先将凹凸不平的旧伤疤剥离,敷药催生新肉。

  这样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绕是裴良方自己见过了血肉模糊的场景,看着也有些触目惊心,所以不让燕纪看镜子,怕他接受不了。

  “疗伤本来就是破旧立新的过程。我已经跌入谷底,还能坏到哪里去?”燕纪拿过镜子,看见镜中血肉模糊的面容瞬间,他瞳仁骤缩,闭了闭眼,“还不错,不愧是药王谷神医。”

  裴良方将镜子抢过来扣下:“我真是不明白你。不让我给你用麻药,就这么生生连皮带肉刮去疤痕,疼得几乎昏死过去,还非要亲眼看着伤口……这么折磨自己有意思吗?”

  燕纪勾唇笑了笑,牵动伤口疼痛入骨:“遗忘便等于背叛,沉溺在安逸中无法赎罪。我该受些苦痛,才能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我如今还能感知痛苦,但我的父母妻儿,他们连如此苟活也不能了。”

  裴良方听他这么说,也不急着收拾东西离开了,坐下来和他面对面:“对自己狠的人,对他人可以更狠。说实话,我非常怀疑你会背叛陛下,在最关键时刻给陛下致命一击,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燕纪并没有激烈反驳,只是淡淡地看着裴良方:“据我所知,药王谷在靖国境内,历代传人与皇家交好。若是陈国生乱,对靖国也有好处。”

  裴良方皱眉凝眸:“医者没有国界之分。我也不在乎什么皇位传承,如果有一天两国开战也不关我事。但陛下是我的朋友,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伤害他而坐视不理。另外,为了阿术我也会盯紧你。”

  “关阿术什么事?”

  “你是阿术的父亲,如果你犯谋逆弑君之罪,一定会牵连到他。即使如此,我也有办法保他性命。”裴良方冷冷地看着燕纪,“但父母言传身教,子女便有样学样,我不希望阿术小小年纪就心怀仇恨两面三刀。你最好做个善良诚信的人,不要带坏我徒弟,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裴良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收拾起药箱要走,燕纪突然问:“我的脸什么时候能好?”

  “三日结痂。快则七日,慢则半月就会脱落长好新肉。”裴良方顿住脚步,“陛下让我用最好的药来医治,反复叮嘱,又要好得快又要让你少受疼痛。你是否真心我不知道,陛下不是假意。前仇旧怨再怎么难以释怀,终究怪罪不到陛下身上。”

  这回裴良方是真的走了,留下燕纪独坐。

  当然怪不到燕绥身上,他有什么错呢?燕纪垂眸静坐,仿佛入定。

  自从那天之后,老周王再也没出现在燕纪面前。

  结缘难结仇易,怨憎易释怀难。真相残酷催生心魔。

  燕纪将倒扣的镜子翻起,近乎自/虐地看着镜中面容。

  要想痊愈必须先把所有伤疤揭开,让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被照得一清二楚,这虽然残忍痛苦,却是长痛不如短痛,隐而不发会招致更大的祸患。

  作为堂兄,他如今能为燕绥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如果老王爷知道全部真相仍能成全晚辈,燕绥和徐嘉式才能走得长远。如果不能释怀,注定要决裂,不如及早。

  燕纪起身离开房间去找燕绥,燕绥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老王爷终于肯见面,留下字条约他们今日一同钓鱼。燕绥和徐嘉式正要出门,问他愿不愿意同去。

  到底还是动手了。

  燕纪闻言垂眸:“河里都结冰了,如何垂钓?”

  燕绥并不懂钓鱼之事,赴约也并不真图钓鱼,借此让父子二人和解才是正事,河里结不结冰没什么要紧。

  既然是应老王爷之约,又是在僻静之处,不需要多少准备,燕绥将自己包裹严实,足以抵御室外严寒,便要出门,燕纪拉住他手腕。

  燕绥回头一怔:“兄长?”

  燕纪松手:“多带些人暗中保护——别让徐嘉式知道。”

  ——

  燕绥头一次冬季在野外钓鱼。

  约定的地点是山谷里的一片幽潭,随行的侍卫都守在谷口,徐嘉式搀扶着燕绥步行而入,很快便看见老王爷坐在一块山石上,面向并未结冰的寒潭握杆独钓。左侧放着从胡来那得到的白狐,右边架了只锅子,旁边放着碗筷,锅底添了柴火,锅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燕绥闻到鲜味,但不像鱼汤。

  走近一看,锅里煮着几只螃蟹。

  “老王爷,地上寒凉,垫一层狐裘吧。”燕绥穿得已经很暖和,再披狐裘有些行动不便,于是抬手解扣。

  徐嘉式却先他一步,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老周王身上:“王府里就可以钓鱼,为什么要来这里?”

  燕绥扯扯徐嘉式衣袖,目光责备,意思是怎么还不喊人,「父亲」二字就这么难出口吗?

  老周王回头,快速扫过两人神色,嗤笑一声:“怪我冻坏了你的妻儿?嫌冷就滚回去!我想在哪钓就在哪钓,反正冻不死我!虽说整个陈国都是燕家的,但我在这钓鱼也没犯法!”

  徐嘉式见父亲衣着单薄,本想问他在这坐了多久,但听见这样语气瞬间沉下脸:“那您就一个人钓着!”握住燕绥冰凉的手就要往回走。

  燕绥赶忙拉住徐嘉式:“来之前说好的!”

  徐嘉式怕伤着燕绥便停在原地,但气愤难平。

  父子二人就不能平心静气好好说话吗?燕绥没奈何,只能从中调停,对老周王道:“老王爷对江州熟悉,当然知道哪里是钓鱼的好地方。今日雪停了,不冷的——”

  燕绥打了个喷嚏,徐嘉式赶忙给他拢紧狐裘,又脱了外裳反复折叠覆在平稳的石头上让燕绥坐下。看着燕绥鼻尖冻得发红,满眼心疼。

  “陛下,回去吧。”徐嘉式半跪在燕绥面前,替他暖手。

  燕绥目光点点背对二人垂钓的老王爷:“朕不要一个人回去。”

  何德何能让陛下为他父子二人费心至此。

  徐嘉式无声叹息,转向父亲:“回去吧,你遇寒容易咳嗽。”

  话音刚落老王爷便咳嗽不停,徐嘉式给他拍背。平复了咳嗽之后,老王爷放下鱼竿去盛锅里的汤,徐嘉式抢先盛好了送到他手里,明显感觉苍老的双手有瞬间的停顿,但没往嘴边送,又推回给了徐嘉式。

  “哪敢劳动摄政王盛汤。受用不起。”

  嘴硬心软的老爷子。

  锅边分明放着三口碗。

  徐嘉式将汤碗放在父亲身旁,又要给燕绥盛热汤,被老王爷用竿尾打了手:“他能吃螃蟹吗!”

  徐嘉式瞬间记起,是的,有孕之人不能多吃螃蟹。但分明父亲钓了不少鱼虾,偏偏他只煮螃蟹,摆明了为难陛下。就算有再大的不满,至于如此针对么?

  “想给他吃就自己钓。”老王爷目不斜视盯着水面,又钓上来一条鱼,同时扔给徐嘉式一把鱼竿。

  “钓就钓!难不成我还能让陛下忍饥挨饿?”徐嘉式接了鱼竿就地坐下,较劲似的和父亲比起了钓鱼。

  父子俩怎么都是小孩脾气……

  燕绥闲着无事,舀了一碗螃蟹,剔了肉往徐嘉式嘴里送,徐嘉式忙放下鱼竿:“陛下,不——”

  燕绥笑道:“这又累不着朕。朕现在喂你,一会你钓鱼上来给朕熬汤不是一样吗?再说,朕捧着碗手里也暖和。”

  老王爷白了他们一眼。

  陛下亲手喂食,徐嘉式感觉神仙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越发起劲想钓些鲜美的大鱼上来。

  但几口汤肉下肚,徐嘉式渐渐握不住鱼竿了,强烈的疲乏袭来,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当他意识到不对时,老周王已经放下鱼竿起身立在他面前。

  “稍后再跟你这个逆子算账。”老周王脸色阴沉。

  徐嘉式眼看着他走近,慌忙想护住燕绥,但周身不能动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情况转变得太快,燕绥愕然捧着汤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汤不对,老王爷自己一口没尝。

  老周王走到燕绥面前,居高临下,以燕绥从未听过的冷厉语气道:“我把你溺死在这寒潭里只需要半盏茶的时间,你以为外面的人来得及救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