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68章 羊肉

  天气越来越冷了。

  初九这天, 王府吃羊肉汤锅。

  羊是外面送来的。

  门房传给双顺,双顺亲眼看了,果然是一头鲜嫩的小羊, 在王府石狮子底下拉了一地小黑球, 回去禀报给燕绥。

  羊是那位进京告状帮忙除掉薛槐的汉子送的。卫央帮他救出了老婆孩子, 又分了田地免了赋税,日子渐渐过得好起来了, 他牵了头自家养的羊羔来,说是送给陛下和摄政王,感激他们的大恩大德。

  燕绥听了很欢喜,礼轻情意重, 他如今也算是得民心的君王了, 让徐嘉式出去看看。

  徐嘉式还没跨出王府大门便看见,那确实是一只肥美鲜嫩的小羊, 且皮毛打理得很干净。那汉子正蹲地收拾羊粪。

  徐嘉式道今年庄稼收成不好,一只羊也是一大笔钱, 他的好意陛下心领了,让他把羊领回去。

  汉子却跪地叩头,说救了全家的大恩无以为报, 只有这羊是精心喂养的, 勉强送得出手。

  盛情难却,又是一番心意,徐嘉式便把羊羔收下, 又给汉子银钱, 汉子不收。

  徐嘉式说:“你送给陛下羊羔是你的心意, 本王替陛下收下。陛下赏赐你也不要推拒。”

  不过徐嘉式身上并未带着银子, 就近将在一旁看热闹的胡来掏空了。

  胡来:“……”

  虽说是表亲, 但也没有这么亲吧?对方是摄政王,胡来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出个「不」字。

  眼看着那汉子热泪盈眶感恩戴德握着银子走了,胡来上前牵羊,嘟囔着抱怨:“捡的狐狸被老的扣下了,卖点小玩意赚的钱也被小的搜刮得一干二净……真是父子俩……”

  把羊牵进厨房,裴良方也赶来看热闹,挽起袖口主动请缨:“冬天就是要吃羊肉,再配一些药材,滋补得很!我来片羊肉!刷羊肉就得大片且薄!”

  在场几人包括他徒弟阿术在内都表示怀疑——

  大夫和厨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裴良方并不回应,直接动手。

  众人只见裴良方杀了羊放血,剥了羊皮,向来温吞从容的人,双手挥出幻影,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羊羔就皮、肉、骨分离,皮上骨上都不带肉,那一架排骨,苍蝇上去都打滑。

  裴良方划出一片肥瘦相间薄如蝉翼的羊肉:“本神医用刀子可比我师父更强——”他朝阿术挑了挑眉,“这不比满嘴胡话强?想学乖乖喊师父。”

  厨房这边准备食材热火朝天,燕绥大着肚子闻不得血腥油烟没有去看,燕纪更没兴趣,两人坐着喝茶。

  “羊肉虽味美,以则哥哥正在治疗,朕听裴良方说烧伤的病人不宜多食热性食物,稍后烫好了锅子,哥哥少用些羊肉,朕让厨房准备了鱼油熬的猪肝粥,滋味也是不错。”

  燕纪握着茶杯还未送到嘴边,听见燕绥称呼自己表字,顿了顿,眼睫下敛:“听凭陛下安排。寄人篱下,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

  这样的话生疏得有些绝情了。

  燕绥心里沉了沉:“朕真的是为哥哥身体考虑……罢了,不说这些。朕的产期将至,有些事,朕想提前托付给堂兄。”

  燕纪抬眼看燕绥:“我答应会把戏做足,将陛下的子女认在我名下,不让外界怀疑这两个孩子的来路。陛下若不放心,大可不用我。”

  “朕当然相信你。”燕绥目光恳切,“朕亦感激兄长的恩情,感谢兄长不计前嫌倾力相助。只是毕竟男身产子亘古罕见,谁也说不准到底会如何。万一朕如母后一般——”

  燕纪皱起眉头,陈年的烧伤和用药长出的新肉斑驳难看,但为了疗伤,他又不能戴面具。燕绥澄澈的目光,足以将所有细节看清,他再三平复心绪,终究是无法与之长久对视,偏头:“我只答应给名分,向我托孤是问错了人。”

  “即便朕有什么意外,这两个孩子还有一位父亲,养育教导之事,不必劳烦堂兄。”燕绥道,“是净芸。”

  “燕绪那个孩子?”

  “是。皇兄临终前将净芸托付给朕,如今他已是十岁,可以监国了。若朕不在,嘉式恐怕连照顾自己和两个孩子都困难,更无法操持朝政了。皇伯年迈,辅佐净芸的两位师父虽年轻有为,但终究是外臣。放眼整个皇室,唯有堂兄的才智品性足以辅佐君王。若朕走不出产房,请堂兄扶持净芸上位,诏书的位置朕已经告诉过净芸了。净芸若有抵触,还请兄长劝说。”

  燕纪听罢难以置信,也不管和燕绥面对面自己的伤痕会尽落他眼底,转过头来:“你竟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不想。主少国疑,襁褓中的婴孩怎能稳坐皇位?于公,朕不能让社稷因此动乱;于私,朕也想让孩儿偷闲,做皇帝本也不是什么好事。”燕绥淡淡一笑,“朕即位这两年来,除了东巡这段时间,几乎没睡过什么好觉。说是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也不为过,这还是有嘉式照应的,若是朕独身一人,早就撑不住了。若说为求富贵安逸,倒不如做一个闲散王爷,省心得多。”

  “岂止富贵,那可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位子,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命运。”燕纪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着燕绥,“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凶器。在其位者为刀俎,余下众生皆是鱼肉。若可执刀,谁愿意成为刀锋所指。”

  燕绥摇头:“朕却不这么以为。民为水君为舟,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但也要为百姓的生计负责,否则不得民心必不长久。皇帝为天下主宰,却也要顺应天理人心,不可任性而为。即使朕手中握刀,也要斩杀奸佞,不会挥向平民和至亲。朕真正使用的权力其实很有限,以权成事,而非以权纵欲。刀在手,无论砍谁的头,坠的都是朕的手。是非曲直悬于刀尖,朕不敢肆意。所以在太平盛世做个闲散王爷,享富贵贪安逸倒是更得朕心意。但朕已在其位,便当克尽职责,尽己所能做一个称职的皇帝。”

  二十岁的年轻帝王,登基不过两年,胸怀见识已经如此高远。

  他眼中有光,能穿透皮肉看见人性之善,自身更是诚恳至极。

  燕纪眼中有些茫然,他想到当年大乱熊熊烈火,将宫墙碧瓦和他的残肢都烧成灰烬,也将渴求权力的疯狂燃烧殆尽。

  仿佛野草毒藤成泥。

  但一片荒芜中,竟又长出新芽来,隐隐有成为参天大树的趋势。

  燕纪从往事中回神,目光汇聚却很难通过燕绥神色分辨话语真假。

  毕竟,皇帝都是惯会演戏的角色。

  燕绥起身,看着庭院飞雪:“堂兄,朕不像是个皇帝是吗?朕优柔寡断有诸多牵绊。”

  燕纪道:“明知如此,为何不改?”

  “可朕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成为皇帝。朕生下来就缺少亲人陪伴,后来父皇与哥哥几乎同时离世,朕更觉得孤寂。天地之大,独处其间。好在有净芸,朕学着照顾自身的同时抚育晚辈;有嘉式,朕学着成长直面艰难;如今又有了孩子,朕有了血脉传承,朕可以把朕从未拥有的亲情全都补偿给他们。朕从头至尾只想要一个家,想要忠贞热烈的爱,现在如愿了,朕很满足。”

  燕纪起身走到燕绥背后:“陛下认定了徐嘉式?”

  燕绥转身看了看他,目光示意自己的肚子:“当然。”

  “徐嘉式不是有容人之量的,陛下招惹了他,此生便只能有他一个。”

  “不止他容不下旁人,朕也容不下旁人。朕只有他一个,他也只有朕一个。”

  “他是个男人。”

  “朕当然知道。”

  燕绥回答得太过爽快,燕纪倒是迟疑了,片刻之后才道:“是男人都有野心。陛下所坐的位子,或许本人并不在意,但难免他人觊觎。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枕边人也不值得全然推心置腹。”

  燕绥拢着新做的狐裘:“兄长难道曾怀疑过嫂嫂?”

  燕纪语塞,皱起眉头道:“你和他与寻常夫妻不能相提并论。人总是不知足的,至高之位的诱惑又太大,如今不防,来日或许后悔莫及。”

  “我们就是一对寻常的爱人,只不过操持的家业大了些。人生在世本就艰难,若是连枕边人都怀疑忌惮,活着该有多累。朕不怕他不知足,朕已经把全部真心给他,他明白的。”燕绥看见徐嘉式端了汤锅走来,唇角漾起笑意,“一生两人三餐四季,日子慢慢过着,这才是朕和他想要的。”

  汤锅端来,猪肝粥也熬好了,燕绥邀请燕纪同桌。

  燕纪愕然不解,徐嘉式也就罢了,从古至今哪有君臣同桌的。

  燕绥亲自盛了粥给燕纪:“关起门来不论君臣只是家人。大雪天寒,一家人坐着吃些热的,热闹又暖身。”

  燕纪端着粥碗,白雾袅袅而上,他眼前有些模糊。

  隆冬已至,但春天也不会远了,是吧?再冰冷的雪,也有融化的时候。

  ——

  知道老王爷暗中跟着,但不愿意现身,所以徐嘉式特意留了一锅羊肉在厨房。

  老周王确实来了,但食不下咽。

  燕纪的话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

  耻辱、仇恨、痛苦,种种撕心裂肺的情绪,像那锅羊肉汤一样熬得浓稠,灼热地翻滚着。

  燕家欺负徐家到什么地步了,自己是在做什么?保护燕家的子孙,守卫燕家的天下,还想喝燕家施舍的残羹剩饭!

  老周王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你对得起谁!还有没有羞耻!徐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巴掌扇得自己脸面红肿,老周王颓然佝偻,老泪纵横。

  他泪眼模糊地望着那锅肉汤,心中百感交集。

  徐嘉式本不是他亲子,那两个未出世的也算不上他孙子孙女……原本就不该顾及他们。报仇,为自己,为素旻,为徐家报仇才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正是如此。

  糊涂一辈子也是时候醒悟了。

  老周王走出厨房踏进风雪,回头望了望那锅热汤,终究没有返回,披着一身雪白远去。

  羊肉汤翻腾出浓烈的香气。

  而隐于厨房暗处,年轻人目光如鹰隼,鼻翼闪动。

  “这种货色,草原上野狗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