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63章 堂兄

  亲自去城隍庙是一项艰难又危险的决定, 但燕绥不得不这样做。

  自从阿术被裴良方抓住做徒弟,燕绥便将查案的思路投向了这孩子,多番查访, 燕绥知道其父便是花王节当天登台扮演曾子之人, 为人神秘居无定所, 城隍庙是其落脚最多之处。

  而隐于暗处的周王留下字条,说郑王世子燕纪在城隍庙。

  阿术的父亲会是燕纪吗?

  燕纪真的还活着吗?

  燕绥回想花王节当日所见, 那人右臂齐根没了,左手用刀很顺手,大概断臂的时间不短。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 让人望之生寒……总之, 和燕绥记忆中光风霁月的堂兄相去甚远。

  燕绥不愿意相信,燕纪会变成这样, 更不敢深想他沦落至此的原因——两年前权宦之乱,郑王一脉受难最深。而权宦之权到底也是因为高宗不理朝政偏信宦官, 虽是间接,到底是有关联的。

  燕家子孙不兴,但历代都算兄弟和睦。上一辈只剩下吴王, 诸事不问。燕绥是高宗次子, 在燕家这一辈里是最小的,排行第七。最大的是吴王世子,将近四十岁。燕绪排第四, 比燕绥大十岁。燕纪排第五, 也比燕绥大了七八岁。

  这些兄长, 无论亲哥或是堂兄, 都比燕绥年龄大太多, 所以他们作为堂兄弟彼此亲近,不包括燕绥在内。燕绥在冷宫长到十五岁,外出两年也总是形单影只,对他们总有一种超越同辈的尊敬和疏离。

  本来便不亲近,如今在这种情境下再见,燕绥很难不紧张,心中忍不住将各种恶劣的情形都设想过。

  ——会不会燕纪将自己视做仇敌?会不会燕纪故意设下陷阱?会不会燕纪已经病死?

  ……

  若干未知在心头缠绕,燕绥脸色越来越难看,徐嘉式扶着他腰:“陛下,臣在。”

  燕绥和他对视一眼,霎时心安。

  城隍庙附近已经提前清理过,周围都没有闲杂人等,也不让人再进出。

  但燕绥进了城隍庙,却发现庙内空无一人。

  徐嘉式看向跟在裴良方身边目光警惕的阿术:“你爹在哪?”

  “你们不是好人!根本就不是来给我爹治病!”阿术拔腿就往外跑,被裴良方拦腰抱了回来。

  “你好好说话,吓着我徒弟了。”裴良方责怪地看一眼徐嘉式,圈住活鱼一样挣扎扑腾的阿术,道,“跑什么跑?不想让你爹病好了?你不相信别人,还不信你师父我吗?”

  阿术龇牙瞪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和那个——”

  在阿术说出谢璚之前,裴良方捂住他嘴,警告道:“成人感染水疮,不及时救治是会死的。若我们是坏人,任你爹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反正他躲着不敢见人撑不了多久。何苦来找?再说,你不是说你爹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怕见我们?”

  阿术红了眼睛,眼泪汪汪的,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但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许胡闹了,说你爹到底在哪。你是我徒弟,我会保护好你,连带你爹也会照顾好,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良方刚松开手,阿术就对着他手腕狠狠咬一口:“你要是治不好我爹,我就咬死你!”

  “就凭你这小兔崽子。”裴良方反手捏住阿术门牙,摇了摇便取下一颗乳牙,“没大没小欺师灭祖的小东西,为师一会就下药让你这颗牙再也长不出来一辈子豁着。”

  师徒两人打闹一阵,阿术不跑了,但又沉沉盯着燕绥肚子看。他攥了攥拳,想伸手。

  因为徐嘉式拦着,阿术根本无法靠近,只能老实指路。

  爬上城隍庙供台,绕到供奉的城隍神像背后,掀开几层草席,显露出半人高一个大洞来,转身仰头挑衅道:“喏,我爹就在下面,你们敢进来吗?”

  阿术是个小孩,不需要怎么缩着身子就能进洞,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裴良方生怕到手的徒弟没了,赶忙去追,弓着身子几乎是爬着进了洞。

  燕绥心中酸涩感更加强烈,如果阿术的爹真的是五堂兄燕纪,那可是曾经风光无限养尊处优的郑王世子啊,是皇室中少有的美男子之一,如今怎么会独臂陋居,住在城隍庙里,病中藏身地洞,他为什么会活得这样艰难?

  既然他从大乱中活了下来,为何不重返皇室?为何要存心和自己作对?

  燕绥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当年之乱并不简单——

  哥哥以白头吟将他和徐嘉式绑在一起,又让侄子不要继承皇位。吴王兄弟三人,只有他独善其身,然后也远离皇位。

  莫不是在位者受到什么诅咒?当年大乱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燕绥看向徐嘉式。

  “朕想下去看看。”

  “陛下想下去看看吗?”

  几乎是异口同声。

  果然徐嘉式是懂得他的。燕绥心中的担忧和恐惧瞬间烟消云散,有徐嘉式在,还怕什么呢?

  猜测阿术之父就是燕纪,燕绥不仅是想见面,更想看看自己的堂兄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所以亲自来了城隍庙,站在洞口,不是让他上来而是想自己下去。

  ——燕绥至今都对哥哥们保持着超越同辈的尊敬。曾经心怀怯懦的疏离也被逐渐积累的底气转化为追根究底的勇气。

  这种底气的很大部分来源于徐嘉式。燕绥额头碰在徐嘉式肩膀,透露为难和求助:“可是朕弯不下腰。”

  徐嘉式看了看那洞口,又环顾周围,吻了吻燕绥额头:“交给臣。”

  “陛下,捂好耳朵。”徐嘉式抄起城隍庙门口的石鼓,用力抡砸,几下将洞口拓宽。

  一声声重响下,燕绥看着原本狭窄低矮的洞口,此时只需要他低头就能走进,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这世上纷繁杂乱俗事难明,可再棘手难办的事,都会有徐嘉式和他一起办妥。燕绥再也不孤单,即便走到无路可走时,徐嘉式也会为他砸出一条路来。他的一切危险举动,徐嘉式都会最先关切但以保障他安全的方式来支持,从不拦路,而是铺路,然后携手同行。

  燕绥提了提衣摆要登上供台,徐嘉式直接打横抱起了他:“陛下,你不能弯腰,臣抱你下去。”

  一语双关。

  燕绥怀着身孕不能弯腰,所以徐嘉式代劳了穿衣脱鞋等一切起居事务,包括此时进洞。同时,他也是燕绥最有力的后盾。有他在,燕绥不必担心和燕纪见面会遭遇什么,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有徐嘉式支持,他都是不必对任何人弯腰的帝王。

  神像后这个洞是地下暗室的入口,刚进入的时候一片昏暗,燕绥什么也看不见,但心中并不畏惧。徐嘉式走得很稳,燕绥感觉像是走在平地上。走了几丈远,比先前亮了一些,燕绥回头看,地上满是砾石砖瓦,一片残破。

  然后,徐嘉式停下脚步,燕绥转回目光——

  几步之外,师徒两人围着一张简陋木板床,裴良方站着阿术坐着,都凝神专注地看着床上。而床上躺着的正是燕绥那天见到的独臂男子,此时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裴良方听见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真有你的。要是有一天陛下想去月亮上走一走,你也能找一条路出来。”

  徐嘉式放下燕绥,扶着他腰站稳:“少说废话,这人情况如何?”

  “确实感染水疮了,病得也很严重,但哪有死在我手上的人?我进来的时候就昏迷了,但还是强行喂了药,没有性命之危了。要问话我可以现在就让他醒。”

  燕绥道:“先让他休息一会。”

  室内幽暗且潮湿,弥漫着陈腐凝滞的气息,完全不是能住人的地方。

  燕绥离着几步远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待要走近,阿术突然拦在他面前,满含敌意地仰望燕绥:“你不准伤害我爹!”

  燕绥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五官并不像燕纪,而像其妻。

  燕绥想到当年燕纪哥哥怀着身孕的妻子——因为母后,燕绥总是对怀孕的妇人格外关注——大乱之时,和自己差不多的月份,已经快临产,差一点就可以生下那个孩子,只差一点……但还是一尸两命。

  如果那个孩子能活下来,如今该和阿菟差不多大。

  因为想念妻儿,燕纪才从众多孤儿里收养了这个孩子吧?

  “你叫阿术是吗?”燕绥伸手去摸孩子的脸,但被躲开了。

  孩子抿唇不回答,依然用仇视的目光死死盯着燕绥。

  裴良方对燕绥点了点头,替徒弟做了回答。然后目光在床上这个和阿术身上来回,意味深长道:“陛下,不管他以前姓什么,以后都姓裴了。”

  燕绥点头表示会意,然后收回手,道:“阿术,术与秫通,为谷物,又本有道路之意,是个好名字……而且你这一辈是该序木。阿术,之前在花王庙,是你父亲让你来摸朕的肚子的,对吗?”

  阿术还是不回答。

  “你父亲能管理那么多孩子,却唯独以你为子,想必很是疼爱你。他没有告诉你他和朕的关系吗?或者说,他有告诉过你他原来的身份吗?如果朕没猜错,你父亲该是姓燕,是陈国曾经的郑王世子,你该是朕的堂侄。从前朕不知道你父亲还在人世,让你们父子受苦了,以后再不会了。你是个孝顺孩子,听父亲的话又担心父亲的病情。朕也很担心朕的堂兄,所以让你师父这个世上最好的大夫来治。朕不会伤害他,朕是来帮他的。小侄子,相信朕,好不好?”

  阿术还是不为所动。

  燕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握着阿术的手贴上自己腹部:“你一直想摸朕的肚子,现在就好好摸一摸。摸到了吗?朕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你,现在可以相信朕了吗?”

  越过狐裘,掌心贴上隆起的腹部的瞬间,阿术感受到了生命的涌动。

  孩子踢中了他掌心,像是隔着肚皮击掌。

  阿术怔在原地。

  一直以来,父亲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会去细想原因。那天摸了女装燕绥的肚子,但并没有看清燕绥长相,那天在花王庙想摸但没有成功。阿术不知道两次是同一个人,也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让他这么做。

  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个好看又温柔的人,是陈国的皇帝,是男人,但是他真的怀孕了。

  在阿术惊诧之时,燕绥绕过他来到了床前,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但燕绥认不出来这是不是燕纪。

  男人脸上烧伤的疤痕铺张满了大半张脸,左边眉骨处不正常地隆起肉条,但没有眉毛,鼻梁上爬着扭曲的伤痕。凹凸不平的面容狰狞可怖,抿紧的唇还是好的,但因干渴起了一层皮,无意识地翕动着。

  昏睡中的人含混不清道:“水……”

  阿术赶紧要去喂水,燕绥就近先把床头的破碗端上了:“让朕来。”

  阿术警惕地看着燕绥,张着双臂不让他再上前。裴良方直接把孩子抱了起来:“我带孩子先出去。”

  阿术挣扎,裴良方拍拍他屁股:“老实点。要想害你爹,还用等现在?这是你堂叔!肚子也摸过了,还怕什么?谁会怀着孩子亲手害人?”

  “我爹说他家里没人了!我爹现在这样子都是他家里人害的!坏蛋!你们都是坏蛋!”

  裴良方抱着孩子出去,阿术的声音渐弱渐听不见了,燕绥心中却难以平静,他将破碗凑到男人嘴边,不知是因为双手颤抖还是因为男人双唇紧抿,怎么也喂不进水。

  眼看着水快洒完了,也没能让他解渴。

  徐嘉式站在燕绥身后,轻轻按住他肩膀。

  “不怕,陛下,不怕。”徐嘉式接过碗放在一旁,“润湿嘴唇就好了。陛下,等他醒来一切都会分明的,我们在这里守着他就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燕绥紧绷的情绪突然如洪水溃堤,其实听见声音时他就确定了这人就是燕纪,人已经毁容,但清润的嗓音即使再沙哑也有几分宛如当年。

  燕绥转身抱着徐嘉式哭泣:“纪哥哥当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是不是恨朕一家?因为父皇偏信宦官才招致大乱,让郑王一脉家破人亡。他恨朕,所以组织孤儿失踪,散播朕生来不祥的传言……他恨朕……”

  “不,不是的,当年之乱不关陛下的事。”徐嘉式轻拍着燕绥脊背安抚,“陛下,天大的事有臣替你解决,不要这么哭,会伤身的。别哭了,否则臣会后悔抱你下来的。”

  燕绥缓缓喘匀了气,同时听见一道虚弱至极却满含嘲讽的声音:“一代不如一代……如今陈国皇帝就是只会大了肚子,在男人怀里哭的货色……”

  燕绥转头:“燕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