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48章 童言

  燕绥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 如闻天籁。

  他双眼发亮地重复:“你的意思是,想和朕成婚?”

  同样的话,从燕绥嘴里说出来, 徐嘉式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 不知是因为醉意未尽还是别的什么:“臣有合理的原因。”

  合理?这时候还讲什么合理?不是应该为所欲为肆意掠夺么?

  燕绥踏着缓步上前, 徐嘉式目光闪躲并不敢直接看他,以至于如此近距离也没有发现燕绥毫无遮掩的隆起的腹部。

  “哦?什么原因?”燕绥伸手勾住了他腰间玉带, 屈起食指往回轻轻一带,“让朕听听到底合不合理。”

  分明是极小的力道,如蚍蜉撼树,但四两胜千斤, 徐嘉式身形晃了晃, 瞬间呼吸沉重,周身的血液都朝一处窜涌。

  不能吓到皇帝, 徐徐图之,温柔一些。徐嘉式深深呼吸平复心绪, 僵硬地从燕绥手底松脱:“第一……”

  燕绥:“……”

  真有原因,还分点?

  燕绥退后,往椅背上一靠, 仰头默然看着徐嘉式。

  “第一, 臣是童子之身,不像乌云宝音般轻浮随便,也不像谢璚一样追求子嗣。臣会对陛下忠贞不二。”

  又来!燕绥听不得「童子之身」四字, 一听便周身不自在, 更恨不得捂住肚子, 别让孩子听了笑话。

  将燕绥的反应尽收眼底, 徐嘉式面色涨红, 但依旧神情肃穆:“第二,臣与陛下在一起,陛下便不用为储君之事烦心,能与永安王叔侄和睦。”

  燕绥慵懒地靠着椅背,指尖在肚皮上轻点,昏昏欲睡:“还有吗?”

  徐嘉式深吸一口气,心下难免失落伤感。

  果然是自己一厢情愿,陛下是世上最尊贵之人,听到男子表露爱意,必然心生厌恶,更不会轻易屈从。

  先是质问再是现在这般不屑,自己所作所为已经引起陛下不喜甚至厌恶。徐嘉式不敢直视燕绥眼睛,怕从中看出自己卑劣的模样。

  但话已出口,犯上之事已是定罪。

  他目光灼灼,却没有落到实处。他甚至不敢观察燕绥脸上的神情,近乎自说自话。实际上他满心满意都是迅速宣泄自己的罪过,无论燕绥作何反应,他都早已打定主意怙恶不悛。

  “第三。”徐嘉式压下羞赧与自卑,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单递向燕绥,沉声威胁,“半个朝堂文武官员都听臣使用,若陛下不肯,臣便来硬的。”

  来硬的?说这个朕可就不困了。

  虽然从古至今,欺君造反没有亲自把同伙名单送到对方手中的,但燕绥还是很激动,没有接那份名单,敞了敞领口:“好热啊……”双眸上望,勾魂夺魄,“摄政王想怎么来硬的?”

  徐嘉式上前,半跪在燕绥面前,燕绥呼吸骤紧。

  毕竟还有孩子,不能太过孟浪。

  “轻……”燕绥刚吐出一个字。

  徐嘉式定定地看着燕绥眼睛,突然攥住燕绥手腕,进而与之十指紧扣:“从今以后,无人之时,陛下都不可以放开臣的手。”

  就这?

  燕绥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到底是想和朕成婚,还是牵手?嗯?你先前对朕罗列诸多原因,就为了牵手?”

  皇帝的不屑与嘲讽溢于言表。

  徐嘉式心痛如绞,明知此时此刻所作所为罪该万死,但这双手,是他宁死也不肯放开的。

  徐嘉式额角青筋隐约,他紧攥着燕绥纤长如玉的指节不放手:“陛下休想反抗,你我力量悬殊,陛下最好乖乖听话,免得伤了自己。更别想高声喊叫,否则臣大不了一死,陛下名声却也全葬送了!”

  燕绥:“……”

  是霸道硬来,但没有完全硬来。

  你哪怕亲一口呢!

  两人之间向来由徐嘉式主动,他脸皮厚,什么亲昵的话什么孟浪的事都说得出做得到,燕绥无需要求只要接受就好。而且两人不必言明而心意相通,授受之间如鱼得水。

  现在倒好,失忆丢了一段记忆,连脸皮也铲下去几层,童男子摄政王鼓足勇气威逼利诱却只想牵手,燕绥总不能推倒他自己坐上去。

  罢了罢了……

  燕绥闭眼扶额,无论如何总算有些进步。

  孩子的事情还是先不说了,很难和摄政王解释只是牵手怎么就怀了孕。

  “陛下,说话,不说话臣就当你是默许了。”徐嘉式哑声,似胁迫又似恳求。

  他的命运,他的悲喜,都悬在燕绥一念之间。只要燕绥点头接纳,就能瞬间将他从自卑自厌的渊薮拯救到云端之上。

  燕绥睁眼,认真地看着徐嘉式:“朕不是不识时务之人,摄政王有理有据还有权,朕怎敢不从?”

  太好了!

  陛下答应了!

  欢喜和失落同时从徐嘉式眼中闪过,陛下答应了,但到底陛下是不情不愿地屈服了。

  面对亲戚谢璚,陛下能为裴良方伸张正义,不让裴良方受迫。陛下知道裴良方在意相爱之人彼此忠诚无二,内心也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吧?如今却迫于无奈委身于人,陛下应当很恨吧?

  但没有爱,恨也好。

  或许恨比爱更长久。

  徐嘉式爱若珍宝地摩挲燕绥指节,得寸进尺:“既然如此,那臣便是大陈的皇后了,无论符不符合陛下的要求,都只能是臣了。陛下是不是该将凤印交给臣?”

  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你不要,倒还惦记那金疙瘩。

  燕绥俯身,几乎与徐嘉式鼻尖相碰:“凤印啊,早就不见了。摄政王要是能找到,便是你的了。”

  近如发丝的距离,字字句句是圣谕又是垂怜更是审判,徐嘉式呼吸不稳,头脑艰难地思索,得出一个令人暴躁的结论:“陛下是不是早把凤印给了别人?是不是晏随舟!难道是乌云宝音!还是卫央?”

  眼前的摄政王殿下把可能的人选怀疑了个遍,甚至远在永州的张典也不能免。

  燕绥挑了挑眉:“反正不在朕手里。想要,自己找呀。”

  徐嘉式目光沉沉斗志昂扬:“哪怕是把京城、把陈国掘地三尺,臣也会找出凤印!该是臣的,谁也抢不去!”

  “朕等你找到,到时候——”燕绥话未说完,听见燕植在门外喊「皇叔」,敛了敛衣裳起身,打开房门:“玩够了?”

  燕植探头看看屋内,狡黠一笑:“皇叔,我可有了新的把柄了。”他踮脚在燕绥耳边道,“要是皇叔还逼我做太子,我就把老周王还活着的事情嚷出去,啧啧,欺君之罪呀,说不定还能跟谋逆扯上关联,朝堂上那帮老古董一定不依不饶。到时候又是儿子又是父亲,摄政王可忙不过来。”

  燕绥在燕植头上敲了一下,咬着牙低声道:“不当太子,连永州也不给你!”

  燕植揉揉脑袋,嘻嘻笑:“不给就不给,我媳妇养活我。”

  燕绥作势又要打,燕植见徐嘉式走来,忙扶住燕绥腰道:“今日,老王爷带我钓了好多鱼,正好今晚赏月吃。摄政王,一起进宫么?”

  燕绥回头看徐嘉式,从他脸上看出了避嫌。

  徐嘉式一本正经道:“虽是国宴君臣同乐,但到底内外有别,时辰到了臣自会和外臣们一同进宫。陛下和殿下请便。”

  燕植看着徐嘉式背影:“啧啧,皇叔,他是不是当我傻呀?糊弄三岁小孩呢?我要是叫他一声皇叔父,会不会吓他一大跳?”

  “什么皇叔父,从哪想的奇怪称呼?”燕绥面有薄红。

  “总不能叫皇叔母。”燕植挠挠头,“皇叔还没告诉他弟弟妹妹的事?他是不是瞎呀?共处一室都发现不了你怀孕。弟弟妹妹不会像他吧?”

  燕植说着抚上燕绥孕肚,自问自答:“不会不会,弟弟妹妹一定都像皇叔似的好看又聪明。”

  燕绥拍开他手,正色道:“别指望他们。怎么想到和老周王一起钓鱼,你就不怕他是鬼魂么?”

  燕植嬉皮笑脸道:“鬼有什么可怕的?不过,皇叔倒是提醒我了,要是老周王知道自己有孙子孙女了,一定会全力扶持他们,我就彻底解脱了!”

  “你告诉他了?朕连摄政王也还没告诉!老周王知道了未必欢喜!”

  “别急别急。”燕植扶着燕绥出王府,临上马车又折返回去提了一小桶鱼一起带回宫,“只有我从别人那里顺东西的,别人从我这什么也得不到。我嘴严着呢,皇叔放心。”

  “你这小家伙……”

  情绪大起大落一天,坐在马车上便觉得疲惫,加上燕植把装着鱼的水桶提进车厢,随着马车行进,半桶水荡漾不停,鱼腥气扑鼻。

  燕绥有些困倦欲睡,他问:“这一下午,就是和老周王钓鱼?这么巧碰上?你们还聊了什么?”

  车轮滚滚,发出的声音规律而催眠,燕绥靠着车壁睡着,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侄子回答,又好像没有。

  燕植看着叔叔睡着,从车厢暗格拿出毯子轻轻盖上,挑帘看繁华京城。

  老周王知道的太多了。

  但他是皇叔心爱之人的父亲,杀了他,皇叔也会难过的。

  真是难办啊。

  燕植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他目光沉静,低头看着水桶里的鱼,记忆回溯到几个时辰前——

  宝峰寺中。

  燕植在母亲牌位前庄严叩拜。

  “母亲,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皇叔有后了,我不用做储君了。母亲,你保佑皇叔平安好不好……”

  燕植规规矩矩行了叩头之礼,突然老成地叹息一声:“算了,我知道您不喜欢民间给您送子娘娘的称号。我会照顾好皇叔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好的皇帝。等弟弟妹妹出生,我会帮皇叔照顾他们,教他们读书写字……还是算了,他们有很好的两位父亲。”

  燕植将从寺中摘来的野果还有从京城铺子买的糕点整齐摆放在牌位前,然后转身下山。

  路上遇上从陵园回城的老周王,小路偏僻,偏偏狭路相逢。

  燕植并无对方面上的惊诧愕然,一脸笑意灿烂:“周王爷爷,要不是早上刚吃了两块月饼,本王还以为今天是中元节。”

  老周王从笑容中看不出童真,迟疑片刻道:“两年不见,殿下长高许多。陛下知道老夫之事。”

  “皇叔当然知道,摄政王不会有事瞒着皇叔。”

  三言两语过后,陷入沉默。

  年过五十的老叟和年仅十岁的孩童对视。

  浑浊或清澈的眼眸都难以望透。

  “本王记得,老王爷很会钓鱼,今日正好闲暇无事,周王爷爷带本王去钓鱼好不好?再传授一些钓技就更好了。要是本王能学会,以后想吃鱼便可以自己钓了。有句话怎么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周王爷爷行行好吧。”

  十岁的孩子挂着笑脸撒娇,童声稚语却叫人不寒而栗。

  老周王默然良久,对驾车的四瑞道:“回去跟王爷说,我带永安王去钓鱼,晚些回来。”

  “多谢周王爷爷。”燕植笑得见牙不见眼。

  身为痴迷垂钓者,老周王熟知京城内所有河流与池塘,很快在附近找到一处僻静的水泊。

  没有鱼竿鱼线鱼饵,燕植从附近斑竹丛里拔了一根枯竹,就这么端着光秃秃的「鱼竿」,有模有样地坐在岸边垂钓:“周王爷爷,来教本王钓鱼啊。”

  老周王看向燕植,小孩背对着他,坐在岸边晃着两条腿,天真又脆弱。

  ——只要轻轻推一把,不会水的小殿下就会掉在河里淹死。

  老周王闭眼沉思片刻,缓步走过去,在燕植身旁坐下,纠正他握竿的姿势:“手要平,竿梢不能碰上水面……”

  燕植专心听讲:“周王爷爷真是内行……今天是中秋佳节,吴王爷爷在吴州万事不理,皇叔就剩下我这一个亲人。周王爷爷,我们商量商量皇叔和摄政王的婚事吧。”

  童音稚嫩,但说出的话并非玩笑。

  老周王几乎将干枯的竹竿捏碎,克制再克制,到底是忍耐不下:“燕家连十岁孩童都无耻至此!有什么可商量的?到底是皇家威严,陛下要如何便是如何!殿下和陛下同心也罢,意见相悖也罢,总归是你们燕家的事!什么婚事,且不说陛下要那逆子做丈夫,就是要他做儿子,老夫怎敢多言!”

  燕植面无表情,用竹竿在水面轻敲打:“那可不行。皇叔为人善良又重孝道,他喜欢摄政王,希望得到长辈的认可。若是周王爷爷不情不愿,倒像是皇叔强占了你儿子似的。皇叔不痛快,本王心里也就不痛快。”

  “殿下这是在威胁老夫?”

  “说什么威胁呢,本王还是个孩子。”燕植腼腆一笑,“老王爷何必如此顽固呢?皇叔有什么不好?要说不般配,是摄政王配不上皇叔。但凡有办法,本王也不愿意皇叔受这么多苦。但没办法,皇叔喜欢。周王爷爷,你要是点头,本王真心诚意叫你一声爷爷,我们便是亲近的亲戚;若是决意不肯,那……那也没用。”

  “无用之事何必要说!”老周王大怒,“燕家欺压我徐家还不够么!徐家还不至于丢尽了脸面和血性!当年——”

  燕植目光凛然投向老周王:“当年怎样?”

  老周王目光回避,咳嗽两声:“只要我在世便不可能赞同此事!若要两家结亲,除非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若殊死较量,未必鹿死谁手!”

  “气大伤身,老王爷。”燕植手握竹竿望着水面,语气愁闷,“怎么就是钓不上鱼呢?是不是水里没鱼啊……咳咳……”

  燕植咳嗽两声,瞬间凭空闪现若干暗卫,他们身形矫健,脚尖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再上岸便个个手捧活鱼。

  燕植扔了鱼竿起身,挨个检查:“河里还是有鱼的啊……还挺肥的……”看向老周王,“看来,周王爷爷没有倾囊相授啊。”

  老周王也是习武出身的,虽年过五旬,但比起同龄人还算耳聪目灵。若真动手,寻常青壮年也不是对手。但这些暗卫,近在咫尺,他却毫无察觉。

  老周王握拳,半晌道:“你比仁宗当年更加早慧。他们成与不成,这陈国江山终究还是你的。”

  燕植摆摆手让暗卫留下鱼退下:“本王不会做储君,更不会做皇帝。如果周王是担心本王即位后对徐家不利,那大可不必。还是那句话,若皇叔如愿,摄政王便是本王的皇叔父,老王爷便是本王爷爷,一家人不搞勾心斗角的事。”

  周王端详永安王,他与仁宗年少时诸多相似之处,但他身体强健不似仁宗自幼多病。若说仁宗是值得称赞的凌寒病梅,孤高又沉郁。此子便如傲霜的青松,看似周全无害,实则细枝末梢都是针刺锋芒。

  “既然你知道他二人之情,便晓得从今往后陈国嫡系只剩你一人。你极力促成此事,不就是为了储君之位?老夫也向你承诺,若拆散二人,徐家必将全力忠诚于殿下。”

  燕植少年老成地叹气:“老王爷把本王想成什么人了?若要皇位,直接张口对皇叔说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本王是个孝顺孩子,只是想让皇叔如愿欢喜,恰巧皇叔喜欢姓徐的,这份荣耀便落在徐家。老王爷——”

  燕植直视老周王,嘴角含笑但眼底冰凉:“不要自视甚高了。徐家那点力量于本王而言,连抓鱼都很勉强。若不是皇叔喜欢,本王今日没必要多费这些唇舌。”

  这话狂妄但并不夸张。

  方才那队暗卫,来去如影又忠心听命,即便是当今皇帝恐怕也拥有不起。要锻炼这样一批人,至少十年。

  永安王才十岁,当今皇帝出冷宫才五年,这批暗卫原先的主人应当是——

  老周王机警地想到:“方才,殿下是从宝峰寺下来吧?”

  燕植变了脸色:“与你无关。”

  老周王于是更加笃定心中猜想,他叹息一声,缓缓道:“仁宗夫妻恩爱,死后却不得相聚,殿下身为人子宁可远赴京郊攀登山路,也不让父母团聚。”

  燕植脸色变得很难看,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仁宗留给殿下的恐怕不止得力暗卫,更有比暗卫藏得更深的文武势力。这朝中大半官员,看似归顺阿敛,实则还是殿下的忠臣。但即便如此,殿下还是无意皇位,宁肯放逐自己到永州偏安一隅。”

  “住嘴!”燕植急声怒吼。

  老周王偏不停下,他面目沉肃,俯视燕植:“殿下,究竟何事让你决心远离皇位?仁宗一生卓绝,若非不得已,怎会让血脉式微?你知道的,对不对!”老周王抓住燕植手腕,厉声质问,“当年之事,你心知肚明,甚至身在其中对不对!”

  燕植奋力挣扎:“你老糊涂了!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燕植涨红了脸,明明白白地威胁道,“你最好谨言慎行,若让皇叔不痛快,本王会让你后悔莫及!”

  燕植转身便走,老周王苍老但满含仇恨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他当真是你皇叔么!”

  月满中天。

  “净芸,想什么呢?”燕绥碰了碰侄子胳膊,燕植才回神,咬了一口鱼肉,对燕绥笑:“皇叔,还是京城的鱼好,刺少。”

  中秋夜宴,珍馐不尽,但燕绥总觉得侄子有些心不在焉食欲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