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43章 不悔

  对于父亲自己一定要认下妻儿这件事, 徐嘉式设想过很多可能——

  敏敏阿姐长相性格都酷似母亲,父亲对她百般疼爱作为思念亡妻的慰藉,想让她后半生有所依靠。

  可父亲对阿姐太好了……

  徐嘉式甚至很不孝地猜想, 阿菟会不会不是自己的儿子, 而是弟弟……否则父亲不至于为了外侄女把儿子逼到这种地步。

  但都不是。

  父亲说敏敏是他的女儿, 同时又是徐嘉式的表姐。

  徐嘉式头脑绞痛,若干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灵堂白幡, 名字已经刻上牌位的人却活生生立在徐嘉式面前。

  “父亲,你为什么要假死,我真的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不是满心满意都在准备给人贺生?还顾得上你爹真死假死?”

  “父亲!我为他贺生与你假死有什么关系?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别拦路,敏敏能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滚开!”

  “阿姐怎么了?你平日对阿姐的疼爱还不够吗?她不喜欢我, 我也无意于她!和心上人自由自在云游天下,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父亲假死又能为她做什么?父亲你凭什么插手她的人生!”

  “因为她是我女儿!该姓徐的是她!”

  怒吼声在脑海中回荡, 仿佛山崩地裂天地塌陷,让徐嘉式几乎站立不稳。

  层层叠叠的困惑随之崩解, 毁灭性的打击残酷地呈现出来。

  他记起来那段痛苦的时光了。

  两年前,父亲假死去照顾敏敏阿姐,将周王的位置交给了他, 同时撂下话, 徐嘉式本不该姓徐,他没资格置喙徐家家事。

  徐嘉式按住剧痛的额角,见老周王上前, 他下意识后退:“父……不, 或许我该叫您姑父。您离我远一些。”

  老周王浑浊的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难怪, 难怪您无论如何也要我认下阿姐和阿菟, 我虽然记不得, 但有强烈的直觉阿菟不是我的儿子,我记得阿姐是有心上人的……为什么非要逼着儿子认下不是自己的血脉?我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原来我不是您的儿子……我不姓徐,如今拥有的一切原本该是阿姐的,该是阿菟的……我……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个多余的外人……”

  “阿敛,这么多年,我一直待你如亲子……”老周王神色悲痛,伸手欲拉徐嘉式。

  徐嘉式用力拂开他的手:“是吗!可是您两年前说过,这王位,这荣华富贵,原本就是我鸠占鹊巢,我不配拥有却还是占了多年,没资格过问您的去留!给我王位,我该感恩戴德!是啊,我该千恩万谢,谢您给了我徐家姓氏,谢您让我在大乱时以周王身份靖难……谢您舍下自己的女儿,来做我的父亲!”

  声声控诉如困兽怒吼,徐嘉式额角青筋暴起,双眼已是猩红。

  幼年时仰望父亲,青年时与父亲斗智斗勇,直到如今,他困在君父中间深感痛苦。

  然而,父亲,并不是真正的父亲。那么,徐嘉式还是徐嘉式吗?

  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实不虚永世不变的!

  徐嘉式重重地喘气,记忆翻卷带来的头疼完全比不上被至亲蒙骗椎心泣血之痛。

  “嘉式……”老周王耷拉的眉眼凝望徐嘉式,“我那是气话,当时,敏敏已经神志不清了,我急着去照顾她,口不择言……这三十年来,没有一日,我不当你是亲子……嘉式,我只教过你钓鱼……”

  徐嘉式深深喘息压制着钻心的疼痛,听着这话冷冷笑了出来:“难怪我总是钓不到鱼,继承不了您的钓技,我身上根本就没流着您的血!是我不肖!是我不配!”

  老周王黯然神伤,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嘴边到底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换个地方说话吧。”老周王看了一眼床上还未醒来的女儿和外孙,收回目光投向王府花园,仿佛一眼望穿许多年,“那方池塘,没填上,应该还有鱼吧。”

  他出了卧房,径直前往池塘。

  徐嘉式立在原地,回头看了眼表姐和外甥,片刻之后跟上。

  王府的池塘是花了心思设计的,占地不大的人造池,能够保持活水流动,水中藻荇交横,各类鱼儿穿行游移。

  老周王从池边随手拿起一支鱼竿,捏了饵料抛钩入水:“钓鱼最讲究心静,静才能手稳,稳才能水面平,不惊鱼。我已经很多年钓不上鱼了,我心中有恨。”

  徐嘉式在他身旁坐下,并不执竿,凝望着不停泛起涟漪的水面:“徐家坐拥天下,已经是百年前了。您心平气和做了四十多年周王,母亲死后您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也振作起来了,但为何又突然心不静了?”

  为何?

  老周王掐着鱼竿,努力保持平稳,但止不住手腕颤抖,水面涟漪不断扩大。

  “知道为什么要将你和敏敏从小调换么?”老周王咳嗽两声,不等徐嘉式回答,喃喃道,“因为曾有所谓高人断言徐家必出皇后,天晓得从何而来的高人……流言传得京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高宗召我进宫,含笑说若真是女儿,降生便封为太子妃,将来便是皇后,陈国皇帝本就带着徐家血脉,给孩子们定亲算是亲上加亲……这不是恩典,是恐吓。历代周王远离朝政恨不得淡泊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徐家,才保住血脉仍存。燕家不可能再娶徐家女子。可偏偏那时已经有大夫诊出素旻怀的是女儿,我不敢告诉她,看着一桌子辛辣饮食,我食不下咽,夜夜不得安睡。”

  “恰好那时素旻的弟弟素玟,他的夫人也有孕在身,月份相差不多。我与素玟商量好,若是男孩,便两家交换,待孩子们长大结亲,还是一家人。”

  徐嘉式闭了闭眼,他叫了近三十年的父亲,其实是姑父。逢年过节才见面的舅舅才是生父。

  直到生父去世,他也没能叫一声父亲。如今再回想,竟是连生父的长相都很难记清。

  再也没机会了,错过就是错过了。

  “我对不起素玟夫妇,对不起你。因为要调换孩子,生生用药让弟妹早产,生下来你。后来弟妹早亡,或许有此缘故。”

  徐嘉式紧握双拳,双眼猩红,切齿道:“这些话,两年前您也对我说过吗?”

  老周王摇头:“没有,我当时一走了之,没有对你做任何解释。”

  老周王悲哀地看向徐嘉式:“我明白,真要是说穿说透了,我和你的父子情份也就到头了。”

  徐嘉式仰头闭眼。

  父子情份会因真相而走到头吗?曾经有多少机会,父亲可以言明真相,十多二十岁的徐嘉式虽放肆桀骜,但不是没有脑子的废物,趋利避害之事他虽厌恶但也能理解。为什么非要在两相抉择时,冷酷指出徐嘉式本就不配拥有一切。

  二十八岁那年,徐嘉式成了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之人。三十岁这年,再一次被当头棒喝。

  “我有苦衷,不得已如此为之。我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高宗并不是你以为的宽厚仁君,他对徐家的忌惮深刻入骨……”

  老周王试着去握徐嘉式的手,被躲开了。老周王看向他,徐嘉式闭着眼,神色疏离而决绝,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曾经的父亲。

  “你知道敏敏为何会成现在这样吗?她即将生产的时候夫君突然失踪,自己又遭到追杀,九死一生才有了阿菟……追杀她的人分明是高宗所派,他看出了敏敏越来越像素旻,他容不下所谓注定要当皇后的徐家之女。我要救女儿,不能坐视女儿和外孙身陷险境而不理,不得不假死脱身。”

  说到这里,老周王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为父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可是……可是……”

  徐嘉式睁眼,声音冷肃:“有证据吗?”

  老周王泪眼模糊地看他,徐嘉式重复道:“高宗派人追杀阿姐,此事有人证物证吗?”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在骗你?”老周王难以置信地摇头,“我派在敏敏身边暗中保护的人死战,只剩下一个活口向我报信。那些人个个能以一敌十,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寻常盗贼打家劫舍,怎会至此?高宗他,他……我有证据,但不能详说。事已至此,我不再强求你给敏敏和阿菟名分,但作为亲戚,你至少该庇护她们啊!”

  “阿姐永远是阿姐,阿菟我会视如己出。您痛恨燕家,我并非徐家血脉对此无话可说,但您不能逼着我背叛陛下。”徐嘉式想起燕绥,目光柔和了许多,“在您这里我已经占了为子不孝,不能再为臣不忠。高宗时代的是是非非我难以感同身受,但为臣一日,我便忠于陛下一日,绝无二心!”

  “可他是皇帝!”老周王高声,知子莫若父,他当然知道徐嘉式的忠臣岂止君臣之伦,太过激动而震出一串咳嗽,“咳咳……他姓燕你姓徐!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是最不可揣测,也是最不可信任的!”

  见徐嘉式无动于衷,老周王索性说破:“你即便是一生守着他又如何!总归他是要填充后宫的!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堂堂昂藏男儿,要跟环肥燕瘦争宠吗!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断子绝孙死心塌地?你牺牲到如此地步,他又可会领情?!你到底对他有多少了解,怎么就迷了心窍!”

  “父亲,我最后再叫您一声父亲,谢谢您还我真相。”徐嘉式目光沉静,“年少时我便对您坦白我不爱女色,至今也未改变。我对陛下的心思,既然您看得出来,那便如实对您说:情不知所起,身陷其中,深陷其中。”

  “不清楚阿姐和阿菟真实情况时,我不敢肖想太多。唯恐我这抛妻舍子无情无义,罔顾伦常不忠不义的小人玷污了陛下。心想等事态明朗便向陛下认领徐家欺君之罪,随他任意处置。可如今不同了,我是个桀骜难驯的自由身。我会安顿好你和阿姐母子,保你们一生平安富贵。然后我孑然一身,去做那翻越雷池大逆不道的欢愉事。陛下会否领情我不知道,我确已动了情,再回不得头了。”

  话说到这地步,老周王颓然:“可你总要给自己留些后路,人生漫长人性善变,你能保证日后不悔吗?啊?你还年轻,以为随口说出一生便直抵终点,这去路艰辛,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可真到了那时又回头无路了!且不说你付出一腔真心小皇帝会否领受,到底他是个皇帝,自身是万人之上,身后是社稷皇位,难道他甘心屈居人下,甘愿后继无人?”

  见徐嘉式眉头紧皱,老周王加紧道:“即便是一时两情相悦,若有朝一日他后悔,他会不会以雌伏人下为耻?会不会怨你耽误他子嗣传承?等他有了子嗣,继位之君又怎会容得下你?这些你可曾考虑过?”

  徐嘉式当然明白自己将走的是一条多么坎坷的路,一厢情愿而孤军深入,但来不及深切体会艰辛,已经回头无路。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曾经无论如何我也钓不上鱼,我心不静,但在陛下身旁,钓鱼不是件难事。陛下便是我心安处。如献鱼一般,我把自己献给陛下,他若欣然接下那是最好。若不要,我便硬塞给他。我从来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先前被种种困惑束缚手脚,如今都放开了。陛下可以杀我剐我,我心甘情愿引颈受戮,但即使是血淋淋的我也要拥他在怀。至于继位之君……不是还有永安王吗?”

  以永安王为继嗣,与小皇帝生死相守,到底还是又走回老路上了。

  老周王仰天叹息,忽然感觉自己近来所作所为实在徒劳可笑,心里感叹天意如此造化难违。

  “那便祝你如愿。或许高人所言非虚,徐家终究是要出皇后的。”老周王看着徐嘉式,这小子,长了年岁,但还和二十出头时一样,认准一事绝不回头。

  虽不是亲生,但用情专一之事,像极了自己。

  人活着争名夺利都是为世人做戏,唯有两心相悦白头厮守是自己的造化。

  老周王豁然想开,心头似卸下千钧重负。

  徐嘉式垂眼:“谢您吉言——有鱼上钩了。”

  鱼线沉沉下坠,老周王拔竿,果然钓上来一尾金黄的鲤鱼:“这么多年了,终于又钓上鱼……真不考虑给自己留个后?”

  徐嘉式揽过鱼线摘下鱼钩,将鲤鱼递过去:“阿姐本来该姓徐,阿菟自然是徐家的血脉,我会向陛下请旨,封阿菟为世子。我不需要其他继承人了,本来也没什么可留下继承的,周王之位也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老周王张了张口,到底说不出什么了,周王之位算什么,他甚至不能再以担心敏敏和阿菟的安危为由让徐嘉式远离皇帝。

  毕竟,他曾亲眼看过小皇帝衣不解带守在昏迷不醒的儿子身边。如今,明知是为敏敏和阿菟,还是连药王谷少主都舍得借出来。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两人都能为彼此豁出命去。

  “敏敏的病情,还有你失忆……”

  “我会请裴信为阿姐诊治,您不必担心。往事我若能自行记起,那最好。若记不起,也罢了,毕竟未来可期。”

  “你真的不愿再叫我一声父亲,阿敛,我——”

  “裴信在那里,我先过去了。您自便。”徐嘉式快步绕过老周王。

  老周王转身望向徐嘉式,曾经襁褓中早产柔弱的婴儿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像流沙逝于掌心。

  手中失力,鲤鱼从掌心跳脱,老周王慌忙俯身去捡却慢了一步,只能跪在地上,眼看着鱼儿跳进了池塘。

  女儿还是女儿,外孙还是外孙,儿子却不是儿子了。

  或许,早些成全早些放下,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

  徐嘉式看着裴信从关着谢璚的地方出来,快步来到他面前:“解决好了?”

  裴良方神色憔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正在恢复的腿,点头:“往后,我与他无牵无挂了。”

  徐嘉式如今与裴良方并不熟识,今日甚至可以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他与靖国四皇子的牵扯,徐嘉式多少能猜到几分,但没有立场也不愿多做过问。

  “本王阿姐的病情还要劳烦神医费心,若能治愈,本王定会重谢!”徐嘉式退后一步,正式一礼。

  裴良方信奉医道至上,虽好诙谐但平生很少在医药之事上轻率作假,所谓的断袖疗药、隐瞒白头吟和今日配合徐嘉式演戏,要么为情要么为友,所以破例。

  他扶了徐嘉式一把:“用不着旁的谢礼,忠诚陛下便是对我最好的答谢。”

  徐嘉式闻言警惕,重新打量裴良方:“你与陛下是如何相识?”

  失了忆还如此霸道,小皇帝虽人美心善,总不能是个男人就倾心于他。

  裴良方白徐嘉式一眼:“你怎么不问,我藏在宫中这些日子是住在何处?”

  徐嘉式目光沉了沉:“在何处?”

  裴良方:“认真算起来么,每日倒有两三个时辰都在潜用殿里照顾陛下,有些事需得亲力亲为,不可假手于人——”

  瞥见徐嘉式紧攥成拳的右手,裴良方心头沉闷稍解,笑了笑:“陛下年少有为,心思都放在朝政上。我只是个大夫,一个与陛下无话不谈的大夫罢了……”

  眼看着裴良方挎着药箱离开,徐嘉式胸腔剧烈起伏。

  此人形销骨立面带沧桑,不知比陛下年长多少,怎么敢对陛下如此轻佻……无话不谈,他一个大夫,能与陛下谈什么……陛下身体康健,他每日在潜用殿照顾什么……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徐嘉式很快收集到裴良方的信息——

  药王谷少主,现任谷主的嫡传徒弟,会剖腹能开颅,长于医药针灸用毒,未婚,今年十二月年满三十。

  ……

  药王谷向来行事神秘,能收集到这些已经不易。徐嘉式捏着薄薄的一页纸在庭中来回踱步。

  四瑞从旁伺候,察言观色道:“那大夫瘦成一把骨头似的,看起来哪有殿下老成持重。”

  “本王很老?”徐嘉式冷冷看四瑞一眼。

  四瑞赶紧转移话题道:“今晚风好大……殿下你听,墙外是不是有动静。”

  “本王看起来到底老不老——”徐嘉式扬手往四瑞头上招呼,四瑞知道王爷下手不重便也没躲,眼睛一闭巴掌却没落下来,睁眼一看,王爷正望着翻墙进来的男子。

  徐嘉式快步上前,接了一把翻墙而下的晏随舟:“这些天,是谁绑架了你?!你如何逃出?!”

  晏随舟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嗓子沙哑:“是……是草原王子,乌云宝音!他杀了很多人……”

  与此同时,徐嘉式派去泊州的人也回到王府,还带回一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

  晏随舟称之为父亲,而他自称是当今皇帝的舅舅。

  作者有话说:

  徐+4:墙纸i剧本重新加载中,年龄焦虑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