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44章 天理

  陈国上下皆知, 高宗皇后姓冯,出身平民,家中父母早亡, 只有一弟。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家世可算得上单薄。

  但这位国舅在二十年前, 皇帝出生前就病故了。

  皇后出身平民,家族亲戚很少, 落魄时又都不愿与孤苦无依的姐弟二人来往。

  后来冯氏做了皇后,多的是亲戚上门,皇后一概不认,于是皇后这一边皇亲国戚也就只有国舅一人。

  当时不乏高门世家想将女儿嫁给国舅, 但冯家到底根基太浅, 最终也未能真正和世家大族打成一片。国舅与皇后先后离世,冯家便若烈火烹油骤然釜底抽薪, 落了个人走茶凉的结果。

  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晏随舟的父亲自称国舅。

  徐嘉式请老周王暗中反复观察, 但仅凭当年寥寥几面,很难确定此人是不是真正国舅。

  徐嘉式将晏随舟父子分开,分别询问。

  晏随舟自称这些天都被乌云宝音关押, 蛮夷所作所为实在非人, 说着便开始作呕。

  徐嘉式屏退旁人,才问乌云宝音是否对他行了不轨之事。

  晏随舟神情尴尬地摇头:“他抓了许多人,一天换一个, 极其凶残。但他并不动我, 只是要我在场……时刻在他眼前。”

  徐嘉式眉头紧皱, 早看出草原来的小兔崽子不是好东西, 没想到会如此寡廉鲜耻。该死!真是该死!

  “你和乌云宝音从前认识?”徐嘉式又问。

  晏随舟摇头:“我从没见过他。只听说岱钦使团来访, 王子至今还未离开,才根据相貌以及听他们主仆对话验证了身份。”

  徐嘉式听他嗓音沙哑:“你知不知道他为何抓你?这些天,他只是囚禁着你?”

  晏随舟回忆:“抓我的原因……大概能猜到他是因为那首童谣。”

  “童谣?”

  “我父亲教给我的。那天我在育婴堂教孩子们唱来着,从育婴堂出来没多久我便被他的人掳了去。这些天,他无论做什么,哪怕是……也要我一遍一遍唱那首歌谣。这几天,我大约唱了上千遍。”

  徐嘉式让晏随舟当场又唱了一遍那首童谣,果然如他好友所说,完全不在调上,加上声音沙哑,简直是不堪入耳。

  就这样,乌云宝音还听了上千遍?这是什么癖好?

  徐嘉式沉吟良久问:“你父亲教你这首童谣时,有告诉你它的来历么?”

  晏随舟摇头:“父亲从未对我说过,其实,父亲有多年不提这首童谣了——摄政王殿下,为何突然接我父亲来京?是不是乌云宝音对他不利?”

  徐嘉式没有回答,见晏随舟实在疲惫,便让四瑞带他下去休息,又与其父冯昭谈话。

  ——他其实如今不叫冯昭,用的另一个名字,但他坚称自己是高宗皇后冯昔之弟冯昭。

  冯昭虽年过四十,但面容清俊五官如琢颇有女气,眉眼间和当今陛下确有相似之处。

  从未见过母亲是陛下多年的一块心病,若真是舅舅尚在人世,也是一种宽慰。

  真假暂且不论,徐嘉式对冯昭十分客气,亲自奉了茶给他。

  关于为何子不随父姓这个问题,冯昭坦然道:“我如今是晏家的赘婿,随舟从他母亲的姓氏。”

  已经病故的国舅成了泊州地方上不大不小家族里旁支的赘婿,这转变实在惊人,甚至比老周王的假死更让人捉摸不透。

  徐嘉式隐约感觉此事牵连必然深远,心想暂且不告诉陛下,免得空欢喜一场。

  他问冯昭为何身为国舅如今才来认亲?若真是皇后之弟,当年病故的又是谁?

  冯昭说:“我一直在泊州隐姓埋名,是阿姐的意思。既然阿姐的遗愿是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汀兰也已不在人世了,国舅也好平民也罢,对我都无分别。”

  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无限沧桑感叹,徐嘉式整理出几处关键信息:“您的意思是,先皇后在难产而亡前设计让您假死,且提前给你安排好了周密的新身份?”

  冯昭点头。

  “汀兰又是谁?”

  “是我曾经的爱人,一名出身低微的乐伎。”冯昭叹息一声,回忆前半生恍如隔世,又像做了一场梦似的虚无缥缈。

  “我们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但阿姐坚决阻拦。曾经我质问阿姐,分明我家出身也贫寒至极,阿姐尚且能做到皇后。汀兰擅长音律,又清白做人行事端正,怎么就不能做我的妻子。难道我娶妻倒要比皇帝更讲究家世出身吗?阿姐大怒,说只要她在世一日便不会让我们在一起。”

  “于是我和汀兰相约殉情,我饮下毒酒,却没有死。当我在泊州醒来时,阿姐已经生下幼子而亡。阿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姐弟相依为命长大。阿姐不许我和汀兰在一起,孕期也动了大怒。或许舍不得亲弟赴死,但她定然是不会放过汀兰的。我与汀兰到底是阴阳两隔了,世上也再没有冯昭了。此事我本打算带进棺材里,只是我没想到,二十年过去,还会有人来泊州寻我,会提起那首歌谣……是否,汀兰尚在人世?”

  冯昭凝视徐嘉式:“摄政王,我没想到带我回京的会是你的人,我知道徐家与燕家算不上和睦。我既落在你手上,生死由你处置。但请你告诉我汀兰的下落,再放过随舟,他是我过继的儿子,与冯家没有血缘关系。”

  在他眼里,摄政王是滥杀无辜,甚至连国舅也能随意处置的人?

  徐嘉式沉声道:“若是冒认,本王当然会追究重罚。但如果您真是陛下的亲舅,陛下必然欢喜。陛下欢喜,本王更加欢喜。现在,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您教给晏随舟那首童谣,是否是汀兰所授?”

  冯昭点头,眼中含泪:“那是汀兰自编自填的歌谣,很好听……”

  乐伎、童谣、乌云宝音从中原流落岱钦的母亲……冯家那条线还诸多疑点,但冯昭所提供的线索,结合乌云宝音劫持晏随舟却留他性命,甚至没有捆缚手脚使其能侥幸逃脱,几乎把真相摆在眼前了。

  徐嘉式将线索梳理成文,安顿好冯昭父子二人,派人给施张传话,便进宫面圣。

  裴良方早就回了宫,没提谢璚的事,只是对燕绥道了声恭喜。

  燕绥不知喜从何来,裴良方也不揭秘,只让他保持心情愉悦,对孩子好。

  燕绥还想问徐嘉式表姐的病情,裴良方疲惫至极地摆手:“让徐嘉式自己操心去吧,陛下放宽心。”

  燕绥怎么可能放宽心。他一面同情贺敏盼望她好起来,一面又怕她找回理智揭露出残酷的真相,到那时他便是真正失去徐嘉式了。

  徐嘉式请求面圣,燕绥还未答复,他就到了御书房,燕绥来不及往腹部缠好生绢,便多套了层衣裳,到御书房已是出了一身的汗,额头鼻尖都是亮晶晶的。

  “摄政王匆忙进宫,是那桩大案有了眉目?找到晏随舟了吗?他还活着吗?”燕绥坐于上位,有些气喘。

  徐嘉式隔着书案站在他面前,探身用衣袖轻轻擦拭燕绥鼻尖的薄汗,字字句句咬得很紧:“陛下很担心晏随舟?”

  细腻的衣料擦过皮肤,带走湿热,又带起另一种燥热。

  燕绥心脏跳得很乱,迟迟没有回答徐嘉式的问题。

  徐嘉式很快退后,方才那僭越的行为仿佛是燕绥的幻觉,燕绥听见他说:“找到了。连同疑案的凶手也基本确定了。”

  燕绥双手撑着桌案站起来:“是谁!”

  徐嘉式低头看着袖口的小片湿润,暗色的痕迹来着皇帝,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还没回答,双顺进来禀告:“陛下,岱钦王子求见。”

  ——

  御书房中,燕绥坐于上位,下位是乌云宝音和徐嘉式对坐。

  长久沉默之后,乌云宝音首先开口打破沉默,他笑意不及眼底道:“摄政王好大的权威啊,小王再不济,也是代表着整个岱钦。摄政王无缘无故令人围了同方馆,不许进出,把我等像牛羊牲畜一样圈禁,是想跟岱钦就此决裂吗?”

  这话是对徐嘉式说的,乌云宝音却看着燕绥。

  燕绥目光快速扫过两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嘉式道:“不得进出,王子不还是出来了吗?在王子眼中,我大陈的律法是否就是废纸一张?”

  乌云宝音目光不善,但嘴角还勾着:“事急从权,小王也是为了自保。若是陛下派人,小王当然知道是保护我等平安;摄政王下的命令,小王就看不懂了。若我不来见陛下,恐怕陛下也要被摄政王蒙在鼓里。”

  乌云宝音从始至终致力于挑拨君臣关系,徐嘉式并不和他多做废话,抬头迎上燕绥疑惑的目光,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上去。

  燕绥展开来一看,依旧是笔走龙蛇的字迹,旁人或许很难识别,但燕绥无比熟悉。徐嘉式用简练语言总结了此案,将来龙去脉都说得很清楚。

  燕绥和徐嘉式目光相对,后者点头,最终处置权便无声地落到皇帝手中。燕绥将纸张倒扣用镇纸压住。

  “京城近来接连失踪若干男子,乌云宝音,你对此有何话说。”

  燕绥语调沉稳目光肃然,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对乌云宝音直呼其名。

  乌云宝音仍噙着笑意:“回陛下,小王听说了此事。实在是惋惜。不过小王也听说,失踪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戏子,贱命而已不值得陛下劳心。摄政王不是事必躬亲么,怎么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让陛下烦恼?”

  徐嘉式没有给乌云宝音任何目光,只是静静看着燕绥——威严而睿智的君王。

  燕绥拍案:“贱命?无论良籍、贱籍都是我大陈子民,他们安分守己好好活在本国,遭遇飞来横祸断送性命,还要被称为贱命!若按所操之业分别性命轻重,乐伎之子出身的王子你又比他们高贵到哪里!”

  乌云宝音的笑意骤然凝固,眼中淬着毒蛇一样的光:“陛下说的什么,小王听不懂。”

  燕绥平复情绪,按着腹部坐下:“需要朕替你说出来吗?好,就当作是当面对质。你听好——”

  “本月初八京城失踪伶人两名,初九三名,初十一名。十一日,举子晏随舟失踪。至今,除了晏随舟,其余六人已全部遇害。”

  “这与小王有何关系?”乌云宝音笑容阴冷,“陛下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你们下手确实很利落,如果没有晏随舟这个活口,真的就死无对证。六条性命,你丝毫不放在眼里,但你没有杀晏随舟,为什么?因为他会唱童年时你母亲唱给你的歌谣。你舍不得杀他,怕杀了他再也听不到那首曲子。你倒是真的思母。可你是否想过,你杀死的这些人,他们也有母亲!他们可能也有孩儿!你凭一时喜好杀人,断送的却是六个家庭!”

  “在陛下眼里,那些人能够和我相提并论?嗯?”乌云宝音笑意已完全消失,低声狠厉目光怨毒。

  “不一样,他们是无辜受害者,你是杀人凶手。”

  燕绥隔着衣裳感受胎动,孩子,父皇这就教你什么叫公理是非,这是人生第一课。

  “你困着晏随舟日夜不休地给你唱那首歌谣,同时派人去他老家泊州,调查那首歌的出处,但摄政王的人比你快一步,带了人证回来。所以,你还不知道,晏随舟和你母亲的关系吧?”

  乌云宝音幽深的眸子眯起,不需要燕绥多说,仅凭语气,他便能猜到言外之意,他握住座椅扶手的手背已经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木椅攥碎。

  “仅凭一个平民一面之词,陈国陛下便要将我治罪么?我父汗子孙虽多,但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人,若我不能平安回到岱钦,岱钦的铁骑就会南下取回我的尸骨。到那时候,死的可就不止这几个贱民了。陛下,三思啊。”

  花花绿绿的孔雀卸下颜色伪装,完全是一只狠厉的秃鹫。

  燕绥人生二十年,受过冷待与忽略,也曾在徐嘉式的强权下斗智斗勇,但从未直接面对过乌云宝音这样极恶极邪,近乎疯狂的猖獗。

  杀他,确实需要付出很大代价。

  但,陈国的子民也不能白死。

  燕绥和徐嘉式对视一眼,将处决权交给了徐嘉式。

  “陛下,您退后些,再退后些。”

  待双顺搀扶着燕绥退到屏风之后,徐嘉式上前,将衣摆撩起折进腰间,挽起袖口,利落挥拳砸得乌云宝音右肩骨节咔咔作响。乌云宝音吃痛神情扭曲,下意识抬腿还击,被徐嘉式一个膝击抵回。

  “上次打你,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徐嘉式狠狠落拳,“陈国之内,你怎敢放肆?天理昭昭,容不得你逍遥法外!”

  乌云宝音被扣在圈椅内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双臂护住头脸,扯着刺痛的嘴角冷嘲:“查清又如何,你们不敢杀我。老实说,那几个滋味并不好,戏子而已。可你呢,连戏子都尝不到,更何况——”

  徐嘉式重重一拳打断乌云宝音手骨,掐着他脖子,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低声道:“住嘴!你不配,连想也不配!”

  徐嘉式查案多日,搜集了各遇害者画像,很明显能看出众人的共同点。

  该死,实在是该死!

  他怎么敢!

  徐嘉式一拳比一拳重,乌云宝音已经没了人样,起初还能恶声放些狠话,到后来连喘气都很艰难。

  燕绥在小兔崽子被打死之前走了出来,他先喊了声「摄政王」,然后伸手去挽徐嘉式胳膊,乌云宝音用尽全身力气也挡不开的拳头被燕绥轻松拦下:“先停停。”

  夏日衣衫轻薄,燕绥今日多穿了一层,不显臃肿但像是层层叠叠花瓣裹住花蕊,徐嘉式忍不住愤怒,乌云宝音掳走那些人时心里怀着多么龌龊的想法。

  徐嘉式是真的动了杀意。

  暴雨一般的拳头戛然而止,乌云宝音吐了口血沫:“待我回到岱钦……”

  “你什么都不会说。”燕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圈椅里的人,“诚然,到目前为止你还是你父王最疼爱的儿子,不光是你母亲的缘故,还有你过人的头脑和强健——”

  燕绥目光在毫发无损的徐嘉式和不成人形的乌云宝音身上来回:“你在草原上是有些本事的,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确出身王室。据朕所知,草原各部因你母亲是中原人士,本就对你多有不屑,只不过仗着你母亲在你父王心中地位,无人敢大肆议论。但如果你的父王知道,或者与你争锋相对的三王子知道,你母亲在去往草原之前,有一位能够将最心爱的歌谣传赠的爱人,那爱人还有一子,你父王会如何看待你?”

  乌云宝音剧烈地抽气,挣扎着起身:“不许污蔑我母亲!”

  下意识的,徐嘉式迅速揽着燕绥腰身将其往回带,燕绥唯恐他勒紧了,慌忙护住腹部。徐嘉式触到燕绥手背,快速松手。

  “朕不屑以一名女子的名声做威胁,不要逼朕。”燕绥深吸一口气道,“我大陈国民,无论高低贵贱,由不得外人欺辱。朕确实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让你逍遥法外,无事一身轻。你必须给朕,给死者一个交代!”

  乌云宝音闭了闭眼,双手握拳,无力地砸在扶手上:“到底想怎样!”

  燕绥还未开口,御书房外来人禀报说岱钦的副使阿古拉前往官府认罪,承认六位伶人都是他一人所杀,王子并不知情。嫌犯已当场拔刀自刎。

  乌云宝音因重伤听力也衰退许多,他问了几遍才听清,燕绥说的是:“杀人偿命,现在有人替你还了。出了死者的抚恤金,滚回岱钦去!此生不得踏入陈国半步!”

  乌云宝音睁眼,眼前一片血色,阿古拉死了?那个沉默寡言,被他从狼群里救出来的家伙,死了?

  乌云宝音被抬出了宫,当天便被扔上马背,由剩下几人送回草原。

  御书房内,燕绥闭目养神。

  穿得太多又动了大怒,周身尤其是肚子上出了许多汗,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浸透,真想赶紧去洗一个澡。

  徐嘉式顺势道也想借宫里的浴室,迎着燕绥难以置信的目光,他补充:“当然不是和陛下一起……宫中华清池有许多浴池……待陛下沐浴完,臣再去,主要是满身血腥,如此出宫,恐怕旁人猜疑。”

  在宫里洗浴倒算不了什么,共浴也不是没有过,甚至某月十五在浴室里就……

  燕绥揾了揾发烫的脸颊,一想到徐嘉式可能已有家室,他心里就闷得慌,缱绻旖旎都化作悲哀:“华清池由摄政王随意使用。朕先回潜用殿了。令夫人的病情要紧,再要请裴神医出宫,不必过问朕,直接去安养院找他就是。请封世子的文书,朕看了,孩子大了总要有个正式的名字,这是做父亲的责任,摄政王想好,重新递一份奏折,朕再给批复。”

  燕绥自桌案后绕出来,从徐嘉式身旁经过,徐嘉式一把握住他手腕:“臣从未成婚,更未生子!”

  燕绥惊喜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徐嘉式难得有些羞涩,他微微撇开目光,低声道:“臣已查清。表姐并非臣妻,阿菟并非臣子。臣婚前绝不行无礼之事,至今……至今尚是童子之身……”

  作者有话说:

  燕绥:朕肚子都大了你说你是童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