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39章 母亲

  皇宫中。

  燕绥听施张禀报说, 摄政王找他去问了话。问的什么答的什么,施张毫无保留一一交代给燕绥。

  燕绥问:“既然是摄政王单独问话,为什么要告诉朕?”

  施张沉声道:“自摄政王将我等交由陛下指挥时, 最后下的命令就是唯陛下之命是从。陛下的旨意高于其他一切, 我等从此只忠诚于陛下, 绝不可对陛下有所隐瞒,即使事关摄政王也不例外。”

  施张又汇报了一些事情, 他走后,燕绥在潜用殿倚着窗口出神。

  裴良方挎着药箱前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听双顺说,陛下和摄政王一起去了饕餮阁, 还接济了一位读书人。这不是很好么, 怎么还是兴致不高?难道是还没有找到白头吟的答案?”

  燕绥和裴良方算是过命的交情,性命掌握在彼此手上, 成了好友,除了朝政, 几乎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但太庙里问元安那些话关系哥哥身后名声,燕绥想了想还是做了保留,一句带过:“白头吟的事朕几乎弄明白了。在饕餮阁, 看到陈国寒门士子刻苦向学, 朕也十分欣慰。但就是感觉……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裴良方坐下给燕绥扎针:“是徐嘉式不对劲?他失忆未愈,当然不对劲。”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是废话。

  燕绥欲言又止, 很犹豫要不要接着说。

  裴良方做了个抿唇上锁的动作, 然后道:“陛下, 我现在是个死人, 跟我说什么都会保密。”

  “倒也不是值得保密的事。”燕绥脸色微红, 游移的目光显示了其羞赧,“朕听了你的话,试着主动,他也并没有抗拒,但好像有些……紧张?”

  裴良方打着哈哈地笑:“徐嘉式也有紧张的时候?啧啧,好可惜,没能亲眼看见。陛下,详细说说?”

  燕绥脸颊更红了:“别胡闹……朕在想,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不该和他同乘马车,也不该在车上假寐……他会不会觉得朕不知廉耻,会不会是心底厌恶所以不自在?朕,是不是利用皇权胡来,他敢怒不敢言?”

  “孩子都有了,同乘马车算什么过分?”裴良方摇头,“再者,陛下,徐嘉式可不是敢怒不敢言的人。”

  “那为什么,他把厨房给拆了?”

  “嗯?什么?”

  燕绥有些难以启齿:“就是……临别之际,朕想提一些过去的事看他能不能想起来,就说落了东西在王府厨房,让他找了还给朕。方才施张告诉朕,说他回府便拆了厨房……难道不是在向朕示威赌气吗?”

  裴良方从未听说过谈情说爱拆厨房的,虽然自身缺乏经验,但也知道这并不正常。

  他抬头又低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努力控制自己不在燕绥面前表露觉得他们二人都有点毛病的神情,斟酌着语言分析:“或许他真的是很认真地找陛下落下的东西呢……陛下到底落了什么在王府厨房?”

  燕绥双颊飞霞,沉默着没有回答。

  能落什么,自己的心啊。

  厨房本身没什么特殊的,但在其中,有燕绥动心沦陷的珍贵往事。

  第一次进王府厨房,是那日下了宝峰寺,然后从渡头送了崔渐二人回来,徐嘉式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道鲈鱼蒸荞麦。

  ——说实话,鲈鱼和荞麦都淡而无味,但燕绥小心地吃完了鱼头鱼尾所有的肉,还在等徐嘉式应付完薛家回来的时间里,用小刀在鱼头上刻下「嘉肴」二字,连同自己隐秘的心事,一起藏进破洞里。

  过了这么久,已经连骨架带字迹被老鼠虫蚁啃尽了吧?

  然后,燕绥赶着初一来临,做了徐嘉式生辰当天第一个见到的人,给他做了长寿面,对他说生辰快乐。那碗面同样滋味不佳,但徐嘉式连汤都喝干净了。

  再然后,生辰宴会宾客满座,众人都以为皇帝与摄政王不睦,但燕绥在厨房踮着脚主动吻上徐嘉式,将他抵在灶台上,说其实朕没有丝毫怀疑你的忠诚。只是有些生气,你不相信朕的信任。显然那刻字石碑和鱼腹藏书是人为,即使就是天意,燕绥也不会恐惧猜疑。在徐嘉式面前,燕绥愿意做一个昏君。

  ……

  现在徐嘉式把厨房给拆了。

  燕绥反思,是自己的暗示不当么?他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裴良方是个大夫,能治病人心脏的疑难杂症,但很难看穿害了相思病的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加上燕绥言语断续缺头少尾,实在难以分析,便秉持着劝和的宗旨道:“陛下,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徐嘉式。你仔细想想,从前的他若真是不悦,会用这样没出息的方式置气么?就算要拆厨房,也是拆陛下的御膳房。别低估徐嘉式,他不开口便是受用得很,陛下既然愿意主动,不妨步子迈得大些。”

  燕绥豁然开朗,确实,徐嘉式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他若是不悦就会身体力行地表露,欺负了燕绥,他就高兴了,恶劣得很。

  燕绥眉头阴云散开,向裴良方道谢:“朕……朕明白了,下次,朕晓得分寸了……朕会,步子迈得大些。”

  裴良方挑了挑眉,收针把脉:“若哪一日我不行医了,改做媒人也能糊口。不过啊,陛下,你们以后谈情说爱考虑换个地方吧,一个皇帝一个摄政王,指点江山总好过锅碗瓢盆。”

  裴良方话语诙谐,但听见「媒人」二字,燕绥不由得想到燕绪,不太笑得出来。

  照例扎完针保胎,裴良方又给燕绥诊脉。

  “陛下怀胎已满三月,按我的本事来说该诊得出胎儿男女了,但这脉象……”裴良方闭着眼凝神听脉,“胎息之脉,左疾为男,右疾为女。「1」陛下左脉右脉均跳动有力,阴中显阳,阳中蕴阴,阴阳共生——”

  燕绥手腕一颤,急声打断裴良方慢悠悠的话:“难道皇儿不男不女?!”

  裴良方扑哧一声笑出来,附耳对燕绥道:“如此,陛下明白了吗?”

  燕绥眼眶湿润:“真的?”

  “以药王谷的名声担保,所言不虚。”裴良方郑重举手发誓,“不过,陛下,我确实未给男子做过剖腹,缺乏经验。如今风险更大。所以接下来几个月,我还要再研读先祖留下的典籍。”

  “你要回药王谷?药王谷可在靖国境内。”燕绥皱眉。

  裴良方摇头:“我不回去。请陛下派人送信去药王谷,把典籍带来就是,也算是给我师傅报个平安。”

  燕绥心头沉重:“如此,只有药王谷晓得真相,世人还是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你真的想好了一世不回药王谷?就算回去,他也未必能找到你。”

  裴良方苦笑着摇头,近乎自言自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需远离他彼此才好。毕竟大了十岁,大约我是活不过他……这辈子就算了。”

  话题沉重,两人都陷入沉默。

  双顺进来,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裴良方,凑到燕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燕绥眉头瞬间皱得更紧,悲悯地看向裴良方。

  “怎么了?”裴良方直觉与自己有关,且不是好事。

  燕绥沉默许久,终于道:“挂在东城门那颗头,不见了。”

  裴良方几乎是瞬间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像是晴天霹雳落下来,他目光凝固怔了许久,逃遁似的提起药箱便走:“不见就不见了吧!”

  燕绥喊他:“你明知道是谁偷走的。裴神医,他回国就退了与首辅家的亲事。”

  裴良方立住,按了按自己尚未痊愈的腿,怆然一笑:“退了首辅,还有尚书家将军家……陛下,你不了解他。”

  燕绥叹息:“或许吧。但有没有可能,你也不了解他,甚至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

  六月十五一过,时间便匆匆奔着七月而去。

  岱钦的使团在陈国已待了半月,通商之事由燕绥起了个头定下纲领,细节交户部和使团谈妥。至此,于情于理,乌云宝音都必须走了。

  徐嘉式近日在摄政王府养伤,各方找人问话,将自己三年间所处理的公事重新梳理了一遍。

  重头再来并不容易,起先是冷静旁观,思考为何当时如此抉择,并不理解某些行为。看得多了,逐渐感觉和卷宗中的摄政王有了共鸣,徐嘉式才从旁观视角有了些身处其中的感觉。

  深夜阅读卷宗时,他无意识摩挲那半个鱼头,几天下来骨架隐隐有玉化的趋势。那上面的刻痕也浅淡不清了,看着那纵横凌乱的笔画,徐嘉式很难再看出文字来,遑论分辨字迹——或许,这根本只是一颗普通的鱼头。

  厨房的断砖残瓦已经被运走了,徐嘉式无从再翻找到底皇帝落了什么东西,但他很清楚,自己心头空落落的。

  残缺的记忆吞噬心脏形成空洞,那空洞时时刻刻都在蔓延,一寸一寸都是妄念。

  今日皇帝在宫中设宴为岱钦使团践行,徐嘉式当然也受邀。

  临进宫之前,徐嘉式把已经揣进怀里的鱼头又放下——

  下次进宫也好有理有据名正言顺——这鱼头,模样端正,怎么也比蛮夷的花冠好。即使不是陛下落下的,他送出去,陛下也可能会收。

  乌云宝音懂中原官话,对中土文化也深感兴趣。为尽地主之谊,践行宴会之后,官员们散了,燕绥点了几台戏,三人一同观看。

  其中《武家坡》一折,乌云宝音竟听得落泪。

  燕绥惊了一跳,抓了食案上的帕子递给乌云宝音:“王子这是为何?这戏可是有何处不妥?”

  帕子在半空中被徐嘉式夺去,乌云宝音伸手接了个空,幽幽的眼睛含泪,正要说话,却被徐嘉式大掌撑着帕子糊了一脸:“王子先擦擦眼泪!”

  乌云宝音吐字不清地说了几句草原语言,通事没翻译,大约不是什么好话。

  徐嘉式揉搓一阵,扔了帕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哦,本王忘了,这是我中原的说法,草原或许不同。小王子要哭可以,回草原慢慢哭,别在陛下面前,晦气。”

  乌云宝音浅栗的脸发红,从牙缝里挤出:“摄政王教训得是……”转头对燕绥泪眼婆娑,“但小王听此戏曲,深受触动,悲从中来情难自已,请陛下恕罪。”

  睁得溜圆又噙着泪花的眼睛像小鹿一般无辜,燕绥好奇:“这折戏讲的是夫妻分离,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王子尚未成婚,又受乃父器重,感触从何而来?”

  能从何而来?见缝插针哗众取宠罢了!徐嘉式横乌云宝音一眼,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乌云宝音深深凝望燕绥,道:“陛下不知,小王看见此戏,并不可怜王宝钏,她死心塌地追随薛平贵,家人好说歹说也劝不得,是苦是福都是自找。相反,那薛平贵,受人陷害,一去西凉十八年。虽然执掌西凉,到底是异国他乡,思乡之苦能对谁说?”

  燕绥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更好奇:“王子思乡?今日宴后,使团便可返程。”

  乌云宝音摇头,忽然离座单膝对燕绥下跪:“陛下,小王之所以落泪是因为想到母亲本是中原人士,虽得父王宠爱,但至死难回故乡。陛下,请允许使团离陈后小王留下,成全小王孝心,为母亲寻找故乡亲人,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乌云宝音的母亲竟然是中原人。这倒是燕绥从未设想的,毕竟他皮肤五官完全不像中原相貌。

  但仔细一想,倒也有迹可循。

  十八岁的草原王子,从前从未到过中原,官话却说得很不错,许多典故也信手拈来,必定是从小有人教授的。其母必定知书达礼且出身不凡,但这样一位中原女子,怎会流落草原,还嫁给了岱钦的汗王呢?

  乌云宝音提起母亲又掉眼泪,见徐嘉式目光沉沉,生怕他又来「好心」擦泪,便自己仰头快去用手背抹去泪水,道:“小王听闻陛下生而丧母,其实小王也算是和陛下同病相怜。”

  国内几乎无人会主动提起燕绥的母亲,包括燕绥自己也有意回避,乌云宝音毫无避讳,燕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燕绥垂眸的同时,徐嘉式把单膝跪地的王子拽了起来扔回原位:“趁早收起所谓感同身受的招数!你不配和陛下相提并论,更没资格让陛下因你坏了心情!”

  乌云宝音怒视徐嘉式,咬牙道:“心爱母亲,是人之常情,摄政王权势再大也管不到孩儿思母!”

  “若是真心思母早做什么去了?”徐嘉式立在乌云宝音面前,刚好能挡住燕绥,“且不说堂堂草原王室若诚心有意,给一个女子找寻家人,骨肉团圆能有多难?就说你来陈国这半个多月,可有半句提起母亲?从前并不伤心,如今要走了,又留恋不舍?到底是思母还是对通商的条件不满意?乌云宝音,本王先前当你是个孩子,诸事不与你多做计较。如今看来,以亡母为借口,死缠烂打,称你为孩子都玷污了赤子之心!”

  徐嘉式背对着燕绥,燕绥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但只仰望背影,燕绥忽然感觉,从前霸道张扬的徐嘉式又回来了。

  即使失忆,他也还知道燕绥的心结所在,不许乌云宝音以母亲为借口再留京城。

  可是啊,自从徐嘉式遇刺后,燕绥第一次梦见母亲,对母亲之死的愧疚减轻了许多,他明白,已失去的再痛苦自责也不能挽回,正拥有的绝不能从手中滑落。

  于是心结不再是作为丧母的孤儿,而是等待爱人记起自己,一家团圆。

  如今,皇帝不可触碰之逆鳞,是摄政王你啊。

  燕绥快速握了握徐嘉式背在身后的手,指腹划过掌心,徐嘉式感受到时,他已经抽手起身。

  燕绥道:“王子不必悲伤,斯人已矣,做母亲的总希望孩子好。若王子的母亲在天有灵,看见王子长成俊朗少年也会欣慰。”

  乌云宝音戾色稍霁:“陛下……陛下同意小王留下?”

  燕绥摇头:“陈国虽好,毕竟是异国,不如早还乡。王子可以把令母相关的信息留下,朕会遣专人尽心为其寻亲,还会支会靖国帮忙。若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王子。”

  燕绥向来语调温和,但说出的话便是定论。乌云宝音忍着看完了下半场戏,便道告辞,说要回同方馆清点人马行李准备启程。

  燕绥并不客套挽留,让他好生清点,不要遗漏。

  乌云宝音出宫回到同方馆,副使见他面色阴沉至极,问:“陈国皇帝不愿意提高通商水平吗?或许一开始,王子就该按照汗王安排,和摄政王合作——”

  乌云宝音抬手让副使收声,仰头看树上成双的鸟雀,自问自答道:“我想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阻拦……风寒可以多留五天,遇刺重伤呢,性命垂危呢……瞧,小皇帝对那老家伙多好……羊羔,终究要被最矫健强壮的狼王叼走的……”

  宫中。

  乌云宝音走了,戏还在演。

  正上演的是《紫钗记》,剑合钗圆那一折,浔阳夜月的古调哀婉动人,台上扮演霍小玉的角色声声控诉负心人。徐嘉式突然想起在密室醒来那一日,皇帝听见他问「是谁」时的目光。

  目光中的哀伤,像刚才那快速握手一样难以捉摸。那温度,那清香,渺茫又虚无,若有若无却引人沉溺。

  徐嘉式望着戏台出神,燕绥喊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陛下,你方才说什么?”

  燕绥道:“朕是想问,周王妃是和朕母后同年去世的,是吗?”

  台上还咿咿呀呀地唱着,但台下二人彼此只听得见对方声音了。

  徐嘉式沉声答是。

  母亲同样是他避免思及的痛处。若母亲还在,父亲必定不会那样不可理喻。

  高宗皇后难产而死那年,周王妃病故,周王一家去了江州,算是远离京城这个伤心地。

  “摄政王是见过朕母后的,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徐嘉式没想到燕绥会继续这个话题,迟疑片刻做了一些描述。

  “和朕梦里见到的一样。”燕绥点头,探身越过食案,和徐嘉式面对面,缓声低问,“听说,母后极美,朕肖母,是吗?”

  这是两个问题,也可以当作三个问题。

  徐嘉式目不转睛看着燕绥明艳的面容,那双美丽眼睛目光胜过千言万语,目光之下的人宛如被命运眷顾——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本身就是一种眷顾。

  美丽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柔软的双唇问出了问题。

  不能说谎,不能回避。

  高宗皇后很美。

  当今陛下肖母。

  所以——

  徐嘉式感觉周身的血都朝一处涌动,他理了理衣摆,正襟危坐点头:“是。”

  作者有话说:

  小葵花神医课堂把陛下教成了钓系;

  「1」胎息之脉,左疾为男,右疾为女。引用自网络,但不清楚最初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