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38章 同行

  燕绥早上在上林围场和乌云宝音谈通商, 下午在太庙问元安话,眼看着快到傍晚,徐嘉式以宫外不安全为由劝燕绥回宫。

  燕绥道无妨, 巡防京城的卫士不是吃闲饭的, 何况还有腾骧四卫轮换, 日日派遣专人于暗处保护皇帝。

  徐嘉式还想找理由,燕绥看他手里的柳环一眼:“莫非摄政王不想去同方馆, 不想或是不敢见岱钦王子?”

  徐嘉式明知这是激将法却还是忍不住将柳环背在身后扯烂了,牙缝里挤出:“此话从何说起,陛下,无论何事, 臣敢作敢当。”

  徐嘉式不悦,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只要有脑子的,都能猜得到上午他和乌云宝音的争执与国事没什么关联。但究竟是为什么, 要说清楚也没那么容易。

  有情绪总好过无动于衷。他越是不痛快,越说明在意, 具体在意什么有待考证,但一定与燕绥有关。

  余光里瞥见徐嘉式眉头紧皱,燕绥心情舒缓, 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自太庙出来, 没走几步便上了马车。

  燕绥低调前来太庙,只带了一辆马车。双顺可以坐在车外与车夫并排,但再也挤不下徐嘉式——挤得下也不能让堂堂摄政王坐在马屁股跟前。

  燕绥先上了车, 放下挡帘前对徐嘉式道:“摄政王稍等片刻。”

  帘子在眼前放下, 徐嘉式心烦气躁, 不过是草原来的小兔崽子, 打就打了, 至于弄出这么大阵仗?

  凭什么皇帝亲自去见他?皇帝就没有亲自去过摄政王府……好像有,听说六月初一那天,皇帝亲临祝寿,但徐嘉式自己完全记不起来。

  该死的,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

  徐嘉式越发抗拒去同方馆,他恨不得马上掀开帘子,对皇帝说一声「告辞」。

  燕绥重新掀帘,见徐嘉式手中的柳条已经只剩光秃秃的茎秆了,失笑道:“摄政王,上来吧。”

  徐嘉式怔了怔,看向一身青绿夏衣的皇帝:“上来?臣……与陛下同乘?”

  对视之中,燕绥眼睫微翘眼尾淡红,不说话也似眼中含着万语千言,徐嘉式微微错开目光,低声:“这恐怕于礼不合。”

  燕绥心想同床都不客气,同乘倒扭捏起来了,失忆后的徐嘉式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言行幼稚,显嫩。裴良方说,如今在这段感情中,改由自己主导了,果然不错。

  燕绥笑意更明显:“摄政王再不上来,便只能走去同方馆了。摄政王脚力好定不会累,但王子远来是客,既然是赔礼当然要诚心,让他等着总是不好——”

  燕绥的话还没说完,徐嘉式便道了声「谢陛下」大步跨上马车。

  燕绥勾着唇角落下帘子,收回目光看着正襟危坐的徐嘉式。

  马车并不算宽敞,两人中间还隔着燕绥刚换下来的衣裳。徐嘉式尽可能与燕绥保持距离,几乎要贴在车壁上了。

  燕绥很难将眼前人和从前霸道之极连睡觉都要圈着腰的那位联系起来,即便是三年前初见时,徐嘉式也没有这样拘谨。

  从燕绥认识徐嘉式开始,他就是没什么规矩的人。做事由着性情来,甚至可以说是肆意妄为。后来担负着朝政,在人前收敛了许多,但与燕绥单独相处时还是霸道得恶劣。

  因为记忆的丧失,他处处受限,给自己划了个十分保守但安全的界限。

  可是他越守礼,燕绥越想看他失控。

  今日来太庙,燕绥确定了是燕绪设计将他和徐嘉式捆绑在一起。

  曾经,在这段感情中,燕绥于心有愧感觉羞耻。现在忽然发现,该愧疚羞耻的并不是自己,至少自己没有把感情作为算计的筹码。

  而且,即使燕绪撮合燕绥和徐嘉式的动机存疑,但贤英太子的智慧和能力不容否认。燕绥想,哥哥不会明知徐嘉式有家室还把他送上去。或许是自我安慰,燕绥更愿意相信,燕绪是做媒而不是卖弟——即使手段并不光彩。

  所谓的妻儿,一定另有隐情,一定是的。

  如此一想,燕绥心中轻松许多。

  “摄政王,你往旁边挪挪。”燕绥道。

  狭窄的空间内充盈着皇帝身上幽幽的香气,徐嘉式身体紧绷,目光只牢牢看着自己膝头:“臣不觉得挤,这样就很好。”

  “朕的意思是,你压着朕的衣裳了。”燕绥拽着换下来的衣裳一角往回扯了扯,徐嘉式一个激灵,慌忙站起,忘了是在车厢里,脑袋猛地撞上车顶,咚的一声巨响,震得车厢都是一晃。

  车外的双顺忙喊了声:“陛下!”

  燕绥把帘子压住,不让他探头进来:“无事。记得在外喊公子。”

  燕绥抱着扯回来的衣裳,看着几乎恨不得把自己粘上车壁的徐嘉式,笑得眼眉弯弯:“天气炎热,朕在太庙祭祀又沾了一身香火气息,还是换一身好些。”

  徐嘉式没有接话。

  方才,隔着马车帘子,皇帝是在换衣裳?是了,皇帝从太庙出来时穿的衣裳是有龙纹的。徐嘉式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一时冲动撩开帘子和皇帝抗议,否则……如果……

  徐嘉式回想起父亲所说的为臣本分,越发挺直了腰背正襟危坐。

  但余光总是忍不住落在皇帝微敞的衣襟,夏季炎热,脖颈带着湿润粘腻的汗,颈窝处莹白如玉。浅绿罩着白腻,像是抽条的柳枝被折断时露出细嫩的芯……

  “摄政王,你很热吗?”燕绥抽出车厢暗格,里面的冰块化了大半,“朕记得你那边的格子里好像有梨,吃么?”

  徐嘉式还是紧绷着不动,燕绥便探身越过他去抽那边车壁的格子。

  发丝蹭过鼻尖,淡淡的清香却勾起烧灼皮肤的热度,徐嘉式出了更多的汗。

  下一瞬,皇帝将一个冰凉的梨子塞进他手里:“放进来之前都是洗干净了的。”

  掌心冰凉,但细腻湿润的指腹快速划过手背处却烧得更加厉害了。

  待燕绥退回原位坐好,徐嘉式脖子僵硬地往暗格一望,没有其余水果了,只有融化的冰块晕开一滩滩水痕。

  “陛下,臣不热。”徐嘉式把梨让出去。

  燕绥不接:“朕不渴。”

  徐嘉式看着燕绥干燥而艳丽的唇,像枯萎的蔷薇,他沉默片刻,试着将梨掰开一分为二,燕绥轻轻压住他手:“朕不要。你吃就是了。”然后很快地松了手,双手交握在腹部,闭目小憩。

  马车缓缓前行,徐嘉式将表皮冰凉的梨子攥出水来。看着扔在脚边的柳条,本来就生拉硬拽胡乱扭曲的圆环已经完全弹开了。徐嘉式想,赔礼道歉是不可能的,等会到了同方馆,直接用柳条再抽那小兔崽子一顿更实际。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慢,不知过了多久,燕绥在车上睡着了。

  马车转弯时他无意识地偏头靠在了徐嘉式肩上。徐嘉式的呼吸在瞬间停止,然后恢复,但节奏刻意了许多。

  到地方,双顺在车外喊:“陛——公子,到了。”

  燕绥揉了揉眼睛,感受到身旁人僵硬的身体瞬间更加僵硬,燕绥笑了笑:“在宫外,为安全起见,朕便称摄政王为徐公子,可好?”

  徐嘉式不解,到同方馆为何要隐藏身份。

  撩开帘子,徐嘉式先下了马车,眼前赫然是挂着饕餮阁三字牌匾的大宅。

  徐嘉式下意识挤开双顺,搀扶燕绥下车站稳:“陛——燕公子,这是何处?不是要去同方馆吗?”

  宅院开着门,陆陆续续有人进出,大多是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子。

  燕绥道:“摄政王今日上午不是还想问永安王去永州一事吗?可知随净芸同去的师傅是谁?”

  徐嘉式点头,他听说过了,在他的生辰宴上,永安王自己认了侍御史张典为师傅。

  此事在大臣中掀起轩然大波,尚书孙英更是因此羞恼交加卧床不起。

  许多人议论说张典是一步登天,白捡荣耀,做了永安王太傅,便等于是半个帝师。谁料没过几日,永安王便去了永州,众人便事后诸葛道张典脸上无肉尖嘴猴腮,并无贵相。

  但这饕餮阁和张典有什么关系?

  燕绥让双顺留在原地等候,他进了饕餮阁,徐嘉式跟在其身后。

  燕绥低声道:“四月选官时,张典在一众进士中表现突出,综合其会试、殿试成绩,朝廷授予其侍御史的官职。其在职两月,直言进谏不怕得罪同僚,于官场风气颇有助益。如今他去了永州,临走之前托付留意黄杉公开放藏书一事,莫断了京城寒门学子向学之路。反正今日有空,我便亲自来看看。”

  徐嘉式了然,因薛槐刺杀而失忆,他养伤期间特意找了与薛槐、吏部相关之事详细了解,希望能记起来些什么。其中今年吏部选官考试尤其惹人注意,张典以食谱换藏书也算是一段美谈。

  饕餮阁庭院深深,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财力。

  午后天气炎热,越往里面阴凉的地方走人越多,游廊上,假山旁,甚至是石阶上,到处是或靠或趴的读书人,在专心致志地抄书——

  张典和黄杉公达成的协议是以珍藏食谱交换藏书供士子抄写。这饕餮阁便是黄杉公专门用来藏书的宅邸,已向外界开放。

  每月十五,不拘门第高低,只要是读书人,都可入府读书。若要抄书,只需登记姓名便可领取文房四宝就地誊写。

  燕绥进门来,并不抄书,只是游走在士子们中间。大多数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与徐嘉式二人的存在,毕竟每月只有一日时间,各人都在奋笔疾书抄写心爱的书籍。

  燕绥和徐嘉式默契地保持安静,一路走来仿佛殿试巡考。

  天色渐晚,士子们陆陆续续归还了书籍起身,燕绥听其交谈,得知原来饕餮阁还管当日三餐,只是分量并不充足,先到先得。

  燕绥对徐嘉式道:“听说这黄杉公是位老饕,于饮食上尤其讲究,家中饭菜恐怕比御膳也差不了多少。稍后要不要一起去蹭顿饭?”

  徐嘉式心下一震:“陛——燕公子要和这些寒门士子一起用膳?”

  燕绥挑眉:“不可以吗?”

  “可以。”徐嘉式沉声道,“只是臣……我没有想到燕公子礼贤下士到如此境界。”

  燕绥淡淡一笑:“礼贤下士爱民敬生也是可以学的。不知道徐公子还记不记得腾骧四卫。那四位指挥使的名字实在有趣,朱秦尤许何吕施张。我曾问施张是否本名,他说是恩人赐予名姓。他们四人都是孤儿出身,从小在江州街头混天过日,眼看着就要走入歧途,幸而经恩人指点从军,才有如此造化。”

  徐嘉式记得四人,印象却还是在江州时。

  原来,自己做了摄政王后提拔了他们做腾骧四卫指挥使么?

  听燕绥语气,如今四人已是皇家心腹。小皇帝明知四人出身,也敢用,且重用。

  所以,自己和小皇帝并非外界所传的不和吧?

  燕绥瞥见徐嘉式面色稍霁,缓步漫行,继续道:“自从怀疑薛槐贪腐后,我便开始关注历届科考出身的官员,发现世家子弟几乎占了进士的九成。寒门难出贵子,是因为寒门皆愚鲁吗?卫央和张典让我明白,非也。薛槐临死前,大骂我与母亲,大抵因为我母亲出身平民,在他眼里便低人一等,所生之子也不配居于高位。我才意识到,门第之别犹如天堑,世家门槛高过寒门子弟苦读以求翻越的龙门。寒门子弟并非愚钝无才,而是来路坎坷。历经风霜而破除万难者,万中或一,不将其收下任用,便是上位者的失职。这些道理,我是向你学的。”

  燕绥目光诚恳地看着徐嘉式,徐嘉式从那双清润的眸子里看出自己的倒影。

  亲其师,所以信其道。

  徐嘉式觉得不能简单把自己和小皇帝的关系归结为师徒,但又分明感受到一种君臣一心的志同道合感——

  曾经的自己和小皇帝,应当是君臣一心的。徐嘉式肯定。

  渐行至宅院深处,寂静无声,燕绥抬眼见游廊尽头阑干处坐着一人,一手执笔,一手握着馒头。馒头上沾了墨汁,但那人恍若不觉,还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得满嘴乌黑。

  燕绥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待那人抄完一页才开口:“尊驾腹有诗书文墨,来日必然金榜题名。”

  那人抬头,燕绥点了点唇角,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手里的馒头已经半黑了,低头看了一阵,没扔,几大口全吞进了肚子里,用袖子一擦嘴:“让阁下见笑了。”

  双方互相交换了姓名,燕绥自称燕二,对方姓晏名随舟:“言笑晏晏的晏。因与国姓同音,族老正商议是否略做改动。”

  燕绥道:“倒也不必避讳到如此程度。总不能让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变成旧时王谢堂前鸟。”

  晏随舟朗然笑出一口黑牙:“阁下年轻却才思敏捷,在下佩服。”

  两人出口便是诗文应和,徐嘉式完全插不进话,默然立在一旁,心想倒不如去同方馆,至少乌云宝音说不出这些酸词。

  燕绥又聊了几句,晓得晏随舟是待考的举子,今年会试不中并未返乡,留在京城靠售卖字画度日,夜间就歇在京郊城隍庙。

  燕绥注意到徐嘉式舒缓的眉头又皱起来,便止住闲聊道:“天色已晚,晏兄何不与我等一同去用膳,听说黄杉公家的饮食极好。”

  晏随舟摆摆手:“《史鉴》还有十页没有抄完,我不想等到下月,就不去吃饭了。燕贤弟请自便。”说罢,继续抄书,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干硬的馒头,一边咬着一边誊写,浑然忘我。

  燕绥没有多做打扰,悄然离开了。

  再出来已经是过了饕餮阁放饭的时间,燕绥本也并不差这一顿饭,将张典委托转交黄杉公的食谱给管家。又留了一张写了「宝峰寺」三字的纸条,请管家交给最后离开的那位读书人。

  管家接了食谱大喜,看燕绥气质不俗,斟酌着道:“我家主人最爱珍馐,公子可有闲暇过府指点一二?我家主人必有重谢。”

  好大的胆子,要皇帝下厨?徐嘉式沉下脸,燕绥看他一眼,浅笑道:“倒也不说君子远庖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只为至亲下厨,就不在黄杉公面前献丑了。”

  管家见徐嘉式不是好招惹的,便收了食谱在怀中,礼数周到送了两人出门。

  回了马车上,徐嘉式问:“陛下有意让晏随舟去宝峰寺借住?”

  燕绥点头:“虽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磨砺并不都是坏事。到底读书是劳心之事,去宝峰寺,至少三餐温饱不受风雨。或许,免了食宿的后顾之忧,下一届殿试朕便能和他再见了。”

  徐嘉式越发觉得燕绥是个明君。如此礼贤下士,纵观古今也没几个帝王能做到。于陈国而言,有此君王是国之大幸。但徐嘉式心中并不畅快。

  脚边已经干萎的柳条显得可笑。

  他来太庙找皇帝本意是做什么?问这三年的经历。

  因为上午已经闹得不愉快,皇帝又说让他在家养伤,思来想去找不到面圣的理由,他只好再借永安王前去永州一事做文章。

  但到了太庙门口,却无端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立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不觉摘下柳条,却怎么也编不出乌云宝音那样的花冠。

  就算编出来了,他会像那个蛮夷一样,不知礼数地戴在皇帝头上么?

  倘若方才皇帝问折柳为何时,他如实作答,皇帝会不会拂袖而去,或者嗤之以鼻,甚至勃然大怒?

  从饕餮阁出来,徐嘉式开始遗憾,在江州那些年,没有跟夫子好好读书,否则他一定能找出典故,轻描淡写间便证明馒头蘸墨没有那么有趣——

  赤着上身跑马更是庸俗。

  但失去三年记忆,像是落后了几十年似的,在京城这个陌生的地界,他像是初来乍到的局外人。

  蛮夷有趣,书呆子有趣,只有他是无趣的。

  张典是才德兼备之人,有他照顾永安王,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于是关心幼王的借口显得苍白无力,徐嘉式想,或许自己真的该好好在家里养伤,好过在皇帝面前丢人现眼。

  马车先到摄政王府,徐嘉式谢了皇帝便要下车。

  燕绥叫住神色颓唐的他:“朕落了东西在摄政王府上,大概是在厨房里,摄政王可否帮朕找一找?”

  徐嘉式怔了怔,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落东西在他府上厨房,试探性道:“若是找到,臣送进宫给陛下?”

  燕绥点头:“劳烦摄政王了。”

  徐嘉式目送着马车远去直至看不见,转身快步直奔厨房,关起门来几乎是掘地三尺地寻找,最终从墙角一个破洞里找到半个鱼头骨架。

  大概是鲈鱼的。

  徐嘉式翻来覆去看,认出上面刻着两个字——

  嘉肴。

  小皇帝的笔迹。

  作者有话说:

  燕小绥:只为至亲下厨。

  徐嘉式做的美食简称嘉肴。

  还记得哪一章吃的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