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37章 答案

  徐嘉式回到摄政王府, 见父亲正抱着阿菟逗弄。

  老周王一见徐嘉式便握着阿菟小手摇动:“瞧,爹爹回来啦,阿菟, 叫爹爹。”

  小孩嘿嘿笑着喊爹爹, 张开短胖的胳膊要徐嘉式抱。

  徐嘉式沉着脸绕过去坐下:“父亲, 我说了,不要随便教孩子说话。我不是他爹, 我不可能有儿子。”

  老周王赶紧捂住阿菟耳朵,哄着孩子道:“没事没事,阿菟乖,爹爹可喜欢阿菟了……”便让四瑞把阿菟抱了下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周王在徐嘉式旁边落座, “阿菟是你亲生儿子, 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能不认他?为人子, 你对父亲已经不够恭顺。现在,连当个慈父也做不到吗?”

  徐嘉式回想起燕绥忧郁的目光, 烦闷不已,头疼欲裂:“不可能,阿菟绝不可能是我儿子!”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怎会和女人成家生子!何况对方还是我一直敬重的姐姐!”徐嘉式拍案, “父亲,我知道你向来疼爱敏敏阿姐,她的儿子你视作亲孙, 我没意见, 但绝不能硬塞给我!我没有儿子!父亲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真话!”

  老周王被怒吼震得愣怔, 良久之后回过神来, 看着痛苦抱头的儿子, 舒缓了神色迟疑道:“为父哪里没有对你说真话?你看阿菟,分明很像你……”

  “天下又有多少外甥不像舅舅?”徐嘉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话语,他沉重地吐息着抵抗竭力思索带来的头痛,“我是失忆了,不是失心疯了,我不会突然之间对女人有感觉,更不会有儿子。父亲,既然你不肯告诉我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自己去查,千头万绪,抽丝剥茧总能理清……今日,我又见了陛下,他说让我代他问你好。”

  老周王神色一凛:“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徐嘉式凝眸看向父亲:“父亲怕他跟我说什么?父亲,我觉得陛下并不像你所说那样狭隘多疑,他睿智又大度。陛下的话提醒了我一直忽略的大疑点:父亲,两年前,你为什么要假死?如今回来,陛下明知你欺君为何没有怪罪?我和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问题问得老周王额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目光躲闪:“你!你竟敢质问你的父亲!你和小皇帝能是什么关系!不过是受仁宗皇帝托付,照顾少主而已!他不追究……他怎么有脸追究,他燕家——”

  “燕家怎么了?难道父亲还念着燕家取代徐家,陈国推翻康国的旧仇吗?!父亲,你安安分分做了大半辈子陈国的周王,志趣不在朝堂,只好垂钓,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我……”老周王语塞,脸上涨成猪肝色,他目光一错,反过来质问,“为了燕家小皇帝,你想生生逼死你父亲吗!我就是痛恨燕家人那又如何!你心甘情愿做陈国臣子,口口声声指责为父僭越,可如今所作所为还在一个为臣的本分之内吗?你对小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一问踩在了徐嘉式的死穴上。

  对小皇帝是什么心思?

  还在为臣的本分之内吗?

  没有那三年的记忆,如今徐嘉式与燕绥只有寥寥几面,但每一次相见都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甚至午夜梦回也萦绕不去。

  小皇帝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垂眸黯然时又让人心碎——

  不对,怎么能用美来形容君王。

  老周王没有让徐嘉式沉湎入难明的情绪中,他冷声道:“断袖之癖不是绝症,趁早寻医问药治好!陈国无论世家还是平民都最忌讳男子之间纠缠不清,何况皇帝本人?倘若皇帝看出你对他有什么龌龊心思,他会不会要你的命?会不会对徐家赶尽杀绝?阿菟还小,你这不成器的父亲没照拂他半分,至少别祸害孩子!”

  说罢,老周王拂袖而去,留下徐嘉式陷入深深痛苦之中。

  四瑞把阿菟交给老周王带走,才端着药上来。

  徐嘉式看向四瑞:“你说,这三年,本王到底忘了些什么?本王和小皇帝并非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和,是不是?”

  四瑞将药碗递到徐嘉式手中,为难道:“殿下,老王爷对我有恩,他不让我说的我什么也不能透露……既然您觉得这三年时间,最不可忘记的与陛下有关,那就多见陛下,从陛下那里找答案吧。”

  “陛下”二字格外能镇痛安心,徐嘉式仰头一口喝完汤药,苦涩在心头荡开:“没错,没错,本王一定要陛下给一个答案……”

  ——

  潜用殿中。

  裴良方给燕绥针灸,抱怨中难掩关怀:“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情绪激动,也不能颠簸劳累。就算要看那小王子跑马,也可以让他进宫来,宫里也有宽敞地方——还是说,野外看汉子赤着上身晒得淌汗更有趣?”

  燕绥瞋双顺一眼:“怎么什么话都跟神医说?”

  双顺垂头,小声道:“是神医说的要看好陛下,处处留意,奴婢也算是为了保护小殿下。”

  裴良方道:“怎么,被说中了?”

  燕绥无奈扶额:“说中什么……什么汉子不汉子,还未及冠的小孩而已,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是想多用牛羊换些货物,朕权当看了场大戏。嘶——”

  “扎疼了?活该。”彼此知晓最私密的尴尬事,裴良方和燕绥关系已经等于密友,他慢悠悠地收起银针,“十八岁还是小孩?陛下你今年也才二十岁。自从徐——”

  见燕绥皱眉,裴良方尽量避免提起那个名字:“他失忆以后,本来就心事重重的陛下越发老成了。恐怕再过一年半载,陛下你的心态便比他爹还颓唐了。”

  燕绥怔了怔,手肘支着下颌:“朕老了吗?”

  裴良方默了默,五官扭曲地看他:“陛下才二十岁,故意说这种话刺激我这老大夫吗?”

  燕绥失笑:“朕不是那个意思……”

  “还会笑就好。”裴良方语重心长地拍拍小皇帝手背,“陛下,论相貌,我行医二十余载,走遍大江南北,没有见过比陛下更好看的人,这份得上天眷顾的美貌即使再过二三十年也不会衰败;论人品,陛下,像你一样心怀天下而宽容仁慈又睿智英明的上位者实在难得。陛下,你是天之骄子,只是有些累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言语犀利的人说出宽慰的话格外真诚能让人安心,燕绥心上淌过一道暖流,轻声道:“谢谢。朕其实也想好了,人不能只靠着情情爱爱活命。虽然净芸走了,他……他还是记不得朕,但朕现在有这个孩子了,每日也有许多正事要忙,不至于太过孤单。”

  说是想通了,但语气还是非常悲哀,裴良方叹息一声:“陛下想就此放弃徐嘉式么?”

  徐嘉式三个字像一柄利器,每听一遍,心上都被刺得血淋淋的。

  “是他放弃朕了。”

  “可他不是自愿的,他没得选。现在选择权和主动权都落到陛下手中了,陛下,这段感情现在由你主导了。”

  燕绥抬眼看向裴良方。

  “我大概能猜到陛下在意什么:不清不楚的妻儿,死而复生的父亲,还有本不存在的白头吟,或许还有更多的事情,他瞒着陛下。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突然有一天,这架鼓被敲破,一切美好成空,陛下被当贼似地抓出来,实在冤枉又委屈。”

  裴良方字字句句说到了心坎上,燕绥从眼睛到鼻头都酸涩得发疼,抽噎着艰难吐字:“朕……向来是小心眼的人……”

  裴良方摆手:“不是陛下小气,这事落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燕绥又对裴良方说了声谢。

  “事到如今,分析前因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陛下,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还喜欢徐嘉式吗?”

  燕绥眼尾已经通红,他咬着口腔里的软肉直到尝到血腥。

  喜欢吗?当然。

  徐嘉式是燕绥这一生第一次完全拥有的珍宝,至死也不想放手。

  燕绥其实很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

  自卑胆怯又患得患失。

  十五年的冷宫生活,让他自轻自贱,自认为和墙角的野草差不多。刻入骨髓的自卑不是满朝文武俯首尊称陛下能够轻易消除的。

  在冷宫时,从宫人嘴里,他听说父皇母后和哥哥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虽然没有亲见,却也羡慕得很。同时感觉自己是个完全的局外人,或者,是一家和乐的对立面,是坏人,是行凶者。

  包括皇位和徐嘉式在内,燕绥总觉得所拥有的一切是自己偷来的,所以不敢表露对徐嘉式的喜欢,反而树起桀骜对抗的利刺,以自嘲自损的方式假装自己没那么在意。

  不在意或许就不会失去。

  不在意,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难堪。

  燕绥向来把自己包裹得很好,但徐嘉式偏偏步步紧跟,一层一层揭开了他的伪装,逼他说出了真心话。

  曾经日夜恐惧的坠落和羞辱没有降临,他还在皇位上稳坐。徐嘉式热烈地回应着,称他为陛下,许诺一生一世独立此一人。

  因此,燕绥开始勇敢,主动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一步一步走进徐嘉式怀里——

  前提是徐嘉式在那里,没有丢下他。

  可是现在,徐嘉式退了。他退一步,燕绥便退上百步自保。

  裴良方问是否还喜欢徐嘉式,燕绥没有回答,但他的痛苦神色给了裴良方答案:“陛下,我明白了。其实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徐嘉式只是不记得你,不是抛弃你,那不是他给你的答复。除非他当面对你说,要断情绝爱,否则都是陛下你自取烦恼。陛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但或许再勇敢一些就不必遗憾了。”

  燕绥怔怔地思考裴良方的话,然后听见裴良方将原先对他说的话还回来:“诚心到何种地步都不是低贱。陛下,你权当是徐嘉式走丢了。你费心费力找找。等你找到他,再决定要不要他。或许,他正盼着陛下来找呢。”

  走丢了……能找到吗?找到,还是他吗?

  自卑与渴望交织,终究是曾经的欢愉让燕绥的心重新活起来。

  燕绥嘴唇动了动,裴良方抢白道:“别谢——让皇帝翻来覆去道谢,大概要折寿。我不过是尽作为你们朋友的本分。”

  燕绥勉强撑出个笑容:“朕想把他找回来。那么,朕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裴良方自己身陷情网,但作为旁观者时头脑却很清楚:“既然委屈或者误会都从未知中来,徐嘉式从前有顾虑,现在失忆更无法对陛下坦诚,陛下何不自己去找那些不解之处的答案呢?”

  答案?

  不清不楚的妻儿,死而复生的父亲,本不存在的白头吟……前两者都是徐家家事,又有老周王阻挠,查起来很难。

  那么白头吟……

  燕绥吩咐双顺:“去太庙,朕要见元安。”

  ——

  燕绥很少来太庙,除了必须出席的大祭,他尽可能不出现在列祖列宗面前——反正祖宗大概并不待见他。

  燕家子嗣不兴,供奉在正殿的牌位屈指可数。

  木底金字,生前坐拥天下,死后留名只在一尺长五寸宽一寸厚的牌位,对应着墙壁上一幅幅挂像。

  燕绥上过香退步看着画上的人。

  哥哥真是像极了父皇,净芸又是和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越发衬得燕绥像个外人。

  燕绥没有过分沉湎在消极的情绪中,怀着孩子呢,多愁善感对孩子不好。不像就不像吧,燕绥倒是希望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像父兄,能够像自己,好看,或者像徐嘉式……若是儿子,像他也就罢了,若是女儿随他……

  燕绥摇了摇头,走向偏殿,元安已经跪在那里。

  燕绥坐于上位:“早知道今日有话问你,朕当时……不,犯罪当然该罚,就事论事才对。元安,朕有几个关于仁宗的问题想问你,若你老实交代,朕会优待于你。”

  元安怔了怔,类似的话,不久前徐嘉式也对他说过,当时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徐嘉式信或不信他不清楚,但最后告诫他,不可再告诉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内。

  如今皇帝亲自来了……说还是不说?

  “永安王去永州了。”燕绥淡淡道。

  元安瞪大了眼,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燕绥不怕他动手,接着道:“若你老实回答,朕会送你去永州。届时,你是劝永安王回京做储君,或者陪着他逍遥于山水间看着他长大,朕都不管。”

  元安瞬间冷静下来,定定地看着燕绥。

  “君无戏言。”

  元安终于点了头。

  燕绥先深深吸气,握住圈椅扶手,一开口便是最尖锐的问题:“元平,其实也是哥哥的人对吗?”

  ——元平,就是当初给徐嘉式下「白头吟」的奸宦,受尽刑罚,一口咬定此药无解。

  元安不知是小皇帝和摄政王心有灵犀,还是小皇帝本身聪慧过人。当年的事做得隐秘,但还是被猜到了。他迟疑良久,点头。

  燕绥心头重重一颤,下意识抚摸腹部:“哥哥身体向来不好,自知时日无多,所以临终前抓了个朕的把柄,要朕保证即位后为陈国尽心,善待净芸。朕倒不知是该谢他信任还是如何……”

  “朕还有个问题,哥哥不让嫂嫂的牌位挪进太庙,是否因为夫妻不睦?”

  元安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是?不知道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元安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事,摄政王从前是否也问过你?”

  答案是肯定的。

  “好了,朕问完了,退下吧。”燕绥摆手,“明日,便会遣人送你去永州。”

  燕绥从偏殿回到正殿,再看牌位上的金字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哥哥,燕绪,贤英太子,仁宗皇帝……

  举世称赞的君子仁人,德行让长者敬佩,才学使鸿儒叹服,根本是无可挑剔十全十美的完人,怎么会给好兄弟下那种下作的药呢?他当时会想到另一个中招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吗?

  ——他知道的,这本来就在他的算计中。

  先下药,后捉奸,时间地点都尽在掌握之中。他早就计划将燕绥和徐嘉式牢牢捆绑在一起,让二人合力治理陈国。

  或许,燕绪的计划,早在带燕绥去上林围场见徐嘉式的第一面就开始了……

  燕绥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徐嘉式明知没有白头吟,还要瞒着他了。

  真相太残忍太伤人。

  当年,是燕绪冒着被父皇苛责的风险将燕绥从冷宫接出来。在燕绥心中,燕绪形象高大无异于神明,燕绥敬兄爱兄,唯皇兄之命是从。

  自从皇兄死后,与徐嘉式耳鬓厮磨的日夜,他时常心惊悔恨,不敢沉溺于欢愉,怪自己无耻失德,脏了兄长的眼睛,让兄长带着厌恶离世。

  知晓白头吟并不存在之后,燕绥便有所怀疑,但心底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找元安验证。

  现在不得不接受,那一切不堪的开始,出自燕绥敬仰的神的安排。

  神像倾塌只在瞬间。

  废墟之下,一片凄凉。

  解惑的结果是更多困惑,燕绥直觉背后是暗沉沉的深渊,或许会连皮带骨吞吃血肉。

  但他必须踏出那一步。或许,将黑夜走到尽头,于拂晓时便能见他。

  双顺把元安带下去,回到燕绥身边禀报:“陛下……他,他在太庙之外……陛下要不要从后门回宫?”

  “谁?”

  “那个负心人,摄政王。”

  “他怎么会来这里?”燕绥转身出门,“还在门外?怎么不进来?”

  双顺不高兴:“陛下还愿意见他?他好没规矩,不知在外面立了多久,把太庙门口的柳树都薅秃了。”

  燕绥眨了眨眼:“什么?”

  一出太庙便看见徐嘉式立在柳树下,四周都是零落的树叶,他双手打结似的拧着柳条,大概是想编成圆环。

  “柳与留谐音,摄政王折柳结环,是想留谁?”燕绥缓步走近。

  徐嘉式来不及把柳环藏在身后,便即兴道:“不……不是,陛下不是想让臣给小王子赔罪吗?臣还他一个。”

  燕绥「哦」了一声,仰头看七零八落的柳树:“正好闲暇无事,不如摄政王与朕一同前往同方馆?摄政王手工精巧,又是太庙外受龙气滋养的柳枝,这份赔礼,王子算是赚到了。”

  去同方馆?又要见那小兔崽子!还是皇帝亲自登门接见?他配吗!

  徐嘉式恨不得把自己随口胡诌的嘴打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