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失忆后朕怀孕了>第33章 苏醒

  已经死了两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是什么感受?

  疑惑?惊恐?或是喜悦?

  可能都有。但燕绥顾不上害怕,也想不到所谓「丑媳妇迟早见公婆」,他满心都是老周王说, 让他和徐嘉式断了, 他有妻儿……那燕绥和腹中的孩子算什么?

  久违的自卑与怯弱重新占据了燕绥的心思, 他下意识躲闪对面人投来的目光,将自己置于被审判的位置。分明他可以问责老周王假死欺君之罪, 甚至一声令下召人将其拿下。

  但他做不到。

  对面的人是皇族后裔,是做了一辈子周王的人,是徐嘉式的父亲。在其面前,燕绥仿佛不是皇帝, 还是那个圈在冷宫四角天空下长大, 无知又无用的小可怜皇子。

  先是陛下和摄政王成了一对,然后两人连孩子都有了, 现在孩子爷爷还诈尸还魂。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的双顺吓傻了,被四瑞胳膊肘一捅, 回过神来却发现陛下像丢了魂一样目光空洞,慌忙道:“陛下!陛下你说句话啊!别吓奴婢!”

  又是呼喊又是摇晃,燕绥这才深吸一口气, 胸腔强烈地起伏, 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神医,你还有未完的治疗吗?”燕绥一手撑着玉床,一手按着腹部。

  裴良方深深凝望燕绥, 神色悲悯地摇头。

  “那好, 你先出去配制药方。”燕绥安慰泪流满面的双顺, “别哭了, 朕没事。你们都先出去, 朕和老王爷有话说。”

  包括把人带来的四瑞在内,众人都不挪步,面上的神情出卖了他们的担心,燕绥勉强挤出个苦笑:“若老王爷对朕动手,也好。朕与摄政王做对亡命鸳鸯,他便永远也拆不散我们了。”

  老周王脸色难看至极。

  双顺哭得快晕过去了,声声唤着陛下,四瑞神色复杂地把他拖了出去。

  裴良方抢过那粒粉丝药丸,紧紧攥在手里,目光反复在老周王和燕绥身上来回,终于还是出了密室,关门前对燕绥道:“你们小心。”

  燕绥点头道了声多谢,然后轻抚腹部,在玉床旁坐下来。

  “老王爷,今日是嘉式的生辰,能见到您,朕很高兴。”燕绥语气很平静,他轻轻挽住徐嘉式的手,与之十指紧扣。向来温热有力的大掌,此时毫无生机。

  徐勉双膝跪地仍不起身,虎目沉沉看着燕绥:“陛下,求你放过我儿!不久前江州遇刺,如今又是性命垂危,若说为君尽忠,这两回也算仁至义尽了!他还有妻儿在家,孩子不能没有父亲!陛下,你坐拥天下何苦在他身上耽误!”

  燕绥闭眼缓缓吸气,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听出了爷爷语气不善么?别怕,父皇会保护好你。

  几个来回的喘息后,腹痛平缓下去,燕绥道:“妻儿?老王爷说的是阿菟吗?嘉式告诉朕,阿菟是他的侄子,是其姐姐的儿子。既然是嘉式的姐姐与外甥,便也等于是朕的亲人,朕会善待他们。”

  徐勉眉头皱得更紧,分明燕绥坐着他跪,但出口却是质问的语气:“他是这么跟陛下说的?那他有没有告诉陛下,敏敏是他的表姐。”

  燕绥心上一震:“表姐也是姐,长姐如母。”

  徐勉一声冷笑:“阿敛和敏敏同年同月同日生,从小在一张小床上并头睡觉,年幼时也形影不离,是亲近又和睦的青梅竹马。陛下,你既然见过阿菟,应当看得出,阿菟眉眼像极了阿敛!”

  “外甥像舅舅也是很正常的事!”燕绥紧握着徐嘉式手,隐隐约约的腹痛与紧张的战栗几乎让他晕厥。

  “陛下,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徐勉近乎是呵斥了,他举手发誓,“老夫可以以性命起誓,阿菟是我徐家血脉!”

  燕绥眼前一暗,仿佛天塌地陷。

  那孩子是徐家血脉?

  所以,徐嘉式骗了他?

  怎么会呢?徐嘉式说过忠贞不二的啊……他说很爱很爱他的陛下,怎么会把燕绥置于这样尴尬可耻的境地呢?

  燕绥记起那个孩子的模样,确实,确实……他喊徐嘉式为爹爹……

  如果,他们是一家三口,燕绥算什么?自己恬不知耻送上门的狐狸精么?

  徐嘉式又在两方中间扮演什么角色?享受齐人之福者吗?他怎么能一边妻儿在怀,一边又对燕绥说那些海誓山盟呢?

  他还吃了燕绥亲手做的面,收了凤印。

  他还不想要这个孩子……

  燕绥突然想到,徐嘉式不要这个孩子真是因为担心剖腹取子难以父子两全吗?他会不会觉得燕绥是个怪物,一出生就克死自己母亲,出冷宫不过三年就克死兄长和父皇……他是不是觉得,燕绥肚子里怀的,也是个怪物?

  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喜欢燕绥,是么?

  燕绥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甚至连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燕绥想撒开徐嘉式的手,但十指紧扣的双手没那么容易滑脱,燕绥便一根一根去掰开他的手指,同时目光落在他戴着的扳指。

  那一年,徐嘉式把扳指送给了燕绥。那是燕绥平生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后来兜兜转转,扳指又回到了徐嘉式手中。

  曾并肩垂钓,燕绥把扳指落在了池塘里,连带着自己的心一并遗失。

  那方池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水至清则无鱼,池塘中填了厚厚淤泥长着茂密水草。徐嘉式当面说着无事丢了也罢,却亲自下池塘,一寸一寸摸过淤泥,才把扳指找回来。

  于泥泞与缠杂中穿行时,他在想什么?

  许多事,或许他不肯说,但说出的都不是谎言。

  燕绥摇头,他不相信这两年来的朝夕相处情意不真。

  旁人无权评点他们的感情,更不能直接证伪。

  “朕还是不信,除非徐嘉式亲口告诉朕。”燕绥仰头把眼泪倒回去。

  徐勉还想说什么,燕绥冷然望回去:“老王爷,既然你知道朕与徐嘉式的关系,定是他亲口告诉,想必朕于他而言不是见不得人的耻辱。只要他忠贞,朕不会和他分开。若是老王爷成全,朕可以随着他叫您一声父亲,一家人万事好说。若老王爷定要不顾情分拆散我们,朕便就事论事,假死欺君,当面不敬……一桩桩罪过足以满门抄斩。老王爷,朕敬您是长辈,即使您今日所说之话、所做之事远超为臣的本分,看在徐嘉式的面子上,朕可以一笔勾销。但若再提,休怪朕翻脸不认人了!”

  徐勉虽年过五十,但毕竟习武多年,老迈也还有余威。他本以为于情于理占了正方,疾言厉色便能威慑住小皇帝。毕竟,他对燕绥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连抬眼看人都不敢的小皇子时。

  但皇帝恩威并施之言让他此时此刻意识到,小皇子已经是皇帝了。曾经潜龙勿用,如今已飞龙在天。

  陈国上下都以为国家命脉捏在摄政王手里,但实际上,这小皇帝才是国家真正的主人。摄政王早在一次次对峙交锋中把权力与勇气让渡了过去。

  徐勉有一瞬间动摇,假以时日,尚且青涩的皇帝必然会成为一代明君,他似乎明白儿子为什么割舍不下了,他的儿子喜欢的不是娇花软枕,而是一位优秀的君王。

  但徐勉很快想起敏敏和阿菟,甚至是死去多年的妻子,他沉声道:“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同意——”

  突然,裴良方笃笃敲了两下石室,开门进来:“我或许有办法能让他醒来。”

  “什么?”燕绥和老周王齐声。

  “开颅。”

  ——

  六月初四。

  陈国上下都知道摄政王在三十岁生辰宴上遇刺陷入昏迷,至今已经三天了。

  之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宫里宫外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在摄政王遇刺第二天,有个自称药王谷少主的人欲入皇宫自称能让摄政王苏醒痊愈,皇帝问其如何医治,回答说是开颅。皇帝大怒,当即将其推出斩首,脑袋挂在京城人流最大的城门口。

  百姓们私下议论,有人道听说过药王谷妙手回春,就是一只脚踏入阎王殿的也能给拽回来。给脑袋开瓢虽然听起来吓人,或许真的可行呢,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嘛!

  但皇帝不许,肯定是怕万一把摄政王医治好了,亲政又遥遥无期。所以这看不懂门道的倒霉少主做了枉死鬼。

  谣言越传越厉害,甚至有人猜测,行刺之事本就是皇帝策划。皇帝与摄政王不和已久,这次却为摄政王大办寿宴,摆明了是鸿门宴,偏偏摄政王居功自傲没有防备,这不,阴沟里翻船,败给皇帝了。

  陈国国内发生剧变,外国使团不便久留,李桢向皇帝辞行,到底也没有提起此行真实目的——

  同样怀着心事的人,从皇帝憔悴模样看得出,先入为主,再怎样高贵美丽的公主也做不了陈国皇后。

  李桢将情绪收敛得很好,对燕绥道:“陛下保重。陛下年少时吃够了苦,往后,上天会保佑陛下万事顺遂。”

  燕绥勉强地笑笑:“借李大人吉言了。”

  李桢迟疑片刻不得不提起:“药王谷那边,臣会尽力去安抚。可是四皇子……陛下,虽然于情于理,我国有错在先,但那位于四皇子而言实在意义非凡,如今那位不在了,四皇子也去了半条命。臣怕若是我国皇帝知晓,陛下您……”

  燕绥摆手:“你怎么带他来依旧同样带他回去。朕只知道此次你堂弟李桐为副使,不知靖国四皇子来陈。只要谢璚不再主动找事,朕不会跟靖国皇帝提起半个字。带他走吧,此生都不要来陈国了——离京别从东门走。”

  李桢垂首默叹。

  为靖国使团践行之后,燕绥微服来到摄政王府密室。

  密室灯明如昼,已经被「枭首」的药王谷少主裴良方好端端地坐在玉床旁给昏迷中的徐嘉式施针。

  燕绥屏气凝神,直到裴良方收针净手才出声道:“他们走了。”

  裴良方手一顿:“多谢。陛下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我会尽我所能救治摄政王。若三天之内他还不醒,陛下可以真把我的头挂到城门口。”

  燕绥默然,坐下,一如过去每天一样,与徐嘉式双手紧握。

  快醒醒吧。

  现在,外面包括老周王在内都以为是皇帝故意斩杀了唯一能救摄政王的神医,却不知那是燕绥和裴良方联手演的一场死遁的戏码。

  燕绥在心里骂徐嘉式,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没有白头吟,靖国四皇子入陈……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快醒过来求饶,要不然朕不放过你。

  燕绥埋头,额头抵上两人紧握的手,压制住心中酸涩,平复好情绪后看向裴良方:“你是怎么知道谢璚落到了老王爷手里?”

  裴良方这几天几乎是日夜不休地研究治疗方案,脸上没有血色眼眶都凹陷下去,他道:“那粒药丸,是我给他的。”

  燕绥心头一紧。他不知谢璚为何冒险入陈,也不清楚他怎会落到老王爷手中,但显然他这个表侄和裴神医牵连至深。身陷险境时,谢璚首先想到求助的人不是靖国李桢,而是裴良方,而求助方式则是通过他二人才知晓的小药丸。

  “那是我在靖国时给他的,那时他正要和首辅的孙女订亲。我给了他一罐药丸,说是能治疗断袖之癖……喜欢怎么能治?哪有那种药,其实是山楂丸。”

  燕绥觉得心头闷得慌,舒出一口气:“他明知道无用,却还是给了老王爷,就是希望能让你发现。他料定你会想办法救他。”

  裴良方苦笑:“我真是越活越贱。”

  “不要这样说,诚心到何种地步都不是低贱。既然已经付出真情,于心有愧的便不该是你。”燕绥有种同病相怜的共鸣,“若要说贱,该羞愧的是朕。明知人家已有妻儿,还名不正言不顺地守着。也就是这几天不许老王爷过来,否则他不一定会骂出多难听的话来。”

  裴良方看向憔悴消瘦的小皇帝,孕期本就不好过,他白天处理朝政,夜里就坐在密室里至多睡上一两个时辰。徐嘉式再不醒来,小皇帝和孩子就快活不下去了。

  “陛下,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

  燕绥摇头:“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外伤的药,每个时辰内服汤药,朕都记得。裴神医,你去东城门看看吧,朕提醒过让使团别从那走,但大概朕那表侄不会听。自此天各一方,遥遥再看他一眼,权当诀别吧。”

  密室灯明,烛火跳跃。

  裴良方静默良久,俯身长揖:“陛下,多谢!”

  裴良方走了,密室便只剩下燕绥和徐嘉式。

  昏睡的人不会说话,大概也听不见,但燕绥还是将心事娓娓道来。

  密室窄静,是一方安全的世外之地,没有君臣之分,只有朝夕相处数百个日夜的一对爱人。

  “时间过得好快啊,总念着你的生辰,突然就过去了。那天,在冷宫,你让我看星星。四月,你从哪找到的萤火虫?就那么一只,好寒酸。六月到了,冷宫里有好多萤火虫,但都没有那一年的好看。”

  “没有白头吟,但那一天你是真中了药,身上烫得吓人眼睛都是猩红的,但你会问我可不可以,疼不疼。我不疼,怕你疼。那时,我以为你是迫于无奈选了我,其实你只想要我对不对?我们都是不爱说实话的人。”

  “从前一直客客气气不远不近地相处着,你是周王世子,我是皇帝幼子,我知道你处境也很尴尬,但到底比我好些,同病相怜中对你又有仰望。后来你我关系变了,你总对我说些不好听的话,我望着你眼里都是泪,你就罢休了。你对我做了许多坏事,但也没那么坏。你以为我恨你,抗拒与你肌肤相亲,但我从未,从未有一刻想过和你决绝。其实,你是我最羞于启齿而满心向往的渴望。那年,那夜,萤火虫落在你肩上,我轻轻捉住,心想,终于有一颗星星是属于我的了。”

  燕绥握住徐嘉式手,贴在脸上:“嘉式,醒醒吧。往后再也不是只剩你我了,你舍得我们的孩子只有一位父亲吗?老祖宗托梦让我不要守寡……你又不会打牌,去了那里她会嫌弃你的……醒醒好吗?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燕绥眼角的泪淌到徐嘉式指尖,湿润的指腹颤了颤,燕绥慌忙望向他脸,发现眼角晕开泪痕,眼睫扇动。

  “嘉式!嘉式!”

  徐嘉式在燕绥喜极而泣的呼喊中醒来,朦朦胧胧看着眼前人,莫名一阵心痛,他抬手想去为其擦泪,却收回来按了按自己额角,牵动后背伤口:“嘶——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哭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