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第78章 

  刘卿云从他进来帝都的那天, 就知道了颜怀隐是旧朝太子。

  冷汗顺着许志鬓边一滴滴地砸到了下面的地毯上,他胡乱道:“殿下...主子...”

  “其实也不算我回帝都的那一刻知道的,”颜怀隐弯了弯眼, “是从八年前他就知道了,所以八年前才把你带回府中彻夜长谈,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一个棋子。”

  “再叫我往细里推推,我当年跳楼殉国时, 是有个小太监打晕了我,李桂松来接我时,说那小太监是赵环安排在我身边的。”

  “可是好奇怪呀,”颜怀隐声音悠悠的,“我当太子时,虽说无能, 可皇宫到底能控制在掌心中,我那时并非不忌惮防着赵环,赵环远在西北, 在朝华城中安排人尚且不易, 更何况安排能近我身的太监。”

  “我想了又想, 当时朝中, 我最信任刘卿云,刘相若是动了心思,安排个能近我身的太监, 也并非做不到的事情,对吗?”

  他说到这里, 微微低下头来, 语气认真诚恳地询问许志:“刘卿云在我身边安排的人, 赵环远在千里之外就能知道, 你说说,刘卿云是个逢人就说真话的傻子,和他与赵环有勾结,这两个可能性哪个更大?”

  许志趴在地上,仰着头去瞧颜怀隐,汗糊住了他的眼,与眼角流出的泪混在一起。

  他已经能猜到颜怀隐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不敢听。

  “瞧,这样就清楚了,”颜怀隐垂眸去看手中的茶杯,他握的紧,苍白指尖摁在茶杯壁上,摁的指尖发红,“我说赵环怎么放心我一个人来朝华城,又怎么在霍云平他们出来后,不追兵到朝华城,原来他在这城中有着最坚固的盟友。坚固到我与南阳侯府你死我活时,都能忍住不趁机要了我命。”

  从旁边伸出来了一只手,握住了颜怀隐捏着茶杯的手。那手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拿走了他掌心中的茶杯,将他被茶水烫的发红的掌心与自己相贴,再紧紧地握住。

  颜怀隐看着这手,眨了眨眼,才觉得自己在活着。

  他就看着这手,继续说了下去:“昔日鹤羽军选在朝天涧与承德帝的兵交战,是因为刘卿云说能在朝天涧发挥他最大的战术,于是我让鹤羽军去了朝天涧。”

  鹤羽军在朝天涧折损了近半,丧家之犬般地逃往到了西北旧部。

  “承德帝的兵破了就算朝华城,可破皇宫却终需一段时间,皇宫有我安排的人,能在破城后迅速带着我娘和妹妹离开。”颜怀隐重新抬起眼去看许志,“可你说说,我安排的人怎么突然没了,又告诉我娘我已经死了,说我最后的话,是让我娘跟着我一道殉国。”

  他终于不再笑了,露出了血淋淋的恨,那恨经历十几年的疯狂滋生,夜夜灼烫着颜怀隐的肺腑,苍白的皮肉兜不住这恨,颜怀隐只能在这大火中一遍遍死去。

  他倾了身子,话中含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杀意,一字一句,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娘颜晚晴,十六岁入皇宫,贤良淑德做尽,从未被丈夫尊重过哪怕一点,任比她大这么多岁的萧韶作践来作践去,换来了父母兄长,连带着嫂子和未出生的侄女被屠尽,你说说,普天之下,谁有脸让我娘殉国?!”

  他问道:“谁有脸让她殉国?!”

  颜怀隐冷笑一声,昳丽眉目间的潋滟尽数化为锋利:“齐宣昌是个杀人都不会的废物,一刀砍死舒服的是他萧韶,他萧韶就该活活被凌迟死,一刀刀削尽他身上的肉,再最后碾碎他那颗烂心,那肉野狗都不吃,走过奈何桥,他连入畜生道都不配。”

  颜怀隐被江敛握着的手颤抖了起来,他压抑太多年的恨带着往事终于破土而出,颜怀隐指尖都是颤的:“他但凡是个丈夫,就不会那样对待妻子。他但凡是个父亲,就不会对...对亲生儿子起色心。”

  颜怀隐闭了闭眸,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萧韶的寝宫。

  十五岁的他推门而入,眼见着颜晚晴被萧韶拖着头发,正往桌子一角上撞。

  他疯了一般跑到桌前,才挡下了这一撞。颜晚晴的头撞到了他腰间,压着颜怀隐的后腰狠狠地撞在了桌角上,颜怀隐忍着痛,一声不吭地扶着颜晚晴离开了寝宫,目送着连芳带走了她,再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寝宫里,跪在了萧韶的身前,等着他向自己发泄怒火。

  在他慢慢掌权的岁月里,这种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他还不够强大,小太子低着头,耐心地告诉自己要忍。

  可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萧韶的拳打脚踢,他跪在地上,被两根手指捏着下巴,被迫抬起了头。

  烛火不甚明灭,萧韶就这样低头端详他,十五岁的少年郎青涩极了,因为疼痛眼角红红的,眸中盈盈含着水,烛光怜惜地停在他眼角,不肯再往上一寸,看上去好可怜。

  太漂亮了,萧韶手下的力度大了些,这样的一张脸,像是天生就该含着泪。

  萧韶就这么看着看着,兀地笑了,他语气莫名:“我遇见你母后时,她也是十五岁。”

  “皇后娘娘当时的风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垂着床幔的御床后出来一个人,低眉顺眼地笑道,“谁都知道宁州颜氏出了个天上来的仙子,娘娘十五岁时出门逛庙会,所过之处的街道上挤满了人,无一不是慕娘娘风华之人。”

  颜怀隐仰着头,想去看是谁在说话,就看见了齐宣昌的脸。

  他怔了一瞬,随即被明胜帝捏回了神,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太用力,颜怀隐吃痛,微微张了张唇。

  萧韶眸中一暗,拇指移动,就摁在了他唇上,随即顿了顿。

  手上的触感不可思议,太嫩了,有些苍白的唇被他慢慢揉出嫩红色,让人恨不得陷进去。一摁一揉便是一道红印子。

  颜怀隐这才恍惚间觉得不对劲,他往后仰着脖子,想挣脱开齐宣昌捏着他的手。

  却没能如愿。

  “你的太子身份是朕给的,”萧韶想将手伸进颜怀隐嘴里,却被紧紧闭着的牙关阻挡,他暂时放弃了,一点点揉着手下软到不可思议的唇,“你这张脸,没有太子这个身份,知道最适合干什么吗?”

  颜怀隐知道他说不出好话,他怕眼中的厌恶再也藏不住,只好赶紧闭上眼,却在下一句话中彻底崩溃。

  萧韶轻声道:“最适合在秦楼楚馆里,被放在床/上玩。”

  “平王,”萧韶去叫齐宣昌,语气玩味,“你说我这个儿子比之他娘,颜色如何?”

  齐宣昌看着小太子一张白玉般的脸,在萧韶手下被慢慢揉出桃花瓣的颜色。那颈子多白啊,从狐裘里伸出来,被迫仰起绷紧,像是初春不堪折的枝。

  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面相上有八分像,身姿各有千秋,权看皇兄更偏爱哪种。”

  “晚晴毕竟年纪大了。”萧韶听他这么说,笑了笑,只这么回了一句。他低头,看着陷在掌心中,细腻到没有一丝缺陷的莹白,心中泛痒。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你让你母后走了,不如你来替她吧?朕是你父亲,也算是尽尽孝道。你皇叔在这,也让他好好评一评,你和你娘亲,谁滋味最好。”

  颜怀隐猛地睁开了眼,他胸中一片恶心,只觉得那时想呕吐的滋味又裹住了他。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了他后颈上,颜怀隐侧过头,他此时的样子实在可怕,眸中充斥着戾气,江敛的目光将他稍稍拉回了人间。

  颜怀隐在眩晕中找到了依靠,他靠着后颈上的手,低低地出了口气。

  那天怎么逃出去的,已经全忘了,好像是在萧韶说完了那句话后,他脑子嗡的一声,再也没了理智。他拔下了束发的簪子,狠狠地刺进了萧韶肩膀里,才逃了出去?

  颜怀隐不记得了。

  他跑出去也不敢回微熹宫,他不能让颜晚晴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小太子不让任何人跟着,他觉得恶心又委屈,可更汹涌的恨紧跟着喷薄而出,更猛烈地刺进了他身体里。

  他随便找了个水池,一遍遍地去洗被萧韶揉过的脸,洗到面上没了一丝血色,洗到天际泛了白......

  等回到微熹宫时,颜怀隐还在抖,没有人帮他,他只觉得站都站不稳。可微熹宫宫门打开,看到颜晚晴红着眼睛等着他的那一瞬,颜怀隐拼尽全力抑制住了颤抖的手。

  他神色如常的从连芳手里接过帕子,去给颜晚晴擦泪,笑道:“娘额头怎么样了,找太医来看看上药了吗?”

  正常皮肉下,五脏六腑搅在一起,被一刀刀凌迟。

  颜晚晴握着他的手,低声问他:“又让你跪到现在?”

  颜怀隐顿了一下,朝她露出一个笑:“不过跪一晚上。”

  他笑容很大,带了点少年郎独有的风采:“娘别担心,我偷偷在膝盖上绑了护膝,一点事都没有。”

  可恨与愤怒不会消失,即便被暂时压了下来,还是会在未来的一个时刻,用更极端丑陋的方式发泄出来。

  “刘卿云外勾结突厥,内与西北旧部交涉,”颜怀隐又笑了起来,“你主子做的事,好生精彩。”

  许志承受不住他的怒火,死鱼一般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他不反驳,颜怀隐就全数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目的已经达到,他这么看了会儿,喊了人进来:“继续关着。”

  鹤羽军带着人走了。

  屋子中重新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颜怀隐侧目看了会儿窗棂上的日光,才想起来他还没喝江敛泡给他的茶,他没被江敛握着的手想去端茶,却颤抖地端不起来。

  像是许多年前被他硬生生压下来的颤抖,隔了这么长时间后卷土重来。

  茶泼了。

  颜怀隐收回手,神色有些委屈,他去看江敛,想让江敛再重新给他倒一杯,就被江敛扣着后颈,埋进了他怀里。

  颜怀隐被江敛的气息笼罩着,颤着手迫不及待地去抓他的衣袖,衣袖被他揉皱在手中,江敛比他高,颜怀隐仰着头,贪婪地用鼻尖去嗅江敛的脖颈,直到自己身上都是他的气息,才堪堪停了下来。

  江敛眸色很深,他手插进他发中,却是一下下轻柔地抚着:“我在,阿颜,我在。”

  颜怀隐语气如常,在他怀中嗯了一下。

  听到他回答江敛也没停,他就这么一声声地说着,兀地顿了一下。

  有泪水落到了他脖颈上。

  他妻不爱哭,只每每被自己弄狠了,受不住时才会很小声地抽噎,江敛喜欢他那样哭,可却要被现在的泪水弄的心都碎了。

  他用最轻的力道去吻颜怀隐的发,一下下拍着他后背。

  他不敢去想那么小的颜怀隐,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他那么小的年纪,看起来那么单薄一个人。

  “阿颜...”每一滴落在他身上的泪水都烫在了江敛心上,江敛低声道,“不会了...再也没有了......”

  颜怀隐那天没有哭,此时却止不住自己的泪,他哭泣着,小声又执拗地道:“我好恨,江敛,我好恨。”

  说完了恨,他脸贴着江敛脖颈,才敢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我好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

  “江敛,”颜怀隐在每一句话的停歇中去喊他的名字,他睁着眸,静静地道,“我当时想杀了所有人,我恨一切人,我恨我自己。江敛,我恨我自己。”

  江敛的心又一次被他这话揉碎了,言语此时都苍白,他试着去亲颜怀隐的耳尖,唇一路温吞地往下,最终一点点亲上了他唇角。

  他看到了颜怀隐流泪的眼。

  他要被这双眼看死了。

  “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了,”江敛舔去他脸上的泪,哑声道,“有我在,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了,好不好?”

  颜怀隐去抱他,他双腿岔开地坐在了江敛腿上,两人紧紧地相贴,没有留一丝缝隙。

  江敛感觉到颜怀隐在颤抖,他的妻抖的那样可怜,他是那样柔软,这让江敛感到不可思议,只觉得胸腔中的酸涩要溢出来。

  颜怀隐握着他的手,落到了自己唇上。

  颜怀隐眼睫颤着,连带着声音都在颤:“你揉揉这里,江敛。”

  江敛的手揉着他的唇,感受着它哭泣后留下的温热,他一下下地揉着,充满着怜惜。没有紧紧捏着的疼痛,没有让颜怀隐觉得恶心。

  颜怀隐闭上眼,兜不住的泪从他眼角落下,他微微张唇,咬住了放在他唇上的手指。

  舌尖落上去,是江敛的味道。

  是江敛。

  江敛的唇落在他嘴角,替换了手指,他声音很轻:“阿颜,他还碰你哪里了?”

  颜怀隐握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脸颊,又碰了碰眼角。

  江敛的唇一点点舔/吻过去,将这些地方覆上了自己的味道。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的颜怀隐。

  他那么耐心,颜怀隐慢慢地不抖了,在江敛的唇落到他眼角时,他睁开了眼,他眼尾都是红的,哭的像胭脂揉碎了进去,语气认真地去问江敛:“你有受过这种苦吗?”

  江敛亲了亲他眼尾,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我家娘子受的苦多些,他比我勇敢很多。”

  颜怀隐就笑了,他摸了摸江敛的脸,低声道:“真好,你没受过就好。”

  颜怀隐后来听说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可十五岁的他那夜扛着折断他的痛苦害怕,无心去看一眼。而那些折断过他的痛苦没有折断过江敛,好让他能抬头望一望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