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第47章 

  当孟静悬看到百步外红色盔甲的赤军时, 整张脸白到了极致。

  他一瞬间明白了颜怀隐的计划。

  他根本没有那张纸,那张纸已经被他在香炉里烧成灰了。

  颜怀隐在框他。

  所谓去给承德帝送信的人,也不过是他设的一个引子。

  他们在路上也确实看到了人, 那人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勾着他们,勾着他们在这个时候与赤军夹道相逢。

  颜怀隐算计好了一切,可孟静悬身在局中,一步步跟着他走, 与赤军碰面的那一瞬间,再也来不及退回去了。

  最前面赤军的统领,已经看到了他们。

  朝华城外出现佩戴武器的军队,这是天大的事情,赤军统领藏在兜鍪里的眼睛一冷,他一抬手, 后面的寂静一片的赤军瞬时变为了一条飞速奔腾的洪浪。

  他们自觉分为两道,左右夹击,不过片刻, 就包围了孟静悬一行人。

  南阳侯府的私兵, 在这个重骑兵营面前, 无丝毫的还手之力。

  赤军的统领纵马上前, 来到孟静悬跟前看了他几眼,声音中都含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意:“你是陛下通缉的要犯。”

  他长得极为魁梧,两人同时坐在马上, 低下头看向孟静悬时,像座山岳朝他压了过去, 孟静悬的手死死攥着缰绳, 被他逼的喘不过气来。

  两人在这里对峙, 那边, 江敛也纵马来到了这里。

  他看见了顾还山,顾还山也看见了他。

  两人都没说话,而是同时望向被赤军围着的南阳侯府私兵。

  没有过多长时间,赤军裂开了一条缝,统领从里面出来,纵马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对江敛的出现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道:“赤军受圣上之命北上,两位大人谁去城中一趟,招些人将这些私兵押送回帝都?”

  他这话中有不拦功想将这个功劳送出去的意思,至于谁得,就看江敛和顾还山如何选择了。

  江敛手下有锦衣卫和东厂,顾还山手下有一万的广固兵士。

  可江敛没有理他这句话,他纵马往前走了走,隔着赤军看向孟静悬,他问道:“颜怀隐在哪里?”

  和赤军统领不同,江敛淡漠眉眼望过来,孟静悬觉得,他若不说,江敛真敢当场杀了他。

  孟静悬哑声道:“他在三十里外那边别院里,应该活不了了。”

  箭射出去后,孟静悬又留了人善后,颜怀隐怎么说,现在也该死了。

  他这句话说出来,不止江敛,连带着顾还山都转头往这边看过来:“你说什么?!”

  孟静悬抿唇:“我说颜怀隐应该死了。”

  他话音刚落,江敛已经纵马奔了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往三十里外的别院方向而去。

  顾还山一愣,随即也要纵马跟上,却被赤军统领喊住了动作:“顾小将军,这是私兵,缴获私兵的功劳,足以保你顾家加功进爵,江敛一个太监不要,你还不要吗?”

  顾还山猛地转身看向他,嘴角抿的紧紧的。

  统领的声音无一点波澜:“我言尽于此,如果选择全在顾小将军。”

  承德帝喜欢顾还山,作为承德帝手下的兵,统领更愿意将这个功劳让给他,才说了这些话。

  可顾还山若只顾什么颜怀隐,统领便当他有眼无珠。

  顾还山看了一眼江敛的背影,他已经快消失于他们视线尽头,没有丝毫的犹豫,好像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奔向别院一样。

  顾还山心中泛起一阵无力的酸楚,他一勒马绳,最后看了一眼远方,转身往朝华城内奔去。

  ——

  颜怀隐从尸体中爬了出来。

  满天的箭雨兜头而下,他并没有在这下面毫发无伤的本事。

  他只来得及将手下的椅子甩出去,挡了些许箭雨,换得了几瞬,够他躲进身后的屋子里去。

  颜怀隐进了屋子,来不及去数身上中了几箭——孟静悬走的时候,还留下了十个人来「解决」他。

  他躲在屋中,与那十个人周旋,当最后一个人将刀捅进他腰腹里时,他也将箭尖插进了他脖颈里。

  死了的士兵像山一样朝他压过来,颜怀隐手腕都是抖的,再没有力气推开他,跟着他一起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士兵压在他身上,力气使手臂又往前一使力气,带着插在颜怀腰间的刀刃又往前送了两分。

  颜怀隐睁大了眼睛,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哼。

  他脑中一片眩晕,良久才清醒一点。屋中一切都沉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颜怀隐费尽力气抬起颤抖的手腕,摩挲到自己腰间被刀捅着的地方。

  他手碰上刀刃没入自己皮肉的交界处,良久,指尖才堪堪感受到温热的血往外流的感觉。

  他一直在流血。

  士兵的头压在他肩膀上,颜怀隐往左侧了侧头,他抿着唇,一侧脸颊贴着冰冷地面,轻轻往外吐了口气。

  随即,他抬手扶上身上人的肩膀,咬牙用力,一寸寸将穿着盔甲,比他重不知道多少的死尸往外推去。

  他这么一用力,浑身的伤口受到撕扯,纷纷开始往外流血,腰腹间的伤口最为惨烈,刚刚还需颜怀隐用指尖碰着才能感受到往外流的血,此时他一用力,就能感受到腰腹间的血汹涌地往外涌去,简直像条奔涌的小溪。

  可颜怀隐没有停止,他推一会儿歇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量才蓦地消失。

  尸体倒在了他身边,未瞑目的眼直直盯着颜怀隐看。

  颜怀隐就与他对视着,一点点将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头掰开。

  到最后一根手指头松开之后,颜怀隐没有休息,他一只手捂着腰间还插着刀的伤口,另一只手撑地,他脸上都是血,血流进眼睛里,糊上了一层粘稠的血光,让人看不清东西。

  颜怀隐就用另一只手一点点摸,他一寸寸地摸到桌角,一点点扶着桌子站起了身子。

  他太痛了,站起来后却站不直,腰背弓起,鬓边鼻尖都是汗混着血,低低地喘着气。

  血随着他的喘气一滴滴地滴在地上。

  良久,颜怀隐离开桌子,一点点往外挪去。

  屋里都是尸体,颜怀隐摇摇晃晃地跨过尸体,走到门槛处的时候再也没了力气,他顺着门边滑了下去,倚坐在了门槛边。

  幸好他已经出了屋子,院子里总比屋子里明亮些,颜怀隐靠在门边,抬头望了望月亮。

  他眼中都是血,血顺着他眼角流下去,眼中的月亮也变成了血红色。

  颜怀隐看了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慢慢地垂下来了头,门槛边也有着尸体,他垂着头靠在门槛边,一时间倒像是另一具尸体了。

  可他手里还握着一个箭头,等连轻回来找他时,他要发出点声响,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死了十个人,充斥着血腥味,江敛纵马来到这片别院时,根本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孟静悬的别院。

  院门大敞着,他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倚着门槛的颜怀隐。

  江敛呼吸一滞。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颜怀隐的头低低垂着,甚至快要缩成一团。

  像是个死人。

  唯一让人看出他活着的,是插在他后颈旁的一支箭。

  这箭还是完整的,箭尖没入他肩颈,长长的箭杆连着箭羽却悬在身体外。

  他弯着腰,削薄脊背弓起,箭杆插在他肩上,箭羽随着他的微弱呼吸轻轻颤着,好像是他在拿这一把骨头的血与肉,来供养这支被渡上了月光的冷箭,势必要煨烫出温度。

  被榨干了的嶙峋瘦骨。

  江敛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颜怀隐面前的,他在颜怀隐跟前蹲下去,想去碰碰他,可月光下看,他衣衫凌乱,浑身都是粘稠的血。

  江敛将指尖最终落在他侧颈上,触碰到一把血。

  颜怀隐察觉有人碰了碰他,他极为缓慢地抬起头来。

  他看的不太清楚,只看到一个人蹲在他身前,似乎不是来杀他的,于是颜怀隐往前凑了凑,想要看的清楚些。

  直至他鼻尖堪堪碰上江敛鼻尖,颜怀隐眯起眸,看了一会儿,道:“江敛?”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说出的声音又轻又薄,低低哑哑的,一张唇,就有血顺着他唇角流下来。

  一个人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江敛伸出手,捂住了他还在流血的腰,颜怀隐已经没力气了,江敛的手覆上来,他的手就滑了下去,坠到了身侧。

  江敛去碰他的脸,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他:“颜怀隐,你不会疼的吗?”

  颜怀隐好久才理解他这话中的意思,他眨了眨眼,张张唇似乎是想要回答他的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对欢/愉不太贪恋,可已经习惯了苦痛,对苦痛有种无下限地忍耐。

  不过这次确实有些疼。

  好疼。

  可颜怀隐不怎么能学会对别人喊疼,他想了想,朝江敛笑了笑:“江敛,赤军碰着孟静悬了么?”

  江敛低了低身子,凑到他耳边嗯了声:“碰到了,赤军碰到了孟静悬,你的计划成功了。”

  他一只手去撕身上的衣裳,想要将颜怀隐的伤口先绑起来止住血,就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笑声。

  颜怀隐抬了抬手,指尖艰难地勾住了他袖口处的衣裳。

  他拉着江敛低下头来,背后的箭羽就颤抖起来,颜怀隐的声音急促,像黑夜中被狂风肆虐着的火把,却坚定。

  他好高兴地道:“江敛,再没有什么吆喝税了。”

  再没有吆喝税、遮阳税了,没有了。也不会再有铺满整条街毫无节制的赌坊了,不会再有了。

  朝华城的百姓,大齐的百姓们明早迎着朝阳逛早市时,太阳的光辉不会再被阴晦的树影阻挡,他们不需要知道怎么没的,为什么没的,他们只需要笑着迎接太阳,干干净净的太阳。

  颜怀隐眸里都是血光,整个人萎靡在月光下,他刚刚抬头去看月亮,觉得月亮好好看。

  昔日是太子时要做的,隔了八年,成了颜怀隐,他也依旧做到了。

  颜怀隐细细的喘着气,他疼的控制不住自己,连自己都不知道地抖着。

  可他在想,他要慢慢的,一步步来。

  他要权贵的阴霾再也遮不住太阳的光辉,他要每一个努力生活的百姓都能堂堂正正,顶天立的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毫无惧怕地握紧本该属于百姓自己的东西。

  太阳是属于百姓的,他们不偷不抢地活在这世上,凭什么不能过好日子?

  江敛握住了他的手,颜怀隐手心里都是血,江敛干净的手扣着他的手,就这么沾满了他的血。

  他丝毫不在意地紧紧握着他的手,将颜怀隐眼角的血抹掉,可他脸上到处都是血,江敛的手碰到他眼角,手背上就滴上了他眼睫上掉下来的血。

  江敛声音低哑:“嗯,不会再有了。”

  承德帝不会纵容一个养私兵的南阳侯府,颜怀隐成功了。

  颜怀隐就笑了,他看着江敛垂头给他包扎腰上的伤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吐出的气刚出口就散了:“江敛,你说我是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他脸色越来越白,大半数被鲜血染着,苍白的唇角也显得殷红。

  脑子昏昏沉沉,脱口而出的话就没经过什么思考。

  江敛仰起头来,浅色的瞳孔望着他,他道:“我原谅你了。”

  “颜怀隐,”江敛捏了捏他细瘦的指尖,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了。”

  颜怀隐垂着头,眸子半瞌着,听到他这话嗯了一声。

  他没被江敛握着的手动了动,已经残破的袖口中滑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费力将这东西递到了江敛跟前。

  一朵染满了血的昙花,可竟然也能在这深夜开了花。

  外侧的花瓣被鲜血浸透,只有里面的雪白花蕊干干净净。

  颜怀隐牵着江敛的手放在这朵花上,他凑近他,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可一时不支,下巴就磕在了江敛肩上。

  江敛抱住了他。

  “孟静悬喜欢的是姑娘,”颜怀隐凑到他耳边,轻薄的气息尽数打在他耳畔,“他送你花都是为了姑娘,你拿了花,花其实也不是你的。”

  “这朵不一样。”

  “我送你花,这花就是为了送你的,”颜怀隐说到一半,费力咽下喉中的血腥,声音中带着笑意,“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朵花,都送给你,谢谢你原谅我。”

  他说完这句话,江敛良久没有回答他,颜怀隐也不在意,就趴在他肩头,抬眼去看月亮。

  慢慢的就要阖上双眼。

  江敛的手捏了捏他的后颈:“颜怀隐,别睡。”

  颜怀隐牵着他衣袖的手蜷缩了一下,嗯了一声,他道:“江敛,南阳侯府完了。”

  他意识已经混沌,不知道嘴里说的是什么,一会儿说月亮好看,一会儿说南阳侯府完了,江敛给他包着伤口,都一一应着他。

  待将颜怀隐身上的血暂时止住,江敛的手抚上了他的发。

  他轻轻给了颜怀隐一个拥抱,哪怕怀里的颜怀隐已经不太能感受到了。

  “太难了。”他侧目亲了亲颜怀隐的耳尖。

  被当成棋子送到朝华城,一无所有,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人心何其难把控。颜怀隐就这么一点点一步步的周旋,最终推倒了南阳侯府,这是江敛都不怎么有把握做成的事。

  江敛声音轻成一条线:“辛苦我们阿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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