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第45章 

  和南阳侯府近来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同, 禁军总督府已经不能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了。

  孟易被革职,孟府除了十岁以下孩童,亲眷均流放三千里, 后辈永世不得回帝都。

  这还是承德帝念在孟易给他辛辛苦苦守了八年多的朝华城,开恩将诛九族改为了流放后的旨意。

  流放圣旨下来,孟府需跪旨谢圣恩。

  孟易几日之间仿若苍老了数十岁,他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 跪下谢旨时看上去已经有了七/八/十岁的老态。

  送旨的公公并未停留太久,圣旨颁完就离开了。孟易在小厮的搀扶下起身,弓着身子往屋内走去。

  圣旨一下,晌午午时一刻之前他们就要离开帝都。

  搀着他的是陪了他许多年的一个小厮,小厮低声问道:“老爷,还要去寻少爷么?”

  孟易弓着的身子顿了顿。

  良久, 他摆了摆手:“不寻了,随他去吧。”

  他这两日像个被筛焦的落叶,消薄的踩上一脚就能听到碎骨的声音, 此时声音却提高了些:“至此之后, 就当我没他这个儿子了。”

  跟在他身后沉默的一众家眷投来一了道道目光。

  孟易缓步朝屋中走去:“我与他父子一场, 以后相隔千里, 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朝华城一别就当永别,我若死了,无需他上香, 他死了,也莫要进我孟家祖坟。”

  满院子的寂静被打破, 随着他的话人群传出低低的哭声, 小厮搀扶着孟易, 也是满目的泪光。

  老爷这哪里是恩断义绝。孟府亲眷流放, 尚且能有个活路,如今少爷假传圣谕,画像被贴了满街,颁旨的公公还未走远,孟易这是说给他们听的。

  孟静悬从此后和孟府恩断义绝,也就代表着孟府不知道他的行踪。

  老爷这是让少爷跑的越远越好,天高地远随便去哪里,只朝华城再无了他的留身之所。

  孟易在离开前,先遣了满院子的奴仆。

  首先从孟府出来的,是一个个拿着契约的小厮侍女。

  孟府不是一流的勋贵,寥落时也不过吸引着零星过路人投去几缕目光,颜怀隐和连轻站在孟府对面一个隐蔽的拐角处,看着三三两两的侍从出了孟府。

  就这么看了一刻后,颜怀隐看着一个步履匆匆,弯着腰从府里跑出来的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对身旁的连轻道:“将他给我带过来。”

  连轻办事利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人就被他提着领子扔到了颜怀隐身前。

  三人站的地方在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将近晌午,太阳光照得青石砖发烫。

  年轻男人发着抖站在颜怀隐身前,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他一眼,待看清楚他的相貌后,呀了一声。

  他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道:“你是那个和少爷不对付的大人。”

  那日安顺大街前,跟在孟静悬身后的小厮,其中有一个就是他。他跟着孟静悬见到过颜怀隐,此时才会警惕。

  颜怀隐没有遮瞒:“就是我。”

  “你是孟静悬的奶哥,我叫你来不过是想问你件事,”颜怀隐声音辨不出情绪,“你家少爷,为何要和南阳侯往来。”

  小厮听到他这个问题,眼角跳了跳,他又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墙,紧紧闭着嘴,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颜怀隐见他这样子,笑了笑,“ 你既然是他奶哥,主子做的事,你应当知道些许。”

  “孟静悬指挥禁军摁我进祥林池,想要杀死我这事,”颜怀隐笑意大了几分,他越是干坏事便越是笑意盈盈,看上去哪里像是要杀人,“我现在找不到孟静悬泄气,杀个你泄愤,小兄弟觉得如何?”

  他这语气甚至比刚刚还要温和些,可被逼在墙边的小厮被他话中的冷意吓的抖成了一团。

  颜怀隐也不逼他,就这么温温和和地瞧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小厮身子一软,顺着墙滑了下去,他在地上缩成一团,气若蚊蝇,嗫嚅道:“我...我说......”

  ——

  “卖花喽。”

  朝华城无数条放肆长街内,都有着这么一个个卖花女,谢三娘不过是卖花女中的其中一个。

  春雨后的杏花最好卖,不过此时正在盛夏,虽没有什么杏花,可三娘这些日子运气好,早上弄到了些昙花。

  昙花一现,最惹风雅人喜欢,晌午刚过,她就将将卖完了一花篮子的昙花。

  她一直在这条长街上卖花,夏日雨水多,不知何时一场急雨浇头而来,三娘提着衣裙,和几个小童一道挤挤挨挨地躲在檐下避雨。

  骤雨短暂,等短暂雨水划过瓦片,她再回头时,就看到街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缓步而来,待他走近后,三娘笑问道:“公子可是来买花的?”

  颜怀隐垂眸看了看她胳膊上挽着的花篮,温声笑道:“不是,我来是想问姑娘几个问题。”

  他笑容温和有礼,三娘常年与人打交道,知道这样的人讲礼数,便也扬起一个笑,机灵道:“公子说吧,我看着回答。”

  “我想问一问,有没有一个小公子常常到姑娘这里买花?”颜怀隐拿手比划了一下,“约莫着这么高,衣襟处常坠玉,很好看,瞧上去很贵气。”

  三娘歪头想了想,一双杏眼弯弯的:“应当是没有,如果是很好看的公子,我会记着的。”

  她喜欢花,也喜欢看长得好看的小公子。

  颜怀隐就笑了,他道:“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三娘这么一说,颜怀隐就知道了刚刚孟静悬的奶哥没说谎。

  他没着急离开,又问道:“那过去是不是每天都有个二十来岁的小厮,来姑娘这里买花?”

  “这倒是的,”三娘笑盈盈道,“不过他这几天却没来了。”

  颜怀隐看着她,声音浅淡:“他今后大抵也不会来了。”

  他心中记着礼数,与三娘聊天时,除了看着她的眼睛,并未盯着她其他地方看,此时抬眸,目光也不过轻轻在她眉目间转了一瞬就收了回来。

  即便这样,也能看出三娘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她背后是雨过天晴后太阳下波光粼粼的新水河,再远处是万丈长空下八街九陌,彩绸纷飞,绵延的看不到尽头的朝华城。

  这么一笑,任谁都忍不住来买她一枝花。

  颜怀隐漫不经心地想着,孟静悬大抵也是这样想的。

  小厮刚走没多久,话还在耳边,他蜷缩在墙角,哆哆嗦嗦道:“我家少爷第一次遇见三娘时,是去年的立夏,少爷要进宫去,偏马车轱辘在新水桥边出了问题,少爷下了车等人来修,谁知道赶上了一场雨。”

  “雨下的大,少爷又没有带伞,就是在这个时候碰到三娘的,”小厮很害怕,但说到这的时候语气竟然也柔了下来,“三娘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只有一把伞,但把那把伞给了少爷。”

  “三娘给了少爷伞便跑了,少爷记着她的帮助,出宫后就找到了她。”

  “老爷管得严,少爷本想说给她些钱财做酬谢,可怕给老爷知道后说他沾花捻草。她既是卖花女,少爷就派我日日去买三娘的花。”

  三娘只在新水桥那一片卖花,孟静悬留心,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原本一把伞的举手之劳,买一个月的花怎么也就够了。

  可却不知怎么的,一个月之后,孟静悬在第二月第一天的清晨里再一次路过新水桥时,又停下了马车,他道:“飞鸿,再去买一束杏花来吧。”

  小厮日日跑去买花时,孟静悬就坐在马车里,他大多数时候会掀起帘子去瞧一瞧。

  朝华城处处是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只有这条长街一眼望到底,不管孟静悬的生活整日里如何与谁周旋,一天里总有这么些个短暂的时辰里,是他在看着三娘如何卖花。

  时间久了,跟在他身边天天给他买花的飞鸿也都知道了,有一次偷摸摸笑道:“少爷,小的们是不是要有少奶奶了?”

  孟静悬教训他:“姑娘家清誉重要,你莫要胡说。”

  喜欢不喜欢的,孟静悬也不知道,可他唯独知道的是,孟易不会同意他娶这么一个姑娘,他爹整日里盼望着他娶一个郡主公主回来光宗耀祖,三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卖花女。

  所以他买花时,都要离她远些,再将这些花好好藏起来。假装并不在意她。

  真正动了心思的一瞬,是南阳侯亲自来寻了他。

  南阳侯道:“贤侄若是想娶那个卖花女,本侯便将她收为义女,再去给皇上讨个县主的封号,到时本侯亲自去贵府提亲,保准你二人终成眷属。”

  孟静悬笑道:“侯爷如此,真不知教小侄如何报答是好了。”

  “举手之劳罢了,”南阳侯朗声笑道,“我们两家多多来往便是了。”

  颜怀隐指了指三娘花篮中的昙花,温声道:“劳烦姑娘给我支花吧。”

  这朝华城中不止一人觊觎孟易手下的禁军,江敛和南阳侯同时想到了从孟静悬身上下手,江敛到底做的不绝,没有南阳侯那般耐心,费心思查到孟静悬喜欢一个卖花女,再想到以姻缘为捆绑。

  少年人的爱恋一点也不遮挡,日日风雨无阻地蹲在街口等一束花,谁但凡留心,就能瞧出来。

  这爱恋碰上南阳侯递来的一根绳索,孟静悬就真以为他是为他指明方向的好人,随即一步错步步错。

  即便孟静悬也有了些察觉,后来声称他喜欢男人,一下子对江敛情根深种起来,可自从他答应了南阳侯那一刻,便再没了转圜之地。

  三娘给他拿了一支还沾着雨水的昙花,从他手中接过来钱。

  颜怀隐不欲再停留,笑道:“多谢姑娘,再会。”

  三娘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颜怀隐不打算告诉她这些,她不过在场雨中送了人一把伞而已,世上每时每刻都有这样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本该再无交集的时刻。

  他转身要走,可却被三娘叫住了脚步。

  三娘拢着花篮子,分明的眸子看向他,眉目间有些踌躇:“公子刚刚这么说,是认识每天来买我花的人吗,公子知道他近来为什么没再来了吗?”

  颜怀隐转过身来,他道:“我认识。”

  雨幕刚歇,青云万里。远方传来了晚钟声,这一片多寺庙,不知道又是谁在祈祷。

  “姑娘,”颜怀隐问她,“如果有一个公子喜欢你,每天来你这里买束花,你会怎么想?”

  “我觉得他没这么喜欢我。”三娘没有想多长时间,便回答了颜怀隐。

  她站在屋檐下,脚边是夏雨过后的一小片水洼,身后粼粼的新水河上悠悠划过了一条画舫。

  三娘眉目分明,问道:“他若真喜欢我,怎么不亲自来买我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