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第10章 

  许是习惯了颜怀隐时常不说人话,江敛这次竟然没有被他这句气到。

  他情绪已经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不过几个呼吸间,眼睫垂下,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又成了一潭死水的模样。

  仿佛刚刚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不是他。

  颜怀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只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向来觉得这孩子像是一块坚冰,他费心用半个多月的时间摔摔打打,好不容易摔出来了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如今一看却是都回去了。

  可他马上就要离开,已经没有时间再做些什么了。

  颜怀隐松开了捏着他手腕的手,江敛没了桎梏,下一瞬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棚子里就进来了一个人。

  李桂松勾着头进了棚子,棚子内本就狭窄,加之已经站了颜怀隐和江敛两人。他此时进来,手挨着手腿并着腿,扭得跟麻花一样了,还是惹得破棚子一阵吱呀乱叫。

  李桂松低着头,似乎是想跟颜怀隐行礼,可实在限于条件,他别扭了一番后,捧着衣裳扭扭捏捏道:“公子您的衣裳。”

  他这句话一出来,江敛立即朝颜怀隐看去,颜怀隐看他眼中含着疑惑,笑了笑:“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来叫李叔。”

  穷亲戚李桂松:“......”

  江敛:“......”

  “这不千里迢迢找到我,”颜怀隐还嫌不够似的,伸手接过来衣裳,声调中全然是笑意,“只给我送来了一件衣裳。”

  李桂松觉得他再继续在这个棚子里待下去恐是只能魂归故里了,匆匆说了句我先出去了,就狗追屁/股似的逃出了棚子。

  转眼间棚子内便又只剩下了颜怀隐和江敛。

  颜怀隐勾着头去理衣裳,理了一会儿发现江敛还在眼前站着,他抬起头:“你不出去吗?还想我再将你摔一遍?”

  江敛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

  他看向颜怀隐,赫然发现眼前的人浑身都是水汽,还披着那件染血的衣裳。

  他连发都是湿的,被水打湿的发凌乱地贴在素白颈侧。

  此时他抬起头来,便惹得一直悬在他鬓边那缕湿发上的水珠簌簌地落了下来,水珠划过柔软耳垂,顺着下颌落下,溅到了松松衣襟里的锁骨上。

  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但江敛还是似乎听到了水滴溅落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一言不发地出了棚子。

  等颜怀隐整理好自己,再出来时,棚子外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股势力。

  许志带着颜岫青蹲在南边,伸着头鬼鬼祟祟地去瞧北边站的笔直的李桂松,而江敛就形单影只地站在他们十步之外。

  见到颜怀隐出来后,都纷纷看向他。

  李桂松首当其冲,上前两步低头道:“公子,今夜无风无雨。”

  西北旧部来接颜怀隐的并非只是他一个人,还有一小队将士在十里外的桃林里等着。新帝皇位愈发的稳固,在朝华城外多待一天,就多一分暴露的可能。

  他话中说无风无雨,就是想催促小太子今夜就走。

  颜怀隐却笑道:“不急。”

  “别的不急,”李桂松一听他话中的意思,立马道,“可病却拖不得。”

  这是拿颜岫青的病威胁他了。

  颜怀隐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了李桂松身上。

  李副将一惊,才想起眼前这小太子是个什么角色,他眉毛霎时间耸拉的都要碰到鼻子了:“公子,我并非这个意思......”

  “李叔别的不行,”颜怀隐伸手抱住了朝他跑来的妹妹,从李桂松身旁而过,“嘴倒是厉害的很。”

  李桂松自知说错了话,兢兢战战地远离了颜怀隐,倒是许志叭叭地凑了上来,他弯着眸,脸上一片胸有成竹:“甄兄,他不是你亲戚吧?”

  此时正是傍晚,粉紫色的霞光满天,两人又站在了南丘门外,南丘门前日已恢复正常开闭,此时城门大开着,能隐隐绰绰看见门内主街的样子。

  许志一锤定音道:“他是来接你走的吧。”

  他平日里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读书读傻了的破落书生,有时瞧事倒有些一针见血的意味。

  颜怀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许兄如此聪慧,却只有一个贡生之名,当真是可惜。”

  许志顿时被这句话夸得飘飘然了起来,他颇为得意地抬起了下巴,又凑近了颜怀隐些许:“甄兄,我上次给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许兄既然这么聪明,不如再看看我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朝华城,”颜怀隐又仔细扫了一遍南丘门边贴的告示,转身便准备往回走,“许兄猜对了,我就考虑考虑你说的话。”

  他转身就要走,许志慌忙地跟着他转身,无不欢喜道:“这有何难的,无非是这两天。”

  可足足两日,颜怀隐都没有要出发的样子。

  新帝即位,虽杀了些旧朝之人,短短半个月多纳了十几位妃子,但好在眼不瞎,没动刘卿云一根毫毛。

  刘相也证实了他正当壮年非常好用,不过半个多月,城外的流民以老弱病残为先,已经被好好归置了大半。

  原本拥挤的流民群渐渐开始变得空旷。

  第三日的时候,天还未亮,颜怀隐就将江敛叫了起来。

  他低头笑着道:“跟我进城买些东西。”

  江敛跟着他进了南丘门之后,才知道他所谓的进城,进的是帝都朝华城。

  现今流民进城都需要登记姓名,也许是因为新帝将文官杀了一大半,近来没人怎么查。守备军没骨头似的往城门上一倚,大有你说什么我都敢往纸上写的气势。

  倒便宜了颜怀隐两人。

  给他们登记的是个小个头的守备军,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拿着笔问颜怀隐道:“姓名?”

  颜怀隐笑道:“甄不了。”

  小个头这三个字写完后,转头去问江敛:“你叫什么?”

  江敛盯着纸上写的歪歪斜斜,并不怎么好看的甄不了三个字,静了一瞬,答道:“贾得。”

  “得嘞,”小个头将贾得这两个字写到了甄不了旁边,遂又抬头看向颜怀隐,“忘问了,你籍贯是哪里的?这也要说的。”

  颜怀隐垂眸,轻轻道:“宁州。”

  旧朝皇后便出身宁州颜氏,不过颜氏在崇元二十五年被明胜帝下令抄家屠府,十几年过去,渐渐也就鲜少有人听说过宁州颜氏之名了。

  “那你呢?”捉起笔写下来宁州后,小个子守备军乐呵呵地看向江敛。

  “宁州。”

  “呀,你们两个都是宁州的,”两人还没说什么,小个子守备军倒是喜笑颜开地道,“是老乡呢,怪不得一起进城。”

  颜怀隐也看了江敛一眼,见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可以进去了,今日是募兵的日子,你们勿往御街那边走打扰办事便好。”他在这里记了一天的名字,难得遇见两个名字这么好玩又是老乡的人,便多嘴嘱咐了一句。

  颜怀隐就带着江敛跟着今日格外多的人群进了朝华城内。

  朝华城外流民纷飞,而走在城内主道的安平大街上,虽也有些清冷,可干净整洁,全然没有城外众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样子。

  进城的流民和城内的百姓一眼就可以分别出来,成为了泾渭分明的两道洪流。

  而颜怀隐带着江敛,顺着安平大街一路逛了过去。

  他一路上买了不少东西,瞧上去到真有些认真逛街的样子。

  江敛跟在他身边,却像只紧绷的弓。

  他从被颜怀隐叫醒的那一刻,就隐隐知道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按理说他混迹了朝华城这么长的时间,经历的离别数不胜数,这次也不过是半个月的萍水相逢罢了。

  可江敛心中却是止不住的空落,十二岁的孩子鲜少面对这种罕见的心绪,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结局。

  直到两人跨过一道虹桥,来到了朝华城最宽的一条御街上。

  御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中间排着一长一短两条道,长的是募兵的队伍,排队的多是强壮的流民。

  而它旁边另一条队伍,看上去就冷凄了许多,只有零星的十几人排着,且都是些细瘦弱小的孩子。

  队伍的最开头是一个是面色阴沉,穿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人,臂弯里躺着两条长长的拂尘。

  招太监的。

  周围的人对此避若蛇蝎,恨不得撇一撇都脏了自己的眼。

  而他背后就是皇宫正门的凤凰楼,五进的大门朱漆金钉,栋梁上雕刻的龙凤彩绘高高翘起,在琉璃瓦上映着晨曦的金辉。

  又令人忍不住仰头去瞧。

  颜怀隐将手中买的东西尽数给了江敛提着:“你先拿着,我去办个事。”

  他想了想,添上了一句:“一会儿就回来。”

  江敛却没有接他的东西。

  他抬头看着颜怀隐,眼中黑漆漆的一片,似乎连光都能吞噬进去。

  宽广的御街上,连丝风都没有,只装着些一碰既知的心知肚明。

  颜怀隐见江敛不接,终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他脚边,伸手扶着江敛的肩膀,轻轻掰向了北边。

  募兵的队伍很长,两人又离的近,此时江敛被颜怀隐扶着肩膀掰了过去,粗粗看过去,像他在队伍最末排队似的。

  颜怀隐站在他身后,双手扶着江敛肩膀,江敛比他低,他就稍稍弯下了腰 。

  像是将手底下的孩子拢在了怀里。

  “名字是假的,毒也是假的,”少年声音清浅,“我看了城门上贴的告示,此次募兵去处是南垂边关,边关是个好地方,你心中有恨,边关是个建功立业功成名就,方便报仇雪恨的好地方。”

  他本想说我去的地方不怎么好,就不害你了。可少年顿了顿,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句话被他叹息般地说出口,极轻地进了江敛的耳中:“随你怎么想我吧。”

  下一瞬江敛就感觉到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动了动。

  自己的下巴被掰开,紧接着嘴里就多了一个东西,舌尖乍然多出一股甜意。

  “这次是真糖豆,走了。”

  他肩膀被轻轻一推,紧接着身后笼罩着的气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良久,等舌尖的甜意都尽数消逝了,江敛才微微动了动,他低下头去,只有一个包袱跟在脚边。

  里面是几件衣裳,几两碎银子,一些吃的和药膏......

  买他的少年许是不知道从军该准备些什么,便乱七八糟的都买了些,随意装进了包裹,尽数留给了江敛。

  他站在那里看着包裹,许久都未动,任由前面的队伍离他越来越远。久到后来的排在他身后的男人都开始骂骂咧咧:“娘的你走不走啊,不走就滚!”

  男人骂了一堆,眼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于是愈发的不耐烦,他正要绕过去看看这厮有什么病时,就看见眼前的孩子转过来了身子。

  漆黑的一双眼,死气沉沉的目光,最深处的愤怒似乎都被冰冷地冻住了。

  男人被这阴冷目光一看,一时竟说不出来话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眼前的孩子提着包裹离了募兵的队伍,往旁边另一处人少的队伍走去。

  这些颜怀隐都不知道,等他回到棚子时,天光甚至没有大亮。

  而颜岫青和李桂松已经准备好,站在棚子外等着颜怀隐。

  见颜怀隐过来,李桂松连忙道:“公子,已经准备好,我们走吧。”

  颜怀隐点了点头:“好。”

  他虽这么说着,可却在棚子不远处的一片丛树旁站定。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往丛树里一扔,就听见两声惊呼。

  紧接着许志和张东风的脸就从后面冒了出来。

  许志的脸被冻的惨白,僵硬地扯了半天嘴角,才堪堪扯出来一抹不忍直视的笑:“甄兄,我猜你现在走。”

  他嘴上说着颜怀隐这两天走,可心里拿不准,竟活活在颜怀隐的棚子里守了两天两夜。

  有些执着,就不用在正地方。

  颜怀隐看着眼前两张脸,叹了一口气,歪头对李桂松道:“带上他们两个。”

  李桂松思索片刻,低头称是:“马车倒也够坐,足以带上许先生两人。”

  鹤羽军都已经被大将军控制住了,再多上这两个废物,也改变不了小太子过去后被软禁的事实。

  眼见着所有的事都解决完了,颜怀隐道:“走吧。”

  几人往十里外的桃林走去,颜岫青被颜怀隐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似的,趴在颜怀隐耳边问:“哥哥,贾哥哥呢?”

  颜怀隐的脚步顿了顿,良久摸了摸她的头。

  “就当他没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