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娇纵哥儿的忠犬仆从>第86章 “我也想努力活一次”

  城里这几日格外热闹, 一是冬至将尽,二是百姓茶余饭后谈资颇多。

  程五以前仗着自己在商队有个管事当当,平日贯会欺压弱小仗势欺人。这次碰见硬茬儿, 丢脸丢到人尽皆知, 就连青石城下面很多州县都知道了。

  一个大男人被哥儿绑着乌龟游街,简直闻所未闻笑掉大牙,给众多哥儿妇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听说程五在城里的宅子是租借的, 屋主见他没钱又没人要, 怕人死在屋里嫌晦气,把人丢在街角乞丐聚集的杂乱棚子里。

  这人作恶多了, 一旦失势报应接踵而至。

  这程五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就难说了。

  现在济世堂的苏凌真的成了青石城的名人, 不是药材行当的百姓都知道苏凌惹不得, 他背后可是站着几处势力。

  不过百姓可不会关心这么多, 人们谈的最多的还是苏凌嫁了个好丈夫。

  不仅一表人才还全力支持苏凌搞事业, 这等好男人可打着灯笼都难找。

  “人家嫁的好,是人家苏凌真的心善有能力。

  我昨天听茶楼说书先生说,赵家铺子卖假药害死好多人,最后都是济世堂的苏凌给无权无势的百姓撑腰, 最后官府判赵家给每家五两银子。”

  “是啊, 现在济世堂药材都是真的,管用。听说没几天后又要搞义诊嘞。”

  “真的啊,那我要去早点排队, 上次都没排到我。”

  “不过, 老兄可以告诉你个小诀窍,最近济世堂在招短工, 听说收购了大批药材, 正差人手呢。内部伙计的话, 机会总多些。”

  “消息可靠吗?”

  “当然,我们同村的周王就是在济世堂做事,刚好铺子忙他老母亲又死了,要奔丧七天,铺子正差人手嘞。”

  “说来他老娘也惨,周王是个孝子每天大几百文的好药供着,结果瘫痪在床上没人照看,想下床喝水,头着地给摔死了。”

  “啊,那他媳妇不在家伺候啊?”

  “他媳妇上山砍柴去了。”

  “啧啧,这媳妇真是恶毒,明知道家里有老母需要服伺,还故意山上不在家里。”

  茶水铺子几个大老爷们儿正在闲聊,隔壁桌的一个年轻哥儿听得认真眉头思索。

  他额头青紫一块,还带着血渍疤痕,嘴角还红肿着,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给老板五文粉钱后,便朝济世堂走去。

  此时正是清早,济世堂刚刚开门没多久。

  苏凌正在案桌上拿册子记下最近要做的事情。

  “义诊上次做得不错,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可以考虑开个施粥的铺子,现在糙米一斤六文,买五十斤就够了,主要是火柴需要些的多……”

  苏凌低声念叨着,不远处的钱悠拿着书籍,一手比对书籍上画的药材,一边和药柜里的实物对比,嘴里还默默嚼念着药性。

  不过她显得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朝苏凌那边扫着。

  自打两人吵架后,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钱悠当时明明夸了苏凌一句,摆明着已经找台阶下了;

  但苏凌理都没理她,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后面想想是自己有点偏激了。

  苏凌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这又有什么错?

  但是要她自己低头道歉,总是跨不出去那道坎。

  “请问,现在还招人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夹着寒气从门槛传来,铺子里的众人都齐齐望了过去。

  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哥儿。

  寒冬天的,他只穿一个初秋的麻布短打。他不安地揪着下衣摆,一双手背冻的皲裂开花,手掌宽大手指节突出,是一双操劳过度的手。

  脸色蜡黄眼皮凹陷的厉害,一双眼睛透着小狗般胆怯又微弱希冀的亮光,正局促地望着苏凌。

  苏凌放下狼毫,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进来吧。”

  他对柜台上的管帐哥儿道,“吴瑾棉,给人倒一杯热水。”

  平时周王在的话,只要进店的人他都回主动倒杯热水。他这几天不在,这活便落在了棉哥儿头上。

  苏凌看他捧着热水也不喝,只四肢拘束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便开口道,“你会做什么,能识字认药材吗?”

  那哥儿立即紧张道,“我会识一些简单的字,认得一些药材,洗衣做饭都会,我力气还很大,经常上山砍柴,抗一百斤都没问题。”

  苏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肢是比一般哥儿壮点,但脸却看起来很瘦小,看来吃了很多苦。

  正当苏凌打量人没出声的时候,那哥儿神色忐忑,自己找话头道,“我叫云哥儿,我家在城外三十里,我自小跟着养父学了点皮毛,平日能挖些药材卖。”

  苏凌道:“我们是在招短工,但是要男的,毕竟体力活很累。大的麻布药包都有两百斤重,你吃不消的。”

  听见苏凌这么说,云哥儿慢慢低头手指搅得衣摆揪得更紧了。

  一旁钱悠和棉哥儿看着他脸上的伤疤,一看就是被打的,想来他是走投无路了,才来铺子里问问情况吧。

  钱悠对这个哥儿有点印象。那天在春雪旭日楼前,这个哥儿也在。

  他红着眼眶外加额头大片青紫疤痕,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钱悠见苏凌平静的神色没有一丝同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

  这个哥儿确实不太适合铺子差事,不仅体力活不行,识字还不多,当个学徒都难。

  苏凌一直都很忙,需要有经验可以做事的打下手,学徒反倒给他添了负担。

  那哥儿小声说句打扰了,然后脚尖朝外转去,侧影单薄瘦弱显得十分落寞凄惨。

  “等下,你会认识哪些药材?当学徒愿意吗?”

  “学徒为期半年,半年内每月补贴两百文,半年后做的好,再定月钱。”

  云哥儿眼里瞬间冒起亮光,连忙点头弯腰,“我愿意。”

  他问过好多家铺子都不愿意收学徒,学徒还没任何补贴,有的还要交钱进去。有的还要经过父母或者丈夫同意。

  没想到济世堂愿意收他,每月还有两百文。

  “我能今天就开始上工吗?”云哥儿激动道。

  苏凌点头,“第一天你就跟在钱悠后面,慢慢熟悉下环境,不着急做事。”

  云哥儿朝苏凌指的?方向看去,她不就是那日在街上大声喊话的钱府大小姐吗。

  她一身绫罗绸缎环佩金钗,自己连她身边的奴仆都不如……

  钱悠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自己主动开口介绍,然后带着他把铺子人都介绍了一遍。管账的棉哥儿,张大夫,还有个打杂小厮的周王在告假中。

  棉哥儿看着人很随和笑得很灿烂,张大夫和苏管事看着不冷不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钱悠一直很热情的拉着他聊天,打消他很多顾虑和拘束。

  后面钱悠走到苏凌位置旁,低声道,“你不是没精力帮助别人?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苏凌道,“谁说我帮他了,这不是你在带他?”

  钱悠诧异:“我能带什么……”

  “所以你还不抓紧学,别误人子弟,还拉着人说家常。”

  钱悠本有意缓和两人之间关系,但苏凌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态度,她只得恨恨转身抓紧背药材册子。

  第二天,李公子带了一个青年人来到铺子。

  他给苏凌说新招了个有采购药材经验的伙计,今后给他打下手。

  苏凌当然是乐意至极,然后叫云哥儿给李公子端茶,顺便介绍云哥儿的事情。

  云哥儿见到李公子十分紧张,茶水托盘都在抖,见李公子带了个有经验的伙计,生怕老板不要他。

  他递茶的时候,手指抖得更加厉害,茶杯盖子差点晃出了声。

  苏凌便自己端茶递给李公子,冬天绣袍宽大,两人衣袍触碰,苏凌听见了李公子的心声。

  【这招的什么人,茶水都端不好。】

  【苏刈推荐的这个伙计不仅人品考察过,能力也过关,这两口子选人眼光还真千差万别。】

  苏凌看向那新来的伙计,原来是苏刈看他太忙了自己找的人吗。他心里一阵暖和。

  他余光中瞥见双手不知道如何摆放的云哥儿,对李公子道,“这是新招的学徒,做事很踏实,学的也很快。”

  【才一天就知道能看出踏实学的快?】

  李公子面上笑笑点头,朝云哥儿看了眼,算是过了老板明面。

  “老板,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禀报下。”苏凌道。

  李公子点头,然后两人便进了小间里。

  苏凌落座直接道,“前天刚接到官府指令,要求每家药铺收购一千斤药材,多是止血和治风寒的药材,是不是上面有什么大动作?”

  “我可不信官府那套说辞,说今年冬天格外冷,要储备伤寒药材以备冻灾。”

  李公子笑笑,扇子噗嗤合拢放桌上,“不就是要打战了,你不是知道吗。”

  “你跟苏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就不信他没跟你说。”

  苏凌面色惊疑,“要打仗?”

  “我和他几天才见一次面,哪有闲心说别的。”

  李公子笑得玩味儿,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苏凌脸热,正眼他,然后镇定道:“老板,赚口碑的时候到了。”

  “怎么说?”

  “囤点粮食啊,到时候百姓缺粮,咱们开仓放粮食,到时候就是活菩萨啊。”

  李公子认真想了下,盯着苏凌道:“这样会惊动官府,扰乱计划。”

  苏凌眨眼,“什么计划?”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子,难道苏刈真没给他说?

  他走神的时候,苏凌已经开口了:

  “我们不是在义诊吗,再囤粮食开施粥铺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换做别家大肆收购粮食可能会引起疑心,但是我们济世堂之前就在做义诊,也一直走利民线路,种种方面都说得过去。”

  “暴利好赚不长久,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

  “到时候,咱们不止在青石城开济世堂,还要把济世堂开到下面的州县。

  生意由点到面织成网,到时候您也摆脱了李家那些产业,靠自己重新建立新版图。”

  苏凌说得十分认真,分析的头头是道,眼里还冒着亮光,似一步步规划好金梯直登宝座一般耀眼。

  李公子噗嗤笑出了声,“见过老板给伙计画饼的,没见过伙计拼命给老板画饼的。”



  苏凌摸摸鼻子,“这不是命都卖给了济世堂吗。”

  “哎哎,你可别这么说,显得我苛待奴役你一样。”

  苏刈这次是给他送人,下次直接就给他送刀了。

  李公子沉吟思索一番,最后同意了苏凌的提议。

  他最近和李家谈和了,正愁找不到正当理由消耗李家钱财,这不,枕头恰好就来了。

  “官府要的那批药材,你采购有问题吗?”

  苏凌道:“青石城药材吃紧,虽然几个药庄子都优先给济世堂供货,但还是缺几百斤,我打算义诊过后两天,带着人去州县收。”

  “最近的云水州往返得三天路程,收购也得几天,这一来一回不得七八天。苏刈同意吗?”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说。”

  “他会同意的,你到时候给我多加几个保镖就得了。”

  苏凌知道苏刈参与蔡老头的计划后,才意识到苏刈每天也很忙。

  他们计划正在关键点上,要苏刈抽出七八天陪他有些不现实。

  “行,苏刈最近确实挺忙的。”李公子道。

  “哦,周王家里母亲病逝了,按照规矩会给些吊慰金。”

  “嗯,这些你来安排就行。”

  “他最近表现怎么样?”

  “很积极,脱胎换骨的积极。”

  之后苏凌又把义诊要的费用给李公子说了下,因为陈老板出资,李公子倒是没说什么。

  他道:“你倒是做义诊上瘾了。”

  他看是名利上瘾哦。

  转眼替苏刈想想有些同情,一个好好乖巧粘人的夫郎被他拉来济世堂,变成了事业狂魔了。

  ……

  两人出了小间后,李公子就出了铺子。

  铺子来抓药的人多,看诊的人倒是没多少,所以张大夫也不是很忙。

  他便看着新来的伙计王大业按照客人的药方子抓药。

  抓药这活计看着轻松简单,实际上剂量要十分精确,多了少了都影响药效。

  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能抓错了药,抓药完后还得快速打包系好活扣绳子。

  那新伙计之前二十五岁,有七八年铺子做事的经验,基本对铺子各方面都有所了解。

  对抓药这个基本差事上手毫无困难,他按照方子抽开药屉子,抓了一撮土党参片放在戥子铁盘上,然后眯着眼看戥子杆上的星标。

  “你差不多抓了两钱。”苏凌道。

  王大业笑笑,继续看秤,一旁张大夫道,“苏凌说是两钱,那就是偏离不了多少。”

  王大业一看确实是,由衷佩服道,“苏管事果然厉害。”

  能精确这么准,那一般都是常年摸秤杆的老大夫了。

  苏凌点点头,压下心里翘起的小尾巴,淡淡道,“自小别人骑木马,我就玩戥子。时间长了就有数了。”

  王大业点头,然后继续做抓药。

  苏凌见他面相老实忠厚,虽然经验长但举手投足不毛躁,是个能静下心来的。

  他本来还想,苏刈给他找个有经验的是好。但人家大他六七岁,万一欺他脸嫩不服安排,不又得好好调-教一番。

  他刚才突兀开口,王大业也没出现鄙夷轻视神色,倒是个踏实做事的。

  张大夫知道苏凌小心思,笑笑没戳破,开口道,“我药包都给你准备好了,几天也没见你开口要。”

  苏凌疑惑,“啥?”

  “程五背乌龟那个。”

  苏凌笑了下,“张大夫真是一双慧眼识人心啊,我本来是打算请你开阴痿药的。

  后面去他家后,感觉也没必要了,现在穿不暖吃不饱,活不活得成都是个问题。”

  王大业麻溜把药包扎好递给客人,插了一嘴道:

  “听说现在被丢垃圾堆了,他早年风评就不好,嫌弃家里夫郎把人丢在县里老家,自己在青石城花天酒地。”

  “还听说商队的黎总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下放到县里去了。”

  苏凌听得吃惊,“他不是处处圆滑挑不出错吗,怕不是被人盯上了吧。”

  王大业看着苏凌没开口,就是被你男人盯上的。

  几人这么说说聊聊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

  苏凌总感觉有人看这边,侧头余光中,一旁云哥儿在柜子旁边练习折药包系十字活扣。

  麻绳很细显得他手指很粗,有些笨手笨脚的。

  他见苏凌回头看,立马收起羡慕的神色,眼里多了些紧张,手指更不听使唤了。

  活扣系成了死结。

  这可是系药包的忌讳,云哥儿也是知道的,急的用手指解开但越弄越紧。

  苏凌走近帮忙,一碰他手冰冷的厉害,薄衫补丁打的巧妙自己缝了个兔子,看起来不像是手笨的。

  但他仔细一瞧,手腕青紫鞭痕泛红,像是新的伤痕。

  苏凌沉默了会儿道,“开始都这样,慢慢来。”

  后面一连几天,云哥儿来的一天比一天早,下工也越来越晚。

  每到天黑,苏凌关铺子锁门的时候,云哥儿还有些不舍,细看眼里还有些恐惧的神色。

  这些苏凌没留意,一心想着铺子的事情。

  后面好几天苏凌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云哥儿已经在铺子外等好久了,身上都是湿露冷气。

  苏凌猜测他天还没亮就出门走的吧,估计也得走一两个时辰。

  这几天义诊外加施粥,苏凌没心思过问云哥儿的事情,也想让他先熟悉下环境。

  苏刈现在天天在城里忙,家里小黑鸡鸭马什么的,先让狗剩帮忙喂。

  这点也好,起码两人晚上还能躺一个被窝。

  虽然大多时间,他没等到苏刈回来就撑不住自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苏刈也不在枕边。

  他便只能在床枕头上放张留言小条,说自己要出差七八天。

  苏凌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苏刈怀里,苏刈正盯着他看。

  苏刈说他也要去。

  苏凌摸着他下颚上没时间打理的青短胡茬儿,怪刺手心的,还扎嘴。

  他说自己能行让他放心,还让李老板派几个保镖跟着。

  苏刈沉默了半晌,最后让步。

  不过得叫苏凌带这钱悠一起去。

  苏凌说自己和她还没和好呢。

  再加上路途辛苦一个千金小姐又什么都不会,当作吉祥物啊。

  苏刈道货真价实的吉祥物。

  只有带着钱悠,才放心苏凌走那么七八天。

  钱家主把钱悠当作眼珠子,要是钱悠和苏凌去,那肯定暗地派很多高手保护,这样苏凌也就安全了。

  苏凌难得早上醒来还看见苏刈,便黏着人赖了会儿床,然后一起吃个早饭才出门。

  等他到药铺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

  苏凌以为他是来的最晚的一个,没想到平日辰时就到的云哥儿,今天还没到。

  苏凌没多想,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他要准备明天出差去云水州的事情,一个上午时间过的飞快。

  快中午的时候,大黑来他们铺子抓药了。

  大黑夫郎快要生了,他最近跑铺子跑的十分勤快,总问苏凌要不要开些滋补养生的药。

  苏凌看他着急紧张的样子,说孕夫不易太滋补,小心把胎儿补得过于肥胖,不好生。

  大黑点头,然后给苏凌递了一个罐子,“你二姑给你的,说你好久没回去了,肯定想吃她的辣椒酱了。”

  苏凌顿时神情欣喜,要不是怕自己止不住口水,他肯定当场掀开盖子闻闻。

  只是想着二姑家的辣酱,他就馋的流口水。这辣酱来的太及时了,出差备着不愁饭菜不合口味。

  苏凌又想起二姑之前因为史丹的事情愁得睡不着觉,他问二姑最近面色怎么样,是不是喜气洋洋的。

  大黑惊乍,苏凌怎么不在村里还能猜着。

  二姑最近逢人就笑,旁人都以为她家喜事将近,一问她又连忙摆手说不是的。

  别人猜来猜去,只想她家男人是不是今年赚的不错,能过个热闹年。

  大黑又道,“你家马被官府征收了。”

  “啊?”苏凌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这事也莫名其妙的,昨天来了两三个小吏,拿个册子问你家在哪。”

  村民看来势不对,说不知道,还被骂了一顿。

  “还说你家马在官衙报备过,知道你家有马,要借来配马种。”

  苏凌心疼的不行,这哪是借马,直接是强征战马吧。

  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而且那马还挺通人性的,苏凌对它虽然没有像小黑那样深的感情,但好歹也是有感情的。

  苏刈之前天天刷马,肯定感情比他还要深。

  这狗官强权暴-政,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苏凌压下面上的痛色,他又问大黑家最近生意怎么样。

  说来也是缘分,之前苏凌卖鱼那家鱼粥铺的老板娘,来他这里看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鱼粥铺子生意不错也需要嫩豆腐,苏凌便把大黑介绍给她了。

  大黑说生意不错,现在一天能卖十磨豆腐。把豆腐送进城里铺子后,就回家守着清水。

  两人聊着聊着,大黑突然一拍脑袋,“你们药铺是不是新来了个哥儿叫什么云哥儿的。”

  “你怎么知道?”

  大黑说他赶骡子进城送豆腐,快进城的时候路过甲山村顺带稍了两个村民进城,也赚个几文钱。

  她们在车上说起济世堂,他就听了一耳朵。

  “听说被男人关在家里打,那两个大婶说的很凄惨的样子。”

  苏凌一听,才想起来现在中午了,云哥儿还没来。

  苏凌以为云哥儿之前早来晚归,只当作他像自己之前那样不懂的多,想抓紧时间学快点,完全没往深的一层想。

  现在结合他一身伤,这待在铺子不肯走,想来就是怕回家被打。

  苏凌知道甲山村,因为从五溪村来要经过甲山村,就在城外三十里外。

  他立马喊一旁整理药柜的钱悠,“云哥儿出事了,你叫上几个家丁和我一起去找他。”

  大堂众人听见,都神色紧张担忧。

  云哥儿虽然不如王大业讨巧顺眼上手快,性子也沉闷只知道埋头做事。

  态度倒是十分积极,就是有时候过于怯生。遇到不会的,问了第一次后没听懂,也不敢问第二次,自己低头默默摸索做得很慢。

  钱悠对云哥儿最是耐心,苏凌说他分给她带,她就真的像是带徒弟一般上心。

  虽然往往她向苏凌请教,云哥儿听懂了,钱悠脑子还在捣浆糊。

  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张大夫管着,有王大业和云哥儿配合,倒是不会出乱子。

  两人一路在马车上都没说话,想起云哥儿的惨状,气氛越发凝重。

  钱悠直接叫了钱府的七八个打手。

  一众人骑马飒飒,在肃杀凛冬里飞蹄卷泥,气势汹汹地朝甲山村袭去。

  等苏凌两人的马车赶到甲山村的时候,村口已经绕回来一个打手,接两人去云哥儿家里。

  这阵仗早已惊动村里村长,但知道来人是钱家千金也不敢得罪。

  等两人到云哥儿家的时候,云哥儿躺在破草席上,嘴角留着血,袖口短了一截手臂露出鲜红的鞭痕。

  他一旁还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黑皮脸男人,看到他们村长来连连喊救命。

  那男人眉形很宽但眉毛杂乱稀少显得眉头秃斑,眼皮下的眼睛大小太过明显,鼻尖细长,一张方脸胖成了圆脸。

  苏凌只扫一眼便判定是个虚伪贪婪的面相。

  他冷声道,“云哥儿是你打的?”

  那男人见苏凌一个小哥儿如此嚣张,想站起来教训他,刚抬起肩膀就被打手一脚踩趴了。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枉法,老子教训老子夫郎天经地义,你们外人凭什么插手!”

  一旁马脸村长道,“是啊,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不好管啊。”

  苏凌道,“怎么是外人了,云哥儿前几日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们小姐做奴隶了。

  他现在是小姐的私人财物,他这样损伤小姐财物,我们小姐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钱悠面色愣住,好在苏凌站的近,手拐碰她后背。她立马会意,端起跋扈千金小姐的模样道:“大胆刁民,竟然私自打我的奴隶,给我好好教训他!”

  钱悠手一挥,两个打手就指着地上的男**打脚踢。

  周围村民见一群陌生人来,各个惶恐不安,纷纷猜测是什么事情。

  “没想到云哥儿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啊,把自己卖成奴隶了。”

  “他男人打得太厉害了,不跑就要被打死了。”

  “那都是云哥儿不点检啊,他男人对他这么好,在外面还不三不四,是个男人都会发火。”

  “云哥儿刚嫁过来时,两人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没听说吗……”

  云哥儿原本是隔壁村一个老猎户的养哥儿。

  这家男人去老猎户那里拜师学艺,两人一来二去有了情谊,云哥儿便嫁了过来。

  一开始还好好的,两人一起山上,男人打猎哥儿采药挖药卖,日子也过的不错。

  但是后来村里传出来流言,说云哥儿和男人有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男人就信了。

  男人有次在山上,看到云哥儿给一个受伤的男人送草药,就越发断定云哥儿红杏出墙,开始动不动就打他。

  苏凌听着周围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凑成一个因果。以他和云哥儿的相处观察,怎么看都是被污蔑的。

  定是村里有人眼红日子过的不错,就处处说是非。

  可恨是自己男人还不相信自己。

  苏凌听得气愤,没忍住脾气,飞快走近狠狠踹了那男人一脚。

  他蹲下看着云哥儿,对方脸色苍白嘴角血迹鲜红刺眼,一直恍惚的看着苏凌没出声,好像一切太不真实像做梦一般。



  苏凌看得难受,他握着云哥儿细颤打斗的手道,“没事了。”

  云哥儿看着自己污浊满是泥的手心抓住了干净白皙的手腕,是温热的。

  他手指刚好放在手腕脉搏处,感受到了脉搏跳动。

  那是他在练习认戥子秤的时候,听苏凌和张大夫在讨论脉相,他偷偷竖起耳朵听来的。

  他当时手指握在自己手腕上,没感觉到明显的脉搏。

  但是此刻,他感觉到了苏凌的。

  鲜活有力愤怒无声。

  云哥儿今天同样趁男人熟睡悄悄出门,结果一把被抓住关在门里打个半死。

  他一声都没吭也没流一滴泪,此时眼眶却红热的厉害。

  他婆娑氤氲的眼中,苏凌眼里带着明亮的光。泪水覆眼,他逐渐看不清,只觉得苏凌整个人也带着五彩斑斓的光斑。

  “能走吗?”苏凌问道。

  云哥儿缓缓点头,然后苏凌拉他起身。

  他看到脚踝处被打的破皮流血,云哥儿整个人大腿忍不住哆嗦。

  村长见苏凌要把人带走,又不能问贵人要看卖身契,只能拦住云哥儿,咬牙切齿道,“真卖奴隶了?”

  云哥儿刚才听见苏凌这么说也很吃惊,但他面无表情点头。

  “怎么这么贱啊,哪有人自己自甘堕落为奴的!比勾栏**还下贱!”

  苏凌冷笑道:“我一般不骂人,但被我骂的都不是人。”

  他大骂道:“人老不刷牙,张嘴就像搅屎棍。”

  那村长被苏凌骂的瞠目结舌,气得一口气扯不上来,恨不得当场躺地上来个人工中风。

  苏凌见老人白眼要翻不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笑道,“躺啊,躺了我吃个席再走。”

  “你!简直……”

  村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打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顿时人像个老龟孙子缩了脑袋。

  这时,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哭天抢地喊道,“家门不幸啊,辛辛苦苦花十两娶的媳妇跟人跑了!都怪自己没本事给他好日子过。”

  “别人都说他到处偷人,我还不信,这回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我当初就应该把他沉塘了,我这下简直愧对列祖列宗啊。”

  周围村民也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指指点点。

  看男人被打得惨,纷纷猜测云哥儿莫非真是在城里找到什么靠山了。

  马车里的云哥儿听见外面人这么说他,顿时委屈得眼泪直流。

  他在外面一直没有辩解,此时却小声道不是,他们村子人都故意冤枉我。

  苏凌一直挨着云哥儿,自然知道云哥儿内心多么气愤又无助。

  “你慢慢说。”

  “我们刚成亲不久,他就像变了个人,逐渐好吃懒做也很少上山打猎,家里赚的钱都是我挖药来的。

  他对外都说是他打猎卖的,在外人面前对我体贴小意,人人都羡慕我嫁了个好男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关起门是有多苦。”

  “这些就算了,有天一起上山,我不过是见同村男人受伤采了点止血药草给人,被他看到,第一次不由分说打了我。”

  “自打那一次打我后,他就像打上瘾了。

  但是他又想对外维持好男人的样子,开始只拿细竹条抽我腿和胳膊。”

  “后面村子里到处传我偷人,这传话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这样他就有光明正当的理由打我了。”

  “我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打死,有时候也不想活了。”

  “上次进城就是打算买老鼠药吃,但是正巧遇见钱小姐在那里喊话,我当时……”

  云哥儿说到这里哽咽难开口,眼泪一颗落下,然后捂着脸道:

  “我又听见你的事迹,你也是哥儿还把男人捉到街上游街,我当时觉得太厉害了。

  我好像从来没为自己厉害一次,于是我就想先不死,再努力活一次。”

  苏凌叹口气道,“是不是你来济世堂这七八天,他天天打你?”

  云哥儿点头。

  钱悠怒道:“他这是慌了,窝囊的男人果然只会拿女人哥儿撒气。”

  苏凌道,“别管了,今后不回来了。”

  云哥儿点头,泪眼婆娑开口叫苏凌主子。

  苏凌听得脖子凉飕飕的,仿佛看到苏刈那沉着的脸色,他忙道:“别别,你是自由身,卖身不过是个借口。”

  云哥儿愣住,而后彷徨道,“那我没地方能去了,我养父也已经不在了。”

  这时苏凌和钱悠同时开口道:

  “和我一起住私苑。”

  “和我回钱府。”

  苏凌看了钱悠一眼,然后对云哥儿道,“私苑是济世堂伙计住的地方,包吃包住,冬天还发两套衣服。”

  “哟,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我都不知道。”

  苏凌毫不慌张,睁眼说瞎话道:“你千金大小姐是金钱如粪土,自然毫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钱悠哼哼看了苏凌一眼。

  不是不帮人?不是日子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我看你全身上下就嘴硬。

  苏凌把心声听得一清二楚,白了眼钱悠。

  他帮云哥儿,是因为云哥儿自己有斩断痛苦的决心。

  他在一步步从火坑里爬出来,他需要人拉一把就能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