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银月戟(修改版)>第四十九章 

  席岫原打算从村民手中买些粮食,村民们却道他远来是客,将食物送去了叶枕戈住处。大家知道医馆没有膳堂,施大夫一直在村东陶寡妇家用饭。席岫也算懂了什么叫“有银子无处花销”,便只好扛着锄头下地,做些农活聊表谢意。

  在与村民们渐变熟络的过程中,他得知了更多叶枕戈的事。

  两年前,叶枕戈来到村子开设书坊,村民怜他无亲无故一介书生,便时常寻他帮些忙,以此为由接济他一些粮食,他自己又种着片菜地,一人度日倒也无忧。

  靠山吃山,满腹学识何用?莫论村民们手头不宽绰,即便有余裕也不会拿来买书。席岫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明白如此贫乏单调的生活,叶枕戈何以能忍受两年?

  但对方显然比他记性差,早遗忘了曾经少爷的身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忙着打理自己那片菜园,便是帮他一起照料病患。

  其中煎药最是辛苦也最为枯燥。

  然席岫对叶枕戈始终心怀戒备,每日仍片刻不离地“陪”他守着药炉。

  为打发闲暇,席岫从叶枕戈屋中找了几本书读。平心而论,这些书不及叶先生“好看”,翻过两页他便打起瞌睡,然后被书本落地的动静惊醒过来,耳边响起的还有一道温柔笑声。

  他耳根“腾”地一热,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他本想练几招舒展筋骨,可长戟方一挥送就有个总角头的小娃儿路经院外。那娃儿见过最厉害的“兵器”是镰刀,当即吓得鬼哭狼嚎一溜烟跑没了影!席岫简直无可奈何,满腔怒火又不知怒从何来!

  静心,静心……

  席岫一边默念一边瞅向篱笆,将一排喇叭花从头数到尾,从尾数到头,直至心平气和。

  可随两个月期限临近,不仅铁衣的话越来越少,便连席岫自己,也难以再佯装平静了。

  是夜,席岫悄悄潜入叶枕戈房屋,反手阖门的刹那眼前便亮起一盏油灯,他未觉惊诧,一步步走向衣衫齐整的人,单刀直入道:“施明卉几时归来?”

  垂眸盯着桌上火光,叶枕戈轻声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何必妄自菲薄,”驻足他面前,席岫道,“你若无这个本事,岂能算准我今夜来找你?”

  “对你何需用算?”叶枕戈朝斜地迈出两步,拉开了彼此距离。

  视线紧追他身影,席岫似笑非笑道:“温善纯良着实不适合你,难为你装模作样了许久。”

  “你进屋说了三句话,关注之人已前后不同,你可还记得此行目的?”叶枕戈斜睨他道。

  神色一凛,席岫沉声质问:“施明卉是何底细!”

  叶枕戈好整以暇道:“距离两个月期限只余三日,你现在才过问施明卉的底细,是否太晚?假若你信不过她,就该早些带程十河另谋高就;反之你等待至今,无论她能否如约赶回,能否救得了程十河,你都须坦然接受。”

  “晚不晚不由你说,你讲还是不讲?”

  “原本告诉你无妨,可我不想说了,你走吧。”

  猛地扭身,一把揪住叶枕戈领口,席岫冷冷道:“我对你客气念在你有恩铁衣与程十河,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直视他双眼,不退反进,叶枕戈朝他迈出一步:“如果你遇见的人不是我,你早已朝其打听施明卉的底细,却因是我,你对我心存怀疑便干脆问也不问。你怕自己分不清真假,更怕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可你对施明卉全无了解,假使她一走了之,程十河就此丧命,这个后果又该谁担?”

  席岫心口一缩,竟不由往后退去:“我问了,你就会如实相告?”

  “可笑,”趁机拂开他的手,叶枕戈道,“不愿信我的人是你,我说的是真是假或真假参半也理应你自己判断。”

  愣了愣,席岫忽而笑道:“拐弯抹角一大堆,原是在怪我不够信你,我倒想信你一次,只怕你不习惯讲真话。”

  “我确实没有与一介外人掏心掏肺的习惯,”耳闻冷嘲热讽,叶枕戈却面不改色,转身门前推开了门,道,“恕不远送。”

  呼吸一窒,席岫一掌击向他后背!

  叶枕戈立时回身箍住了青年手腕,借力将他带至身前,凑近他耳畔道:“这一掌若无银月穿透胸膛的威力,还是省省吧。”

  身体一僵,席岫顿觉从头冷到脚,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绝不会原谅你!”

  叶枕戈声音轻柔,饱含笑意道:“席少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一声少侠使得久远前的记忆窜入脑海……席岫勾了勾唇,抬起左手捏紧他右腕,凝视他一字一顿道:“有句话你没说错,无论我是少侠还是大侠都一样厉害。你很聪明,所以该有所预料,惹我这种够厉害却不够聪明的人生气是什么结果。”

  腕骨传来“咯咯”闷响,叶枕戈立时疼得脸色煞白,额间一层薄汗。

  正当此刻,静夜里突然响起一道嗓音:“我是否打扰了二位?”

  席岫循声一望,见院内不知何时竟站着一名妙龄女子。那女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美不丑、普普通通,普通得难以描述;定要说些什么,便是她发间别着枚红色簪子,奇形怪状艳丽异常,对比朴素衣装分外扎眼。

  “明卉……”叶枕戈率先出声。

  席岫一愣松了手。

  施明卉仆仆风尘,肩头包袱未卸,显然不曾歇脚便来找叶枕戈了。

  他们是何关系……情人?朋友?

  席岫虽思绪万千,却不忘礼数周到地拱了拱手:“初次见面,在下武林盟弟子席岫。”

  看了看叶枕戈,又玩味地看了看他,施明卉转身道:“还请席大侠随我往医馆相谈。”

  席岫二话不说跟在了对方身后。

  屋内,铁衣正趴在桌上小憩,耳闻响动立时警觉地抬起头来,一眼望见进屋女子倏地一蹦三尺,大步冲了上前,焦急道:“解药寻见了吗?!”

  灵活地绕过他,施明卉坐去桌前斟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才道:“若未寻见解药,我会好好游玩一番,待你办妥丧事再回来。”

  对于女子刻薄的言辞,铁衣毫不介怀,满面惊喜道:“请大夫快将解药喂程十河服下!”

  “我何曾讲解药是用来‘服’的?”施明卉打开包裹取出一只锦盒,顺势掀开了盒盖。

  朝内一观,席岫与铁衣双双目瞪口呆!只见其中一根尺长银针,闪烁幽幽寒光,不去碰触就仿佛能感受那刺骨的冰凉!

  铁衣迟疑道:“这难不成是……”

  “织命神针?”席岫接下了后话。

  施明卉颔首道:“正是织命神针。”

  无垠海乃随波逐流的浮岛,无缘者一生难觅其踪,施明卉何以能短短时日寻见此岛并取回神针?

  铁衣立即问出了心中疑惑。

  神针既已“现世”,再做隐瞒毫无意义,施明卉遂一五一十告诉了二人。

  原来她自小生长在无垠海,乃织命女亲传徒弟,而无垠海虽说是座浮岛,漂移方向却有迹可循。只是程十河危在旦夕,能否期限内赶回,施明卉亦无全然把握。

  听罢,席岫思索片刻,费解道:“施大夫行医在外因何不将神针携带身边?”

  轻哼一声,施明卉道:“我学艺不精连师父都救不了,有何颜面继承衣钵,继承神针。”

  听她语气不佳,席岫斟酌道:“敢问尊师——”

  “不提此事,”起身来到床边,施明卉探了探程十河脉象,续道,“他中毒时日太久,脏器已有腐败迹象。想救他,需先以珊瑚火祛除体内污秽之气,否则就算解了毒也将立刻衰竭而死。”

  铁衣惊疑道:“珊瑚火?这事物现今何处?”

  施明卉气定神闲一指屋外,淡淡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