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银月戟(修改版)>第二十一章 

  约战前的三日里,叶枕戈闲来无事便教席岫下棋,席岫几次想去练武却都遭到阻拦,不禁纳闷,比武靠的是功夫,修心养性何用?叶枕戈也不予争论,只当他耗尽耐心便拉他四处游逛。

  三天转眼即逝。

  正午时分,一队侍卫带着两台轿子请叶枕戈与席岫赴约珍珑台。

  高耸入云的建筑附近守卫森严,俩人依次下轿,由侍卫长引领继续前行。登往珍珑台的通道设在城楼内部,木质阶梯盘旋直上,间或镶嵌萤石照明,潮闷的气息叫人呼吸不畅。

  一炷香工夫,席岫一脚踩出楼门,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阳光后,双眼越睁越大。只见台下竟是副巨型棋盘,石头打磨的棋子足有半人高,两人合抱粗,林林总总数十颗之多,毫无规律地分布在边角中腹。棋盘三面接天连云,若不慎摔落必是粉身碎骨!目光由远及近移往台上石桌,桌面十九条线纵横排布,同是副棋盘。

  收回视线,席岫望向叶枕戈,发觉对方也望了过来,天时地利他们哪样都不占,唯有相信自己放手一搏。

  此刻,姚星主已坐在桌前等候,朝旁勾一勾手,青砚便打开了桌上长盒,盒里一轴厚重画卷,发黄的颜色显示出了岁月痕迹。示意叶枕戈入座,姚星主端茶浅酌,茶杯落回石桌的刹那,青砚率先跃下高台,席岫踏栏飞入对面,与他遥遥相视。

  颈侧银月与日同辉,腰间金刀璀璨夺目,二人俱是墨发高束,一身劲装。

  与台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截然相反,台上仿佛友人相会悠闲适意。

  叶枕戈提议能否观赏图纸,姚星主大方应承,展卷叫他瞧了仔细,随后又稳妥地放回长盒:“满意了吗?”

  叶枕戈浅笑不语,望了远处一眼,指间捏起一枚黑子。

  落子声像震天铜锣催促了两道纹丝不动的身影。

  青砚快如魅影,在席岫至棋盘三分之一处时就已来到面前,“锵”的一声,戟与刀火花四溅。青砚心知正面对决于己无利,弯刀紧贴戟身劈向席岫右臂,席岫挥臂空当,青砚弯腰一改刀路,刀锋横入腰眼。席岫早料有此一招,旋身躲避,曲肘顺势撞他右侧肩窝。青砚急退丈远,心底微微一骇,他过招之初原有一半试探,却不想对方出手毫无保留!

  石桌上白子势不可挡,黑子险退险守。

  “你很谨慎,故意避开珍珑台上有石棋的地方,”姚星主摩挲棋子,看着叶枕戈微微笑道,“可畏首畏尾又如何得见‘天人合一’的妙局。”

  语毕,白子悠悠落向左角星位。

  “咯嚓”巨响,与白子位置相同的石棋开始原地旋转!青砚足尖轻点掠上另一枚石棋,席岫不明所以,刚迈一步脚底猛地踩空,身形急坠。

  叶枕戈倏忽站起却被同样起身的姚星主按住了肩膀:“若非你有胆量挑战珍珑台,我不屑这场游戏,既已激起我的兴趣岂容你临阵退缩!”

  原来那些石棋并非摆设,每一颗都会引发一种阵势,叶枕戈只有耳闻却不明详情,他棋艺不俗,却不得不艰难周旋的目的就是为避开机关。台上台下,任意一场胜利都将结束对局,然而台下的胜负或许是生与死。

  席岫心念电转,银月横向洞口阻止了坠落趋势,低头一瞧,深不见底,他急忙收敛心神,借助兵器猛力向上跃去。

  眼见消失的身影重归视线,叶枕戈放松双拳,慢慢坐下,看也不看姚星主,全神贯注棋局之中。

  席岫早听叶枕戈讲珍珑台十分特殊,如今亲历才知仍是低估了它,对弈之时叶枕戈要他留心观察对手,用意原是如此……席岫与青砚在棋间腾挪追逐,即使缠斗至地面也运起轻功不敢踏实。

  应翎下快棋,盏茶时间就够击溃对手,叶枕戈虽向来留人三分余地,但和应翎相交多年,杀伐果断的棋风他熟门熟路。越拖越对席岫不利,他一旦做下决定便是毫不留情,收复失地步步紧逼,机关也随密布的棋子逐一开启!

  石棋接连转动,珍珑台上一片水火之势。

  青砚深知厉害行动变得迟缓,可席岫初生牛犊不怕虎,反而比他沉稳凌厉,加之戟攻击范围广,不近身亦能伤他,他忙于闪躲,招威便较显不足。

  然而当席岫渐占上风时,变故陡生!

  不知何人触动了何种机关,几十颗石棋忽然飞速旋转,一齐移动!席岫和青砚双双站立不稳自石棋跳下,意想不到的情形竟再次出现!地面突起丛丛钢刺,一根恰巧穿透了青砚足底,同时一股火焰眼看在他脚旁冲出。

  青砚不知何因竟突然顿了顿。

  席岫趁隙提戟直刺,戟刃挑起青砚左肩带着整个人飞过棋盘,堪堪躲开了火焰。青砚脸色一沉,挥刀埋入席岫臂膀,席岫眉也未皱将他牢牢钉在了高台下的墙壁。

  另一场胜负业已分晓,阵势一瞬齐齐停下。

  席岫撤回兵器,青砚肩头立时血如泉涌,可他无知无觉,面无表情跃上了高台。叶枕戈同时一跃而下,一眼瞧见席岫伤口,急忙撕扯衣摆扎紧在了他的伤处。

  待重返高台那里已空无一人。笑望叶枕戈,席岫欣喜地捧起了长盒。

  俩人回到别院,但见沈初行正和家丁摇骰子,嘴里喊着行话比手势,气氛热火朝天!

  席岫实在佩服他走到哪儿,赌到哪儿,输到哪儿,活像个散财童子。

  怠于搭理,席岫径直进屋,自顾自打开“战利品”一观究竟。从卷首展至卷末,怔忪许久,也不管叶枕戈在为自己上药,扬臂怒声道:“为何是空白!”

  叶枕戈看了看,凑近一嗅,思索道:“像是乌髎……其墨只能维持二十四个时辰,因产自海鱼体内,消散后会留有淡淡腥味。”

  扔掉画卷,席岫咬牙切齿瞪向那一片空白。

  叶枕戈弯腰捡起,道:“我伪造遗嘱,姚星主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图纸由我亲眼见证,若回头质问,无凭无据,他亦可矢口否认。”

  席岫魔怔似嘀咕道:“那珍珑台比武算什么?”

  将画卷放上桌,叶枕戈轻笑着朝席岫摇扇:“不如意事常八九,若失冷静便正中他怀了。”

  席岫气结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哭吗?”叶枕戈耷拉下眉,扁扁嘴做了个鬼脸。

  席岫噗嗤一笑。

  “开心了?”叶枕戈揽着他走向书案,从一堆字画中取出一张,点了点道,“还有更开心的。”

  席岫想起前些时候,叶枕戈半日闲逛,半日便绘这副画,可他瞧来瞧去也没瞧出什么名堂。

  “此乃泰和城地形图,”指往角落叉号,叶枕戈道,“初行发现了一处密道直通城外,我曾特意引青砚前往,自隐藏入口的常春藤上摘下了一片叶子。青砚阻止我继续深入,而我以此试探姚星主行程,青砚甘冒被责罚的风险透露于我,可见这个秘密对他十分重要,甚至要隐瞒他的主人。”

  席岫惊讶道:“沈初行何时探察的?”

  “自是夜半时分,众人入睡之后。”叶枕戈笑答。

  席岫以为沈初行整日无所事事,原来背地里做了不少动作,他摸摸鼻尖,尴尬道:“叶子的来历我懂了,可青砚为什么隐瞒?”

  “青砚曾被安插在姚鹤枝身边,姚星主能扭转乾坤反将一军,青砚功不可没,所以不难猜测姚鹤枝十分器重青砚才会为其利用,”叶枕戈合扇敲击席岫胸口,微微偏首看着他道,“人心肉长,哪里能如顽石万年不变?一个信任自己的人,却被自己害成了‘鬼’,只怕一生也逃不出泰和城这座活坟墓。”

  席岫恍然大悟:“他想救姚鹤枝!”

  叶枕戈欣慰一笑,继续道:“青砚收下叶子或有意合作,或引君入瓮,他的心偏向哪方此前我并不确定。直至今日一战,你伤他甚重,可观你伤势深浅,他只用了三成力道,他目的为输又不能输得太难看。姚星主尚不至于强求重伤者形影不离,这是青砚掩人耳目获取自由的唯一机会。所以珍珑比武和你的努力并非毫无意义。”

  席岫单纯为图纸而去,何曾深思至此,他犹犹豫豫道:“难道就没有可能,图纸是真的?”

  “有,可即使图纸是真,计划也不会停止,”叶枕戈展扇边摇边绕席岫踱步,缓缓道,“开弓岂有回头箭?要么不做,要么竭尽全力。”

  出主意与姚星主赌图纸的人是席岫,叶枕戈起初反对却被他“胁迫”着应下,他以为自己参与其中,结果始终是“局外人”。想着想着,席岫不免有些沮丧。

  叶枕戈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重新站回画前,扇子从标着圆圈的地方划向另一个三角符号:“这条别院出发的路,你应该不陌生。”

  席岫隐约有些记忆……

  “我带你走过三次,还记得那座大屋吗?”

  “啊!周围有许多看守。”

  “两日后是姚星主继任大典,初行明日亦要出城接应叶家人马,”叶枕戈握住席岫的手,认真看着他道,“成败在此一举,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回望叶枕戈,席岫嘴角微弯,眼里闪闪发亮,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