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银月戟(修改版)>第十七章 

  翌日天蒙蒙亮,三人简单地用过早膳便告别了赵氏兄弟,启程前往泰和城。

  昨夜醉倒直至今晨转醒,好似只经历了眨眼工夫,感觉分外诡异……席岫一面后怕,一面思量那酒中乐趣自己是无福消受了。

  沈初行少不得借题发挥,以此取笑,但转头又认认真真教起席岫擒拿。

  “戟”作为长兵器胜在攻击范围与力度,弊端乃受制环境,狭小空间不易发挥,加之席岫实战经验略逊,往往英雄无用武之地,若能练就一门近身功夫无疑大有助益。

  沈初行边讲解穴道与要害部位,边演示手法,席岫虽吃尽苦头却也以最快速度牢记下要诀,短短时日进步迅猛。熟悉了路数,席岫便开始与叶枕戈过招,他胆大力威,叶枕戈又以引导为主,数十招后大有五五平分之势,但毕竟不及对方出手精准,难逃败局。

  徒弟输了,叫师父颜面何存?!

  沈初行和叶枕戈重复方才招式,在席岫失手的一招上变化动作,反手锁喉掌推下颚,将叶枕戈狠狠掼在地面。叶枕戈不料他当真计较,旋即全力以赴。从小到大同样场面简直不下百次,谁也休想占便宜!

  半晌后沈初行侧躺在地,腰眼还压着叶枕戈一条腿。叶枕戈则膝头抵住了沈初行腕子。你看我,我看你,俱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席岫率先大笑出声,沈初行和叶枕戈遂也笑了开来。

  如此一路欢声笑闹,不日便抵达了目的地。

  泰和城依山而建,占地辽阔,郁郁葱葱间横卧一座巍峨城墙,雄浑沧桑。不同江南建筑的精致秀丽,这座北方城池宏伟壮观,气势磅礴,令初次踏足的席岫大开眼界。

  外城红漆金钉铜环门,高三丈有余,宽两丈,尽显大家风范。站在城下极目眺望,一条路横贯东西与城门同宽,而远方阻挡视线的竟又是一座城墙。

  听叶枕戈讲述,泰和城一共三道关卡。最外围以贸易为主,酒肆客店,勾栏瓦舍林林总总,周边百姓会在每月固定的日子前来赶集,是故最为热闹。中间则以事农务为本,供泰和城自给自足,而深居第三道门后的便是姚氏一族。

  百年前,东海上一座绿岛居住着姚姓一族,但随日久月深小岛渐沉渐没,为求取生机,族人钻研经年打造数艘大船,横渡东海九死一生。那些船至今仍深藏泰和城中。

  待讲述完毕三人已落脚客栈。

  幸得几块糍糕垫底,沈初行早早回了客房,叶枕戈和席岫用过晚膳便也一齐回屋休息。

  夏至来临,气候愈发炎热。

  席岫光着膀子喝茶解暑,他身无一丝赘肉,宽肩窄臀,小腹肌理分明,腰部线条尤其优美。这具长年习武的体魄与壮硕无关,却充满了引而不发的力量。叶枕戈似也被他粗犷作风影响,一瞬间想要解开亵衣,然细瞧对方背影,搭在领口的手又缩了回去。

  席岫自是不晓叶少爷那点酸溜溜的心思,问道:“入城时起就一直跟踪我们的人是谁?”

  那人跟踪技巧实在拙劣,以至于席岫都察觉古怪,忍不住频频回头。

  落座对面,叶枕戈斟了杯茶,浅酌一口,道:“应是姚星主的手下。”

  此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席岫不曾有机会细想他与沈初行是如何逃脱了蝉衣楼的追逼,直至近日才从他口中听闻详情。

  原来,泰和城上任城主姚雪封已于半年前过世,被蝉衣楼自叶枕戈手中夺取的密函,正乃姚雪封遗嘱。姚雪封生前两子,大公子姚鹤枝,二公子姚星主;而泰和城代代子承父位,遗嘱的内容自然关系着花落谁家。

  “姚鹤枝病重身亡,下任城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姚星主又为何派人跟踪我们?”

  “你何以断定姚鹤枝是病亡?”反问席岫,叶枕戈循序善诱道,“仔细去想,蝉衣楼夺取密函与姚鹤枝突染怪病间的关联。姚鹤枝一死,谁将受益最大?”

  两件事在时间上确实过于巧合,而姚鹤枝一死,受益者自然是姚星主……

  “依你之言,姚星主乃蝉衣楼背后主使,他抢走密函却发现继承人不是自己,所以赶尽杀绝?”席岫绞尽脑汁,却越想越糊涂,“可我仍是不明白,既然姚鹤枝已死,姚星主派人跟踪我们又意欲何为?”

  见他一脸苦恼,叶枕戈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因为那封密函……是假的。”

  “啊?”席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为保密函你不惜性命,怎会是假的?!”

  “想骗别人先要骗过自己,把虚假的东西当作真实,那它便是真实,”叶枕戈轻描淡写道,“为达目的,姚星主付出了不少代价,却连真正的密函都未亲眼见过,岂能甘心?他派人跟踪,自然是想知此物究竟被藏于了何处。”

  席岫愣了愣,闷声道:“你早猜到姚鹤枝会死?”

  “他二人暗中斗法,谁输谁赢我事先如何预知。”

  听叶枕戈话意,倒像笃定这二人必要死上一个……

  沉默片刻,席岫道:“若早将真正的密函交出,兴许他们不会斗得你死我活。”

  叶枕戈闻言不由轻笑:“密函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他们心无杂念,安分守己,何须我出面?姚前辈交代他身后三个月将遗嘱送往泰和城,我要做的只是完成任务,至于姚氏兄弟的恩怨,关起门就是姚家私事,岂容我一介外人干涉。”

  席岫没忘记叶枕戈初入林海溪谷时伤痕累累,没忘记奉胥运河与悬崖边的追杀,他并不怜悯姚鹤枝,可当得知一切皆有预谋,自己亦被蒙在鼓里,难免五味杂陈。

  将三两碎银搁置桌面,叶枕戈续道:“此回正巧赶上泰和城四日集市,你与初行好好逛一逛。”

  “你呢?”

  “我有我的安排。”

  叶枕戈看似随和,可相处日久便会发现,他亦有固执强硬的一面。而席岫虽单纯,骨子里却倔强得很,吃软不吃硬;对方这幅不容商量,不容置喙的态度叫他一阵窝火,懒得多说什么,只管取走了银子。

  一连三日,席岫与沈初行入夜便摸进赌坊;他们昼伏夜出,叶枕戈又晨兴夜寐,直至集市最后一日都无缘碰面。

  “错过了丹桂班的戏不说,桃营镇的龙须酥也没机会品尝,恐怕少爷还要怪我教坏了你。”走出赌坊,沈初行哈欠连天抱怨喋喋。

  掂了掂钱袋,席岫大掌一勾,拖他来到对街一间店铺,顷刻再次步出,爽快道:“想去哪儿?我请客!”

  困倦一扫而光,沈初行神采飞扬地领着席岫直奔小巷。

  七拐八绕愈行愈深,只见两侧朱红小门一道紧挨一道,门楣高悬盏盏灯笼,左右不时飘来丝竹雅乐,媚笑娇声。待席岫察觉异样时,手臂已落入女子胸怀,那女子细眼一瞥,立刻又有三名花枝招展的少女围了上来。

  瞧席岫脸色一沉就要发难,沈初行急中生智,忙大喊一声:“少爷!”

  怔忪间被拥入厅堂,厅内暗香浮动,酒色撩人,可哪有叶枕戈踪影?一杯酒递至唇畔,几双柔荑揉上胸膛,席岫才醒悟着了沈初行的道!

  “您不开心吗?让紫衿为您解闷。”

  如黄莺般悦耳的嗓音悄然拂去怒火,席岫抬眸打量——柳眉凤目,雪肤朱唇,虽位置相异,但女子唇瓣竟也生有一颗红痣……眸光一亮,他心头立刻跳了跳:“你……开心吗?”

  “公子好生有趣,”紫衿捂唇轻笑,媚眼如丝,“不知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公子开心,紫衿便开心。”

  “假话呢?”

  “假话说千万遍,就是真话,”女子每一个表情都妥帖得似以画笔描绘,柔声道,“紫衿只盼能让公子暂且遗忘烦恼,快活一时是一时。”

  直直盯向女子樱唇,席岫迷惘道:“怎样才算快活?”

  双颊染霞,紫衿牵起他朝内走去:“随我来。”

  “公子只顾瞧紫衿姐姐,芸儿要伤心了。”女子轻咬丝帕,扭着柳腰坐上沈初行双腿。

  目送那两道背影消失屏风后,沈初行收回视线,微仰下巴嗅了嗅她粉腮,眯眼笑道:“谢凤楼的牡丹熏香。”

  芸儿霎时满脸羞红,娇嗔道:“您欺负人!”

  轻捏芸儿细腰,将怀中女子逗得花枝乱颤,沈初行表面谈笑风生,心下却暗道不妙。

  果真盏茶工夫不到,屏风忽被一脚踢翻,喧哗戛然而止,众人眼见名俊美男子大步走来,身后追着个衣衫不整泫然欲泣的女子。女子似乎想将他挽留,可男子毫不动容,两三步跨出门槛,头也不回离去。

  匆匆付过银两,顾虑着身后耳目,沈初行一路无言地随席岫返回客栈,蹬蹬踏上二楼,正想出声唤他,对方却推门一脚踩进屋子,反手“砰”地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