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晚来雪>第33章 马车

  季怀现在心情很好, 还想着湛华输棋时那郁闷又倔强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赵兄要给我什么?”

  却不想赵越起身, 撩起衣袍, 郑重其事地冲他行了个跪拜大礼。

  季怀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 赶忙起身去扶,“赵兄!你这是做什么!?”

  赵越却不肯起身,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盯着季怀, 朗声道:“季公生前曾言,若公子不去石源城, 那我等只需销毁乾坤图,护佑公子余生安危, 若公子意欲前往石源城,我等定助公子一臂之力,仓空门上下,皆听公子差遣。”

  季怀愣在了原地, “赵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越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血玉扳指,双手递交到季怀手中,道:“公子以后便是仓空门门主。”

  手里被不由分说塞了个扳指,季怀扶他又扶不起来, 皱眉道:“赵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以后喊我赵越就行。”赵越笑道:“我父赵坚乃季公家臣。”

  家臣。

  季怀虽书读得少,但也知道“家臣”二字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用的,晚来城富甲一方的季老太爷显然是不够格的。

  臣与仆不同——诸侯王公之幕僚,可称家臣。

  季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目光复杂地望着赵越道:“你先起来。”

  “是。”赵越起身,却一扫之前同他谈笑的态度,恭敬地站在他身侧。

  “赵兄,你……不必如此。”季怀道:“你能否说说事情的原委?”

  赵越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季怀手中,“这是季公给你的留下的信。”

  季怀接过信来,上书“含玉亲启”。

  季怀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季铭亲笔,他将信封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两张信纸来。

  入目便是刺眼的“吾儿含玉”四个大字,险些让他直接将信纸撕了,季怀压下心底的愤懑,强忍着怒意继续往下看。

  “吾姓赵名俭字仲公……”

  季怀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震惊,继而陷入了迷茫,待看完之后,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信中季铭,又或者说是赵俭,先是表达了一番隐瞒他多年的歉意,为了他的安全让季大奶奶抚养,实则他生母另有其人,然而信中却没有提及她的具体身份,让季怀不必再为此介怀,又说仓空门与赵越是他留给季怀的人,忠心耿耿,尽可放心用之,其余的却是都没有再提及。

  除了名姓表字,赵俭甚至没有提及自己真实的身份,更没有在信中说明石源城的事情,可见他十分谨慎。

  季怀坐在椅子上,这封信更像是来解开他多年的心结,即使赵俭已经死了,季怀却感觉自己仍然被他一眼看穿。

  身世的问题一直是季怀无法纾解的心病,现在乍然得知真相,他解脱之余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季怀愣愣地问赵越,“若我没记错的话,赵俭赵仲公乃先祖皇帝武宣帝第六子,刚及冠便被风封为平阳王,后来染上疫病病重薨逝……”

  “正是。”赵越道。

  “那信中的赵俭——”季怀不可置信道:“是谁?”

  “正是平阳王。”赵越不敢直呼赵俭名讳,“四十年前平阳王非病重薨逝,而是被先帝文德帝赵仁追杀,迫不得已隐姓埋名多年。”

  说到此处赵越道:“公子乃是平阳王唯一的子嗣,便是当今圣上,也该叫您一声皇叔。”

  季怀拿着信的手有点抖,“开什么玩笑……”

  今上赵岐二十有五,比他还要大上四岁,良善敦厚君子仁心,而且此人经历也颇为传奇,是举世公认的贤明君主。

  一直以来季怀都自觉是晚来城的纨绔子弟,莫说是皇子王孙,便是在京中做官的那支季家都觉得他们是商贾人家而看他们不起,季怀少时去京中游学更是看透人情冷暖,他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跟皇家扯上关系。

  季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良久,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那他要我做什么?”季怀问赵越。

  “王爷只交代了石源城一事,若您要去石源城,便将扳指与信交给您看,告知身世,若您不提石源城,仓空门众人便暗中护佑您安危,平安度日。”赵越道:“再多的属下也不知。”

  季怀盯着手中的信,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他同季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寄人篱下。

  他的母亲,他的兄长,甚至是季怀这个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禁锢在季怀身上的枷锁悄无声息的化作了齑粉,让季怀感觉到了轻松,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公子,石源城一行危险重重,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还需要委屈您些时日。”赵越对他道。

  “赵兄不必如此客气。”季怀很不适应他这恭敬的态度,无奈道:“你跟从前一样就行。”

  “尊卑有别。”赵越冲他笑了一下,“不过既然公子说了,属下照办。”

  季怀扯了扯嘴角,赵越见他显然是需要点时间来适应,便同他告辞,“七郎你好好休息,我去安排石源城的事情。”

  季怀点点头,赵越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

  既然他与季家没有血缘关系,为何赵俭还一定要他去石源城找回季瑜的尸骨呢?临死前赵俭给了他这个表字,把他推入乾坤图这个漩涡又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时间点上,赵俭安排赵越来告知他真实身份,定然是想要告诉他什么信息,可偏偏赵俭谨小慎微,根本没有告诉赵越具体的内容,还要季怀自己一点点去琢磨。

  季怀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干脆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到了一边。

  回想起刚才赵越所说的话,季怀扯了扯嘴角,不禁感慨起赵俭对人心的算计和狡猾——他算准了季怀肯定会去石源城。

  此前季怀危机四伏孤立无援,想要活命自保就必须破釜沉舟豁出去入局……季怀将那几张信纸扔进炭炉里烧了个干净,差点被火舌燎到手。

  ——

  出发去西北那日,天上飘起了雪,雪里还夹杂着细细的雨丝,纷纷淋淋,到处都是冰冷潮湿的味道。

  厚重的靴子踩过郊外的土地,沾上了些泥,雪落在马匹的鬃毛就挂在了上面,久久不化,寺庙门口人声鼎沸,有结伴提前赶往石源城的,也有去往其他方向办事的,告别声不断,江湖儿女似乎早就习惯了离散,畅快大笑之后,各自奔天涯。

  长虹谷飞仙楼和凤羽阁应当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各自派了几十人随行车队前往西北,车队中还有多辆马车,大多是仓空门的,丛映秋衡泷等人为了迁就季怀,也都没有骑马,而是上了各自的马车。

  远处响起钟声古朴深远,季怀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几只寒鸦自林梢飞过,凄寥的叫声渐远。

  “上车吧。”旁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季怀转过头来,看着通体漆黑裹得严实的湛华,忍不住笑了一下,扶着他的手登上了马车。

  长鞭扬起,骏马嘶鸣,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雨雪中启程,离嵩阳城渐行渐远,灰色天幕下成了一串黑色的小点,最后消失在了长远的官道上。

  赵越在嵩阳城还有事要处理,晚几天再赶上,这会儿马车里就季怀一人,他看了一会儿书看得头昏脑涨,便将书放下掀起了车窗厚重的帘子去看沿途风景。

  湛华骑着马在窗边,见他掀起帘子便驾马靠近,转头问他,“怎么了?”

  “车里闷,透透气。”季怀趴在窗户上说。

  湛华又驱马靠近了些,“外面雪大,你不是怕冷么?”

  “看着你就不觉得冷了。”季怀冲他笑。

  七公子大概是风华楼逛得多了,撩人的话总是张口就来,配上他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随口而出的话听起来也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湛华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现在风有些大,吹得他宽大的黑袍猎猎作响,他闻言伸出手去帮他遮住帘子,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刻意地,拇指在季怀的侧脸上轻轻抹了一下,然后将帘子压得严严实实。

  指间还留有季怀脸颊的温热,湛华面无表情地在风雪中骑着马,将手藏在了宽大的袍袖之下。

  方才季怀只是冲他一笑,他便心神俱乱。

  马车里很暖和,脸颊上还残存着一丝凉意,季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跳得有些快。

  两个人隔着马车和风雪,不约而同的看向那厚厚的窗帘,告诫自己不能当真,也不要深陷。

  有马车在,而且风雪愈发地大起来,中午时分衡泷下令暂时停下修整,很快便有人扎起了简易的帐篷木架升起火来做饭。

  “季公子,该吃饭了。”有人在外面道:“我给您端进去?”

  “端进来吧。”季怀道。

  帘子被人撩开又放下,来人端着饭菜,裹挟进来一身风雪寒意。

  “你吃过了吗?”季怀问。

  “没有。”湛华在他对面坐下,将筷子给他摆好,“吃吧。”

  仓空门的人伺候得很是周到,甚至还给季怀做了热气腾腾的小点心。

  季怀捏了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甜丝丝的,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然后又拿起一块递到了湛华嘴边,“还挺好吃的。”

  湛华摘下面具放到一旁,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还不错。”

  糕点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喉结微动,湛华抬眼便见季怀笑了笑,将他咬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了自己嘴里。“一起吃?”

  “马车里太热,我先出去了。”湛华抓起面具带上,掀开帘子就下了马车。

  季怀有些不解地看着晃动的门帘。

  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