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晚来雪>第32章 下棋

  翌日。

  天圣寺前殿前的空地上, 乌乌泱泱聚集了许多人,穿着各式各样,还有些风尘仆仆刚赶到的, 踮脚在人群后向前张望。

  一身形高大刚毅清正的男子站在最前面, 声音洪亮如钟, 正是武林盟盟主衡泷。

  “四十年前,上一任武林盟盟主公孙止前辈离奇失踪,乾坤图亦不知所踪,当年公孙止前辈只留下‘含玉’二字作为乾坤图现世的信息, 如今经过多方打探,公孙止前辈隐姓埋名在了晚来城……”衡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一番, 最后道:

  “如今季家七公子就在天圣寺,他说公孙止前辈临终前曾有重要遗言交代, 今日愿当着武林众人的面公之于众。”

  一直和赵越坐在衡泷身后的季怀闻言目光微动。

  赵越凑到他面前低声道:“不必紧张,你自己做主即可。”

  赵越这话听着很有意思,大概是觉得季怀不安,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贤弟放心,不会有事的。”

  站在季怀旁边的风左低头看着两人覆在一起的手,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察觉到骤然降低的气压,季怀讪讪将手给抽了出来,对赵越点了点头。

  这边衡泷将气氛烘托到位, 众人对这位季家七公子翘首以盼, 季怀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微微笑道:“在下季怀,家中行七,表字含玉, 见过诸位侠士。”

  站在众人面前的公子眉眼温润,姿容甚美,玉簪束冠,着一袭月牙白长衫,外罩身墨色披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与武林人士格格不入的矜贵,只这般一瞧,便让人心生好感。

  有大胆豪放的女侠笑问:“季七公子可曾婚配啊?”

  底下众人便闹着起哄。

  “在下尚未婚配,只是已有心仪之人互许终身。”季怀冲她拱手致歉,笑道:“这位女侠花容月貌,想必会找到更好的归宿。”

  那女侠被他这般专注地望着,本是戏谑一说,岂料他这般认真回答,登时有些过意不去,冲他抱拳道:“我宋无双从不夺人所好,与季公子有缘无分罢了。”

  待笑闹过后,众人终于又将关注点落在了那乾坤图之上。

  “祖父虽给我取字含玉,然而并未告知我那乾坤图在何处。”季怀不疾不徐道:“只是临终前嘱托于我,一定要去一趟西北的石源城,当时我悲恸难忍,祖父再三叮嘱才溘然长逝,却没来得及交代具体缘由……”

  “……我也是时至今日才知祖父与那乾坤图有关,只是在府中时他从未提过。”季怀遗憾道。

  “师弟,你不是说师祖之前还跟你提过一句诗吗?”衡泷补充道:“在场的都是正义之士,师弟但说无妨。”

  “对,祖父经常跟我提一句诗。”季怀像是突然想起来,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可惜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这诗有什么特殊含义……”

  “莫非那乾坤图分了三份藏在了石源城、白帝城和江陵?”登时就有人猜测道。

  “不,依着公孙前辈说的顺序,应当是要我们先去石源城……”

  “莫非这句诗是打开密室的关键?”

  “哪来的密室?”

  “这乾坤图里的宝藏肯定是藏在什么密室陵墓之类的里面嘛……”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上面衡泷桓子昂丛映秋等人也是面色各异,心里的思量转过许多轮。

  “七公子,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了吗?”有人嚷道。

  季怀面上露出几分哀戚来,温声道:“当时祖父病重,神智已然不怎么情形,我哀恸过度,也只听他说了这些,想来这也是祖父遗愿,我不在意有什么宝藏,只想让祖父九泉之下心安,若是有线索我定然会跟诸位说明……”

  “七公子非武林中人,季家家财万贯,那乾坤图对他也没什么用处,诸位大可放心。”衡泷道:“关于这些线索我等还需仔细商议,还请七公子先行下去歇息。”

  季怀点了点头,路过赵越时听他低声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安分的,多留心一些,别让风左离开。”

  季怀冲他颔首表示知晓,便一路被仓空门的人护送着回到了房间。

  风左紧跟着他进来。

  外面风大,季怀冻得耳朵鼻子通红,进来就坐在炉子旁边烤手,还十分不文雅地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人给他递了块帕子。

  季怀接过来道:“这里又没旁人,你不必站着。”

  “风左”又站了片刻,好像是在听外面的动静,确定外面没人,这才坐在了他旁边,将季怀的手抓了过来。

  季怀被他冰块般的手给凉了一下,道:“你这手跟冰块似的。”

  湛华好似突然想起自己体寒,便要松开他的手,却被季怀抱住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我给你暖暖。”季怀冲他笑。

  湛华的手贴在他的胳膊上,温热的暖意像是穿透了皮肤融化进了血液里,让他被这意料之外的好给烫了一下,下意识就要缩回来。

  “别乱动。”季怀抓着他清瘦的腕骨,拇指从他手背上扫过,“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想说了。”

  “说什么?”湛华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手指。

  “你那天在雨中撑伞,露出了半截手腕,手指握在朱红的伞柄上……”季怀笑道:“偶与片云出,却随孤鹤还。”

  湛华没听过这句诗,却看得懂季怀的眼神,这些读书人夸起人来总是含蓄又露骨,偏偏季怀又说得极其认真——明确心意后,季怀总是出乎他意料的大胆。

  “极好看。”季怀捏了捏他的手指,“可惜我画技太差,不然一定画下来。”

  “杀人的时候也好看。”湛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季怀突然回想起来自己之前动不动就被这只手掐脖子,那些风花雪月顿时就被击溃,只剩下不怎么美妙的回忆了。

  “你这人——”季怀瞪了他一眼。

  湛华稍稍一用力,边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两个人挨在一起烤火,月牙白的袖子同玄色的衣摆交缠在一起。

  “还冷么?”湛华又往炭炉里添了几块炭。

  “这会儿暖和过来了。”季怀倒是不介意同他挨得近一些,虽然从前二人也时常挨在一起,甚至相拥而眠,可不知为何,挑明心意之后,连不经意间的对视都变得暧昧起来,再寻常不过一起烤火,都让他觉得十分安心和满足。

  “你打算去石源城?”湛华问他。

  “为什么不是白帝城或者是江陵?”季怀反问道。

  “你撒谎时会有许多下意识的小动作。”湛华低声道:“也许你祖父真的给你留了诗,但肯定不是你说的那句。”

  季怀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拎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好眼力。”

  湛华盯着自己被扔出来的手,沉默片刻道:“我看出来又没当众拆穿你。”

  “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季怀挑眉问。

  “不必客气。”湛华见他生气似乎还有点开心。

  季怀:“…………”

  这人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两个人坐在炭炉前烤了半晌的火,季怀昨夜想事情睡得有些晚,现在周围都暖烘烘的,便开始困顿起来,揣着袖子打哈欠。

  “困了?”湛华帮他理了理衣袖。

  “嗯。”季怀恹恹地点头。

  “去床上睡。”湛华将他从炭炉的榻上拽起来,季怀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湛华见状干脆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季怀的瞌睡顿时飞走了大半,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放我下来!”

  湛华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困得都走不了路了。”

  季怀气到想骂脏话,“我又不是女子,你这样成何体统?”

  湛华皱眉道:“这有什么?谁规定不能抱男子?况且我又没抱过女子。”

  顿了顿又补充,“男子也没有。”

  季怀气闷。

  “你抱过?”湛华低头问他。

  季怀:“…………”

  他还,真抱过。

  湛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不那么好了,“你抱过谁?”

  “当时雪柔姑娘崴了脚,我便抱她回卧房……”季怀心虚道:“但是我们之间绝无僭越之行。”

  “你若不提我都要忘了,一月里你有一旬都是要宿在那风华楼里的。”湛华声音有点冷。

  “我只是借宿不愿回季府罢了。”季怀说起这事心里还是不怎么痛快,但还是有必要同湛华解释清楚,“从未与她们有过……咳,肌肤之亲。”

  湛华大度道:“我非是那等呷醋之人,不必解释。”

  季怀腹诽方才不知是谁脸上都要挂霜了,面上却还是一派正直的微笑,“自然。”

  湛华将他抱到了床上,季怀觉得他实在是多此一举,但碍于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便没有再同他争论,免得又扯到什么风华楼里的哪位姑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么一闹腾,季怀也不困里,索性就用被子盖住腿倚在床头,让湛华拿了昨日他摆的棋盘来同湛华下棋。

  湛华的棋艺跟他的武功成反比,完全就是一个臭棋篓子,季怀连赢了三局,都有些不忍再赢他了,放水要让他赢一局,谁知这水都放成海了,湛华照旧输得干脆利落。

  “要不别下了。”季怀道。

  “再来一局。”湛华看起来兴致颇高。

  季怀:“…………”

  他不该多嘴提议要下棋的。

  两个人下了半天的棋,季怀痛苦地快要掀棋盘时,赵越终于来救他于水火之中了。

  赵越是和衡泷一起来的。

  衡泷道:“师弟,未免夜长梦多,经我们商议过后,决定即刻启程前往西北石源城,只是还要劳烦师弟随我们一起奔波这趟了。”

  这正合季怀心意,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衡泷欣慰地夸赞了他几句,便出门安排前往石源城的事宜了,赵越却留下来,支走了湛华假扮的风左,忧心忡忡对季怀道:

  “七郎,出发前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