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当日,金颢待两位大人安全后,自己由二百樊家军护送,从烟泽绕路往北,和京墨与严昌会合,然后商榷后兵分三路,金颢回宁州城调取更多人马南下,严昌去同知刑朔,京墨则将消息往京都送。

  田光也是个急性子,一直忧心着湘源城这边的进展,早就将宁州守军集合待命,所以当金颢将严昌和赵凉越整理的部分罪证交给他后,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把兵符给了他,让他带着三万兵马速速南下。

  所以,金颢往来不过两日余,就能将人马带出宁州,让湘源城这边竟有些意外和措手不及。

  在褚匪醒来的第二天,就有了宁州守军南下的消息,池听雨也开始将西南边陲的情况同褚匪和赵凉越言明——黑市的长期存在,和之前西南三州官府的或不作为、或包藏祸心,一起将大许数百万真金白银和铁矿资源送往屠原,夜渊凭此招兵买马,使得克里缇在王室控制外组建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只待不日进攻大许,立下不世之功,以便来日夺取王兄克里俅的王位,情况纷乱复杂,战事一触即发。

  两日后,金颢在湘源城北撕出一条口子,继而加速南进。

  等金颢带着三万人马赶到湘源城时,城中人去楼空,财宝被尽数卷走,普通居民尽数被屠,是空城,亦如鬼城。

  只小半个时辰,在烟泽附近的樊家军接到湘源城的噩耗,樊齐光便命人于烟泽北南两面分别设下埋伏,将阿昔睢约一万人马驱至烟泽,一顿虫蚁毒瘴招呼后,不战而屈人之兵。

  “喂,湘源城的孬种守军们,你们之前是鱼肉百姓,要是再外西南走,可就是叛国了。”

  一万人马中除了阿昔睢自己的三千杀手,剩余的守军对于夜渊其实是陌生的,当池听雨背着一杆□□出现在坡头,魁梧高大而威压十足,当场有老兵认了出来,激动喊道:“是池将军!”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当年的谋逆案定下什么罪,曾经大许战神之一的池听雨,只要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就很难不被其吸引目光,那怕他已是半头华发。

  “池将军不是早就死了吗?”

  “难道说樊家军根本没有全军覆灭?”

  “可是当年的时候,昆山上留下的血都是红的……”

  “行了,我不是池听雨,一个苟活在沼泽地的土匪罢了。”池听雨无所谓地笑笑,朝阿昔睢抬手一指,道,“那个叫二头豹的应该溜了,这个可不能再放走了,抓活的。”

  手下樊家军领命,朝阿昔睢杀过来。

  阿昔睢看着山坡上怡然自得的池听雨,满手心都是汗水。

  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池听雨,但如深秋长风的肃杀之气,曾经让屠原吃尽了苦头,他的父兄便是死于其下。

  他就是池听雨!

  “给我拦下,拦不住我拿你们喂狼,你们家人也逃不了!”阿昔睢惊恐地让杀手团团围住他。

  周边不知情况的湘源城守军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听命的这位罗将军的客卿,很可能并不是忠于大许。

  “愣住干什么?那是池听雨,十五年前的朝廷要犯,给我上啊!”阿昔睢冲守军喝道,“快上啊。”

  周围守军没有反应,随后老兵先放下了手中缨枪,随后余下的守军也扔下了武器。

  阿昔睢很快被活捉,当池听雨用枪尖挑起他下巴的时候,本能的恐惧让他根本不敢去直视池听雨的眼睛。

  “你的真实身份,是曾经屠原军比奴大将的第五子,不过可惜了,你没有父兄的英勇,只是一只暗处的老鼠。”

  池听雨微转枪尖,阿昔睢的脖颈破开外皮,温热的血顺着流下去。

  “其实,你已经没用了,对于如今的屠原来说,你护送二头豹离开的最后命令完成了,对于大许来说,你所做的一切黑市交易已然木已成舟,抓了你也无济于事,但是,”池听雨俯身下来,道,“我想知道的,是与当年旧案有关的线索,一个至关重要,能将其中重要关卡打开的线索。”

  就在昨夜,据点的灯火亮了一夜,池听雨与褚匪和赵凉越两人将目前旧案所有线索梳理在一起,发现有很重要的一个线索尚还被迷雾遮绕,也正是那个线索,让当时樊家军内部发生的看似平常,实则回想细思极恐的事无法得到解释。

  比如,夜渊最初的那一批人,是怎么在樊齐光手下混进樊家军,毕竟那个时候明明樊家军建立不久,基本手下所有将士樊齐光都会亲自过问,能骗过樊齐光双眼的人世间寥寥。

  再比如,犹如南星一样、藏得极深极旧的细作,是如何被送到大员身边,而如今整个大许还藏有多少?

  一切都因那一根断掉的线而迷雾重重,仿佛真相就在眼前,却是咫尺天涯。

  “池将军,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人,必定有什么把柄在夜渊手里,才会好好卖命。”阿昔睢闭上眼,道,“所以,不用浪费时间,杀了我。”

  然而,阿昔睢等了片刻,枪尖并没有刺穿他的喉咙。

  池听雨道:“你大概不知道,京都那边能查出你是比奴大将的第五子,自然能知道,你的妹妹,如今在京都是个什么身份,是叫阮玥吧?我见过她画像,仔细看,你们眉眼确实相似。”

  阿昔睢猛地睁眼看向池听雨。

  “哎呀,还真是。”池听雨笑道,“本来我徒媳吧,也是根据京中最新消息猜了下,没想到猜的这么准,真是过于聪明了,啧啧,我那狗徒弟配人家真是猪拱白菜。”

  阿昔睢被池听雨一番话说得满头雾水,但他知道,自己妹妹的安危已经在这帮人手里了。

  池听雨问:“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

  阿昔睢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整个人蔫了下去,道:“在湘源城府衙后院书房有个地下密室,你们要的东西,全在那里。”

  池听雨又问:“那是什么好歹让我先估量一下,值不值得换你妹妹的命。”

  “够的,足够你们翻案了。”阿昔睢终于抬头看向池听雨,眼里满是祈求,道,“我说到底背叛了屠原,望你们善待我妹妹,还有,替我转告她,以后别回屠原了。”

  话音刚落,阿昔睢猛地将自己脖颈往前一送,瞬间枪尖穿透,血溅一地。

  烟泽东南边界一线上,赵凉越和褚匪一直带人隐在芦苇后面,但直到午时末,太阳高悬头顶,他们也没等到可疑人员,这就代表着,二头豹已经带人离开大许边界了。

  褚匪朝后靠到一棵树上,顺手将赵凉越揽过来,叹道:“那厮到底从哪里跑了的?明明连烟泽这边都设眼线了。”

  自从马车上确认双方心意后,褚尚书便彻底肆无忌惮了,赵大人只要一不在视线内,就要开始四处找,找到后必定要抱着温存好一会儿,跟好几年没见似的,就连吃个饭都要趁赵凉越不备,摸摸手,碰碰耳垂。

  而反观赵大人,每次被褚尚书调戏,都会瞪过去,但只要褚尚书开始捂着心口装病,赵大人想着可能箭伤还没好,就只能选择妥协,一边红着耳朵,一边任褚尚书捏扁搓圆。

  就像现在,赵凉越被突然一把揽入怀中,想着周围还有人,要挣开,却见褚匪好似被自己动作牵扯到上头,眉头一皱,他便不敢动了。

  “溪鳞,我发现你还是一点都不心疼师兄。”褚匪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把头把垫在赵凉越肩膀上,控诉道,“我那么担心你独自带人守在这里不安全,特意拖着病躯跟来,体力都要耗完了,你却……”

  “师兄。”赵凉越打算了褚匪的话,忙抬手半抱住褚匪——这样的话,褚匪每天都要说上一整天,他对此已经应付十分无奈和自如了。

  褚匪心满意足,趁机又侧头亲了下赵凉越侧脸。

  又过了小半时辰,赵凉越和褚匪彻底放弃蹲守二头豹了,正要相携回烟泽里的据点时,一只黑麒麟从远处飞来。

  褚匪抬手去接,黑麒麟却直接绕过他,落到了赵凉越另一侧肩膀上,还朝赵凉越歪了下脑袋卖萌,但大概是路数不太对,不仅不可爱,还像是脖子要断了似的,看着怪吓人——褚匪想起了两日前,池听雨对着这只黑麒麟挥动枝条的场景,大概是在训练这个?

  褚匪:“……”

  真是,一大把年纪了,偶尔时候还这么不正经。

  褚匪抬手一把抓过黑麒麟,在它扑腾挣扎间将腿上纸笺取下,然后跟当年扔京畿那只白鸽一样,一把就它送上了天。

  “看来师父那边有收获了。”褚匪打开纸笺,和赵凉越扫过一遍,道,“师父让我们去湘源城府衙后院书房,查看地下密室。”

  赵凉越点了下头,道:“过去有段距离,骑马颠簸,师兄回去歇着,我带人过去就好。”

  褚匪不满道:“啧,溪鳞又嫌弃我?”

  赵凉越没办法,只得带着褚匪上路,还因褚匪有伤在身不放心,两人共骑一匹马——虽然最后依然是褚匪坐后面,不容商量。

  全程看着自家大人一会儿没骨头要照顾,一会儿又故作高大让人放心依靠的京墨:“……”

  两人带着一众宁州守军到湘源城后,京墨迅速带人又将府衙察看一遍,确定安全无虞后,才让两人进去。

  府衙的后院书房是在西北一角,穿过一片竹林便是,方才马上分明无恙的褚匪此番又开始喊疼,赵凉越只得亲自小心扶着走。

  其实在控制湘源城后,府衙已经被严昌带人翻个底朝天了,但是当时并没发现还有地下密室。

  京墨带人守在书房附近,褚匪和赵凉越开门进去。

  进书房后,褚匪环视观察了一圈,不舍地松开赵凉越,恢复了平日里认真办案的褚尚书,踱步在书房的字画和古董架间,是不是伸出手指探查,敲敲墙壁。

  最后,褚匪停在一处佛龛前,直接亵渎佛祖,抽刀将神龛劈了,然后里面露出一个精密的机关来。

  赵凉越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眼这锁,设计极为巧妙,轻叹了口气。

  褚匪笑问:“怎么了,溪鳞解不开吗?要不师兄我给你露两手?”

  话音刚落,赵凉越的手绕过褚匪,三五下扭开了锁,道:“奇门遁甲我不及师兄,但是撬锁还是可以的。”

  褚匪桃花眼一弯,道:“啧,我们家溪鳞果真是难得的玲珑妙人,长得又风华绝代,回京了我可得好生看着,不能叫别人觊觎抢了去。”

  赵凉越耳朵尖一红,忙推开密室门,要自己想一脚踏进去,但是被褚匪一把拦住:“怎么能让溪鳞走前面?”

  说着,褚匪先是朝密道扔出一把铜钱,然后用火折子点了盏灯带上。

  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密室,里面隐约可见垂下的纱幔飘动,犹如鬼魅,带着几分诡异。

  褚匪过去将里面的灯盏点上,灯光瞬间照出整个密室全貌,两人俱是一怔。

  这里,是一处小型的祭祀场所!

  而被祭祀的对象,被绘上正中的一副画像上,褚匪和赵凉越此番站在入口,视线被纱幔遮拦着,看不真切。

  但根据模糊的轮廓,大概知道是名女子。

  谁会把一个女子画像放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祭拜?

  两人拨开纱幔,走了进去。

  就在赵凉越看清画像中女子样貌时,正要同褚匪说话,转头发现褚匪已然如遭雷殛,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话中女子,然后目光向下,看了眼一旁所书的屠原文字,垂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

  赵凉越皱起眉头,也看向画像,只见上书:“西境之月华下绽放的花儿,在引导她的子民开辟永远的盛华,我们永远的兹妲尔,屠原万民从不忘却的女神。”

  兹妲尔,屠原语中为女英雄之意,也就是所谓的屠原细作,她们大多不被留下姓名,更别提画像等物,等让阿昔睢专设密室祭祀的,只能说明,这名兹妲尔在屠原人的心中声望极高,换句话说,就是在十五年前的谋逆旧案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细作,也就是他们缺少的最后一条线索。

  赵凉越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褚匪艰难地一步步走到画像面前,久久不曾有所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褚匪侧头看向赵凉越,赵凉越从中看到了浓烈的悲伤和痛苦,如潮一般涌向他,给人以绝望的窒息感。

  赵凉越上前两步,握住褚匪的手,发现他的手是冰冷的。

  褚匪声音嘶哑道:“溪鳞,画像上的这名女子,正是……师娘。”

  赵凉越闻言一怔,如坠冰窖。

  那个被褚匪形容为世间最温柔,同时又医者仁心、品格坚韧的奇女子,曾经给过老师最刻骨铭心的夫妻情谊,给过褚匪母子无微不至的照顾,给过樊家军将士伤病时最为及时高效的治疗。

  她有着赵氏的名门出身,是帝师王讳的发妻,是樊家军随行的医者,还得到过先帝钦封名号,她实在过于完美,完美到从来不会有人怀疑她。

  当她偶尔带回一名落伍的边军,当她偶尔推荐一名老乡进入樊家军,当她偶尔把所谓孤儿放养在王讳交好的大员家中,诸如此类,见惯不怪,披着仁善的画皮将虫蚁一只一只放入千里之堤,直到最后积羽沉舟,由她开出的线已然形成一张巨网,将对屠原威胁极大的樊家军牢牢拴住,不留生门。

  “所以,南星并非因为母亲而背叛我。”褚匪道,“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师娘,不,应该说是屠原细作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赵凉越一把抱住褚匪,道:“师兄……”

  “溪鳞,你知道吗?所有人,我们所有人,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褚匪紧紧抱着怀里的赵凉越,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那怕是王岘和她同时在老师一案里疑点重重,无论是我,还是刑朔,还是师父,还是薛前辈,从来没有人怀疑她。”

  赵凉越想到之前老师去世前一直待在泖州暄山,想必对亡妻百般思念,却不知,世间温柔刀最为致命,攻心远胜攻城,水本柔静,奔流成江河,汹涌成汪洋,其势大无尽,难以估量。

  被至亲至爱之人所伤,所有的伤害都会被无限放大。

  但褚匪没法悲痛太久,很快振作起来,和赵凉越迅速回到书房,将与这名“赵氏”有关的消息和可能的关系网疏离清楚,然后写为暗语做了三份信函,让京墨速带信函往京都、漠北和江南送去。

  同时,一直守在塍黔关附近的薛冉,突然发现关外有所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