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关于赵凉越,这位名动京都,惊哗大许,与刑部罗刹褚匪搅动风云的户部左侍郎,严昌听过太多有关他的传言。

  但严昌知道,百闻不如一见,只有天下人真正能近距离接触赵凉越,才能切实体会到风华绝代这个词的含义。

  宁州案中,赵凉越远赴而来,仅带柚白孤身入唐县,只朝夕间,又将诸多纷乱线索抽丝剥茧,直取要害,定子乾坤。

  这般的魄力和胆识的绝世之才,百年难出三两。

  再望眼前,黑市的龙潭虎穴中,满屋子的魑魅魍魉间,赵凉越佯装一副落败商贾子弟的模样,三言两语间便让二头豹看到了何五想要交易的迫切,却又点到为止,流露出商贾刻在骨子里的谨慎,神色间有掩不住的犹豫和迟疑。

  对于二头豹,严昌从没见过,今日始见,根据多年经验,只觉其阴晴难定,极难对付,但赵凉越却似乎早就见过似的,对他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拿捏和试探——这个度的感知能力,正是很多人千锤百炼,毕生也达不到的境界。

  帝师王讳此生,除佐大许帝王,便只有收了这两位学生。

  如薛冉所言,一璧乱世之臣褚匪,一璧治世之臣赵凉越,双壁可荡山河,可动乾坤。

  严昌虽身在宁州一隅,也并非不知天下之局,他曾和徐鸣无数次感叹,皆言大许朝堂已然徒有空架子,腐朽到了根骨,只要风雨一来,便是家破人亡之时。

  但就在这一刻,严昌看着眼前并肩的两人,仿佛看到在这大许将倾的千钧一发之际,有两束光照破黑暗,让一众热血凉透的臣子又看到了前方的路。

  这条路很难,但走上这条路的人,都以一颗赤子之心请命,所图非权,所图非贵,只图苍生黎民。

  “二爷果真爽快。”最后,赵凉越朝二头豹拱手做了一礼,道,“只是我到底需要同兄长回去再商榷一番,望二爷体谅。”

  二头豹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饮尽,一勾唇角,道:“这么大笔生意,五公子犹豫是正常的,我等得起。”

  赵凉越微微一笑,道:“某在此谢过二爷了。”

  二头豹把眉头一挑,又道:“不过嘛。”

  赵凉越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来。

  二头豹犀利而玩味的眼眸中,映出赵凉越卓然而立的身影来,笑道:“现下大公子和五公子想必还无定所,不如与我一道前去湘源城落个脚,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也便于随时商谈之后的合作,不是吗?”

  赵凉越明白二头豹其实还是在试探。

  二头豹坐着黑市前几的交椅,自然不可能是见到一块肥肉就往上咬的人,就在方才的半个时辰里,他揣着随和的笑意,已经试探过自己和褚匪多次,每个问题都细思极恐。

  赵凉越对二头豹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我和兄长还是想去宁州看看情况。”

  二头豹默了默,淡淡道:“噢,那真是有些遗憾了。”

  二头豹和何家兄弟谈及的生意,正是宁州的私盐贩卖。

  关于宁州私盐,先是宁州知州田光死命打压黑市的盐铁交易,如今西南都护府又正在建立之中,二头豹急需一名与官府打过交道的商贾来处理自己这笔货,然后水燕向掌柜一共推荐了三名商贾。

  那三名商贾中,唯有京畿来的何家兄弟手中财银足以买下那批货,但他们也是第一个被二头豹放弃交易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根本不适合这笔生意,搞不好还会暴露自己。

  但是,他是一名商人,还是黑市见惯罪恶交易的商人,他怎么会放过那样的一笔巨财?

  夜渊已经调查过何家,二头豹自是知道,京畿的何家三代经商,手上一直不干不净,去年底户部突然出手整治京畿商行,何家于是落了难,才带着家产跑到此处背水一战。

  所以,他今天能出现在此并非偶然,在何家兄弟踏进宁州边界的那一刻,他就让掌柜去间接安排,让水燕对何家兄弟抛出了那块私盐的肥肉,作为诱饵勾人过来。

  然后,他再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出现,让何家兄弟主动来找他,将对方的疑虑消去大半,又自贬身份,摆出一副世家子弟常陷的“我自清贵,他人俯首以求”的误区,将人心稳稳玩弄在股掌之间。

  而最后的试探,便是何家兄弟对于湘源城的态度。

  若是他们表现出急不可耐,那便不用走出这个客栈了。

  若是他们尚有犹豫,或者是推脱,就可放他们走出这间客栈,至于能不能走到宁州,他早就部署好了一切。

  黑市一直到第二日天亮才结束,所有盐铁、人口贩卖、金银器物等交易都被敲定,像是一群恶鬼开了一场宴会,此番终于餍足。

  离开梓镇时,黑市的人将来客分为三批,往不同方向送走。

  严昌留在梓镇,赵凉越和褚匪,还有余下的人走的还是来时的路,黑市的人一直送出二十余里,才掉头回去。

  褚匪掀开车帘一角望了眼远处消失的人马,敲了下车壁,京墨下马凑了过来。

  “该知道的线索都知道了,剩下的一时间也无从知道,但黑市开春的这些交易,能阻止多少就阻止多少。”褚匪舔了下后糟牙,道,“同知严昌和金颢,可以里应外合动手了。”

  京墨领命,将放在车后的黑麒麟拿出来,绑好两份纸笺放出去。

  褚匪看起那只乌漆墨黑的鸟影迅速消失在空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禁呡唇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刑朔嫌弃黑麒麟,我却觉得极好,少了那些讨人欢喜的花里胡哨。”

  京墨和柚白听得一头雾水,赵凉越自是知晓其中意思,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一行人出了梓镇来路的一处岔口,往北开始疾行赶路,远处山林间的暗哨看到了,一闪没了身影。

  车顶上的柚白收回目光,垂下半边身子到马车窗旁,道:“公子,如你和褚尚书所料,他们一直暗中派人盯着我们,看到我们往北后,就跑回去报信了。”

  马车内,赵凉越正因和褚匪又同处狭小车厢而浑身不自在,一听到柚白的声音,立即整个身子往侧边趴过去,然后掀开马车窗的布帘子又把上半身探出去——要不是柚白反应极快,两人准得撞个满脸。

  柚白看着自家公子跟越狱似的,嘶了声,正要说话,赵凉越先开了口,问:“是确定他们的人看到了?”

  柚白点点头,道:“万分肯定,那个人从梓镇就开始跟着我们了。”

  京墨驱马过来,请示道:“赵大人,我们一直向北,究竟是要去何处,真是宁州吗?”

  赵凉越还没答,里面传来褚匪的声音来:“你觉二头豹真的会放我们去宁州?我发现之前你跟我身边就不爱动脑子,现在溪鳞常在,你更不爱动脑子了。”

  京墨莫名被自家大人训了一顿,又不敢顶嘴,心道,赵大人和你之间闹别扭,关我何事。

  不出褚匪所料,他们刚往北走了两个时辰,到一处山坳时,柚白就发现前面有埋伏。

  “继续往前走。”褚匪道,“并非二头豹来灭口,而是逼我们去湘源城。”

  京墨便若无其事地赶着马车向前,柚白则将重剑交给赵凉越,意思是用不上,放马车里保管。

  快到山坳口时,埋伏在山林中的蒙面土匪尽数冲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一行人面露惊恐,京墨想要调转马头,但后面的退路也被土匪迅速截断。

  土匪头目挥动着手里大刀,一副凶神恶煞的骇人模样,指了指马车,喝道:“想活命的话,把金银财宝和马车留下!”

  一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好似马车里的人发了话,京墨让侍从围护马车,显然是不肯就范的态度。

  “找死?”头目大笑大声道,“在这片山头,谁不知道是老子做主?都给我上,让他们吃吃苦头!”

  头目话音刚落下,前后的百余土匪挥刀冲过来,杀喊声震天。

  京墨抽出刀来应对,带领侍从和土匪打斗,但只用了三四成功夫,完全就在演。

  等京墨刚想提醒柚白不要出手暴露时,扭头一看,柚白演得比自己还卖力,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就跟吓破胆一样躲在侍从后。

  于是,打斗不过一刻钟的样子,一行人便败下阵来。

  “把人给我赶下马车,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老子地盘这不懂规矩!”

  头目由人迎过来,隔马车近的土匪就要去掀开车帘。

  突然,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一名土匪来报:“三当家的,是湘源城守军来了!”

  头目看了眼马车,皱眉喝道:“他怎么管到我这了?不是说双方安好吗?”

  那土匪正要开口说话,另一名土匪火急火燎跑过来,身上全是血,道:“三当家,与我一同望风的兄弟被湘源城守军斩杀了,说是我们不立即撤出山坳,今日直接围剿寨子!”

  “他娘的,不是上月刚送礼过去吗?”

  头目火冒三丈,但还是恨恨地将刀收回鞘中,招呼着所有土匪往山上撤。

  不多时周围便撤了个干净,随即一众官兵出现,丹衣盔甲,红缨□□,正是湘源城守军。

  “是在下来迟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赵凉越和褚匪下了马车,和从守军中现身的二头豹碰了面。

  赵凉越和褚匪又看了眼守军,皆露出了震惊之色——这倒不完全是演的,因为在此之前,谁也没能想到,梓镇黑市前几的交椅,竟能和湘源城守军站在一起,而且看样子,眼前的这些守军是供他调遣的。

  所以,二头豹的真正身份是谁?湘源城那边的境况有多紧急?池听雨是否知道其间关联,现在又身在何方?

  “两位不必惊讶,现已安然无事。”二头豹踱步走过来,给受惊的两人以安抚笑意,待二人神色平静后,才道,“这处边界的山脉,有一处土匪,情况比较复杂,今日我也是偶然得知他们出动,才能救下两位,若是改日遇到,又没有援兵……”

  赵凉越会意,但还是问:“二爷,可否让官爷送在下和兄长去宁州?”

  二头豹闻言叹了气,道:“在下也是因为一点人情,能叫来官爷帮个忙,但是让他们离开湘源城太远,私自北上,可是擅离职守的重罪。”

  马车侧面的柚白听了这话,都忍不住腹诽,你们都狼狈为奸了,还在意擅离职守啊。

  赵凉越和褚匪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二头豹静静等着,也不急。

  片刻后,赵凉越问:“二爷,你的手中可有人能送我们去宁州?”

  二头豹道:“实不相瞒,在下并非家中做主的,没有这个权力。”

  赵凉越深深叹了口气,看了自家兄长一眼,朝二头豹拱手道:“如此,便只有劳烦二爷,帮我们兄弟两在湘源城寻个落脚地了。”

  二头豹淡淡笑了下,语气颇为随和,道:“不劳烦,举手之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