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江南河州唐氏,宁州李铁拐和黄氏,涣都财鬼,这些人的家族都有多年溯源。”褚匪手指敲了下桌面,道,“唯有湘源城的二头豹,名号在西南边陲出现不过三载。”

  “但仅仅三载,便可与那些家族平起平坐,一道在暗中控制黑市。”赵凉越道,“看来此人果真有问题。”

  褚匪道:“就是不知道二头豹的真实身份是谁,而他背后又有谁。”

  “明日的黑市,便是我们靠近他的最好时机。”赵凉越想了想,又问,“刑朔在宁州半年,可有联系到当年的樊家军?”

  闻言,褚匪微微蹙眉,默了默,道:“按理说是能联系上的,但是薛前辈南下寻到樊家军后,一行人就极少与宁州府联系,年底时候更是直接来了信,说是以后不必联系了。”

  赵凉越思量片刻,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褚匪点了下头,道:“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发生,且很危险而亟待解决。”

  池听雨,曾经由建宁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在数次宫变□□中以一己之力护得君上平安,是早年建宁帝最为信任的武将,高官厚禄,万人之人,后因樊家军的出现,建宁帝对武将频生猜忌,一众武将皆受莫名虚有之罪,贬的贬,杀的杀,池听雨当机立断地交还兵权,告病在家,只领了个闲职。

  自此,池听雨从万人之上跌落谷底,处处受排挤不说,更有不少人落井下石。

  要是换作朝中别的官吏,心早凉透了,傲气也磨尽了——但他不同,他是樊齐光认定的唯一挚友,是在大许缺少将帅之才的十年里,唯一能力挽狂澜号令三军的池听雨,他的心之所求从来不是高官厚禄。

  在京任闲职的那几年,樊齐光和池听雨经常秉烛夜谈,樊齐光对他从不避讳,朝中军政机要从来没有丝毫隐瞒。

  后来,漠北境动荡不定,北营将领死伤惨重,项昌被从江南调往北营,特意给樊齐光来了急函,言明加强江南水师之必要。

  彼时,建宁帝和整个兵部都只看到了江南表面的平静,江南水师一直被忽视,若是调派他人去守江南,必定不会重视水师。

  于是,池听雨连夜去见了樊齐光,要他举荐自己调任江南总督。

  樊齐光犹豫了。

  池听雨并非没有资格,相反,当时樊齐光很快就要北上和项昌会合,共平漠北之乱,纵观朝中余下众将,池听雨任江南总督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帝王猜忌太重,退居闲职的他都在朝中如履薄冰,更别提又复用居高位,这意味着什么,他自己和樊齐光都心知肚明。

  那夜,褚匪奉王讳之命送密函,进武安侯府庭院时,看到的正好是樊齐光和池听雨对立而站,举剑相向。

  池听侧头看到褚匪,朝他抬了下下巴,笑道:“来的正好,给师父做个见证,若是今天我赢了,江南我就去定了!”

  话音刚落,褚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池听雨已然挥剑朝樊齐光冲了过去。

  很快,寂静的庭院里响起利兵相撞之声,月色下剑光如水。

  彼时的褚匪看着两人大打出手,丝毫不留情面,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和漠北境与江南有关。

  不知过了多久,石灯的火油燃尽,平日里掌灯的小厮并不敢上前。

  突然,池听雨皱眉捂住心口,樊齐光忙收回刺出去的一剑,以为是池听雨旧伤复发,不料他收剑的下一刻,池听雨兔起鹘落间,就将手中宝剑架到了樊齐光的脖颈处。

  池听雨对樊齐光挑眉一笑,道:“闵辉,我赢了。”

  樊齐光皱眉道:“你这是作弊。”

  “兵不厌诈,是闵辉你忘了而已。”池听雨将剑利落地收回鞘中,边转身往外走,边跟常日唠嗑一样道,“别忘了明天举荐我,吏部和兵部那边我可都说好了的啊,就等你樊大帅带头了。”

  “霁雨。”

  池听雨走到门口时,樊齐光唤了一声。

  池听雨驻足,没有回头,只是笑道:“怎么,我池听雨又不是第一次出京挑大梁,还能误事不成?”

  樊齐光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池听雨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两都是战场上吃过多少沙子的人,别那么矫情行不行?你要真有空,帮我照看一下刑朔,那小崽子和我少时一样,孤零零的,又老实,别叫人欺负去了。”

  樊齐光默了默,道:“罢了,我是阻止不了你,金銮卫那边我会多注意些的,不让他们欺负你的宝贝徒弟。”

  池听雨这才回头,对樊齐光咧嘴一笑,道:“这才对嘛。”

  言罢,池听雨优哉游哉地往外走。

  樊齐光没有追出去,是褚匪将密函转交后,跑出去亲自送的。

  褚匪一直送到了长街尽头。

  池听雨笑道:“你且回去吧,不必多送了。”

  褚匪急急问:“师父,你是不是要调任江南总督?”

  池听雨闻言啧了声,道:“樊齐光刚他娘的阻止我,怎么,你也要来一出?”

  褚匪朝池听雨一拱手,道:“徒儿不敢,徒儿只是……”

  “行了行了,别再给我耳朵磨茧子了。”池听雨看了眼手中的剑,又看了眼褚匪,将剑递给了他,道,“做你师父,还没给你送过像样的东西,这个给你吧。”

  褚匪知道,眼前的佩剑跟随池听雨多年,是他极其珍爱之物,故而没有立即接。

  “怎么现在这么磨磨唧唧的?我放你去做帝师学生,不是让你去学磨磨唧唧的。”池听雨将佩剑硬塞给了褚匪,道,“拿着!还有,别送了,搞得跟最后一面似的。”

  言毕,池听雨转身,哼着漠北的民间曲儿拐过街角离开。

  翌日,樊齐光率先提出调任池听雨为江南总督,随后帝师王讳,还有兵吏两部复议,先帝虽不愿,也只能点了头。

  随后,之前池听雨的属下要追随池听雨南下,皆被池听雨拒绝。

  池听雨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没有善终的路,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将周围人牵涉进来——他的万不得已,是指那怕牺牲自己,也无法守住一方山河。

  “池前辈在西南边陲待了十四年之久,对局势的了解远比我们多,他选择不与我们联系,只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褚匪从回忆中收回思绪,又重复了一遍,“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发生,且很危险而亟待解决。”

  褚匪知道,那些被朝廷辜负的故人,也许会满怀失望,也许会面容全非,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赵凉越知道褚匪是想起了之前的事,就让他自己安静,随便换了新的杯子倒茶递给褚匪,企图把自己的杯子换回来——也不知怎么了,褚匪近两日总拿错杯子。

  但褚尚书似乎是并不买账,看了眼突然殷勤递茶的赵凉越,自己伸手拿过茶壶,给手中的杯子倒满,然后一饮而尽。

  赵凉越愣了下,也不好多说什么,把递过去的茶收回来,自己默默喝完。

  一刻钟后,赵凉越只是起身去拿个笔墨的功夫,转身回来时,褚匪又拿了自己刚才喝茶的杯子,里面还有没喝完的茶水。

  赵凉越赶紧开口阻止:“师兄别喝!”

  但褚匪已经先一步一口饮尽,并露出一副满脸疑惑的样子,问:“这茶为何不能喝?”

  赵凉越一时间找不出理由,淡淡笑了下,又轻咳几声,眼神都在躲闪。

  褚匪看着赵凉越窘迫的样子,是真的觉得可爱,也是真的觉得疑惑,并不出声打断,甚至托着腮帮子仔细观察。

  直到赵凉越窘迫得耳朵尖都红了,褚匪自己也没忍住,才问:“溪鳞,你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瞒着我,是什么呢?”

  “那杯茶凉了,所以不要喝,我……”赵凉越还在努力找借口,但大概在感情方面,他实在是没什么撒谎的天赋,说话都支支吾吾起来。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一个想寻找答案,一个想隐瞒答案,各自僵持。

  这时,突然有扣门声响起,打破了僵持。

  外面响起两名小童的声音:

  “何大公子,何五公子,我们特来言明明日黑市流程。”

  片刻后,赵凉越开了房门,对两小童笑道:“那就有劳了。”

  “何五公子客气了。”小童笑吟吟的,齐道,“应该。”

  两小童进了房间,将黑市流程和规矩详细道来。

  整个过程,两名都小童觉得有一道阴恻恻的目光看着他们,但他们朝四周看去时,除了总是和气带笑的何五公子,但只有懒懒靠在躺椅上喝茶的何大爷了。

  真是怪哉。

  待两小童交代完毕,退出去后,赵凉越转身,和褚匪目光相碰,愣了下,立即低下头去,道:“还有些事要去隔壁交代,我……”

  赵凉越的话没完,褚匪过来关上房门,将人堵在了门和自己之间。

  褚匪俯身下来,道:“溪鳞,我知道你没有事要交代的,你只是在找借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