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夜已深,上元节的京都仍旧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褚匪本来是打算送赵凉越回去,但走到半道时,有刑部官吏匆匆赶来,和花家之前的卷宗有关。

  这次,是真有要事处理了,褚匪便让两名巡逻的金銮卫送赵凉越,自己和官吏往城北府衙赶。

  如今的金銮卫由刑朔之前培养的亲信执掌,和雪枋院暗□□建京畿谍报网,让雪枋院能有更多余力去拓展北面、西南和江南的谍报线,加上之前平崇帝的放权,金銮卫在十二卫中已然是炙手可热的存在,风头正盛。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能进一步巩固手中势力,能在风云激荡的朝局中更好站住脚,以此去完成他们一直坚持的家国夙愿。

  坏在风头太茂,他们与季家君储父子本就开始离心,如此注定会遭到更深的猜忌和打压,加上夜渊暗中的活动,保不齐有一天他们会像当年的樊家军一样,被自家人刀剑相向。

  赵凉越看向两名侯立的金銮卫,道:“直接回城南吧。”

  赵凉越走得很慢,听着周围人们的欢笑声,看着灯火璀璨中的人山人海,不禁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来。

  不为自己,而为黎民。

  他们平凡而脆弱,勤劳而美好,大多数人的一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三餐温饱,儿孙满堂平安顺遂,他们很容易就会得到满足,也很容易被天灾人祸所蚀。

  “赵大人,那边好像是项大人和韩将军。”

  金銮卫的话将赵凉越从思绪中拉回来,赵凉越抬头看去,不远处的桥头烟柳下,确是一同放河灯的项冕和韩亭。

  赵凉越便让挥手让金銮卫离开,自行往桥头走。

  那处桥头比较隐蔽,平时就鲜有人至,此时除开项冕和韩亭,并无他人。

  走到一半时,赵凉越却倏地驻了足。

  只见两人放完河灯起身,项冕一把将韩亭拉进柳影婆娑中,拥在怀中,然后低头吻住了韩亭。

  两人就像这世间所有男女情人一样,相依相偎,此刻的眼中只有彼此。

  赵凉越哑然,心中惊愕,只觉太过突然。

  可是真的突然吗?

  回想过去那些零碎的点滴,其实答案一直都在,只是笼了一层雾,看不真切罢了。

  赵凉越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赵凉越想起了褚匪。

  那个从自己进京开始,就和自己的命途绑定在一起的师兄,曾无数次带自己逃离险境,无时无刻不在照顾自己,甚至甘愿用命来换自己平安。

  而对于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不自主地靠近,总是想了解他更多,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和将来,早已将这个白捡来的师兄放在心中很重要的位置。

  有多重要?

  赵凉越想到了柚白,但褚匪和柚白,却是完全不同的。

  赵凉越彻底失眠了。

  翌日,柚白照旧翻窗摸进房间叫赵凉越起床时,和睁了一夜眼的自家公子正好碰了个对面。

  柚白看着赵凉越眼下的淡淡黑圈,惊道:“公子,你昨晚被鬼上身了?”

  赵凉越抬手给了柚白脑门一下,弯腰抱起凑过来蹭蹭的阿白,满脸忧郁地去单手洗了把脸,回头问柚白:“我官服呢?”

  “在呢,昨天宋叔还特意给捯饬了。”柚白说着跑出去,将两身官服拿进来。

  赵凉越看着两件官服严丝合缝地叠放在一起,轻咳一声,问:“你没把师兄的官服送回他府上?”

  柚白疑惑道:“宋叔在,不是正好整理一下吗?”

  赵凉越没再说什么,过去从下面拿过自己官服穿上。

  宋叔从外面进来道:“韩将军来了,说是要同公子告别。”

  赵凉越将玉带系好,想着韩亭离京确是就在这几日了,不过今天走还是有点早了,便顺口问了句:“项大人是不是也来了?”

  宋叔:“公子猜的不错,而且看样子二人都要今日离京。”

  赵凉越顿了下,回想起昨夜见到的场景,生出几分尴尬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两人。

  赵凉越在房内来回踱步,皱眉苦思对策,最后决定装作不知道。

  待赵凉越打定主意,缓缓出了房门和堂庑,抬头便看到了坐在院中亭下喝茶的项冕和韩亭。

  项冕笑着揶揄:“赵兄今天怎么这般墨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姑娘出嫁呢。”

  正巧,褚匪出现在门口,赵凉越不经意侧头时,目光和他隔空相碰。

  赵凉越:“……”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赵凉越有些慌张地回过头来,握拳轻咳了几声掩饰。

  “赵兄是嗓子不太舒服吗?”韩亭担忧地问了句,将手旁的茶端起要递给赵凉越,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放了回去,道,“抱歉,忘了刚刚勉之喝过了。”

  明明是韩亭的茶,但是项冕喝过,也就是说,两人很可能喝了同一杯茶,还是用的茶碗同一边。

  赵凉越:“……”好想早点去上朝议事。

  “溪鳞,你是不是没睡好?”

  褚匪走过来,也担忧地俯身看向赵凉越,结果赵凉越却倏地后撤两步,离褚匪远了些。

  褚匪:“?”

  赵凉越抬手轻碰了下鼻尖,解释道:“受了风寒,怕传染给你们。”

  褚匪闻言皱眉,反而上前一步,巧妙地将赵凉越堵在自己和柱子之间,上下打量和检查了赵凉越一番,确定无恙,才松了口气,抬头正要问什么,发现赵凉越的耳朵红了。

  赵凉越刻意地低着头,眼睫有些微微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是在怕自己吗?

  褚匪心中一怔,扭头看向项冕和韩亭。

  项冕和韩亭的事,很早以前褚匪就看出来了,只是什么都没有说。褚匪虽自认对赵凉越的心思藏得还算深,但有些东西,有共同经历的人,譬如项冕和韩亭,要是看出来几分告诉赵凉越,也是不足为奇的。

  项冕见褚尚书投过来的眼神危险,心里自是了然,赶紧朝他微一颔首,指着赵凉越又摇了下头,表示他们什么都明白,但什么都没说。

  “师兄。”赵凉越先开了口,并未抬头,道,“你的官服在里面,你去换了,还要上朝呢。”

  褚匪看了眼赵凉越,点点头,由宋叔带路朝屋里去了。

  韩亭走过来,问:“赵兄,发生了何事?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但又不像是病的。”

  赵凉越的鼻尖还残留着方才褚匪靠近的淡淡墨香,此番缓了两口气,才摇摇头道:“没事,就是受凉了没睡好。”

  韩亭道:“如今多事之秋,赵兄要多保重才是。”

  “韩兄的叮嘱我会记住的。”赵凉越看了眼韩亭身上的劲装,犹豫了一番,还是问了句,“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韩亭抿唇笑道:“不一定,看我父亲吧。”

  韩亭作为仆阳守城将领,回京述职自有定期,赵凉越能听懂他的话中话——若是韩闻蕴东窗事发,身为韩家子弟的韩亭必定会被押解回京。

  其实自从赵凉越入仕后,韩亭就很少跟他提及家里的事,近来也是同萧瑢商榷要事时,从他嘴里得知,过年时韩闻蕴没准韩亭进府邸的门,是项冕把人带回家一起守岁的。

  “赵兄,你不要把眉头皱那么深。”韩亭依旧笑着,将腰间一块令牌接下递给赵凉越,道,“我来赵兄这里,一是告别,二是要将这令牌给你。”

  赵凉越看那令牌一眼,就知道是韩府的私令。

  赵凉越没接,道:“你终归有想回京看看的时候,自己留在身边吧。”

  “不了,我再回来不需要它。”韩亭将令牌硬塞给了赵凉越,道,“大许如今内忧外患,京都的繁华不过是一层一捅就破的纸,除非朝廷的召令,我会一直守在仆阳,绝不敢擅离职守半分。”

  赵凉越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令牌,看着韩亭脸上坦然的笑,想要说什么,又总觉得说什么都词不达意。

  能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户部左侍郎,面对人世间的生死有命,也终究是无措的。

  韩亭后退一步,朝赵凉越抱拳,朗声道:“如若有一日,赵兄需要为了苍生黎民对我挥刀,切记不可犹豫。我韩亭,视死如归!”

  言罢,韩亭和项冕朝赵凉越抱拳一拜,便并肩往外走去。

  正值淑气回转,天光初泄,泼洒在两人身上,赵凉越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某一天,也是这般的好天气,两个少年打闹追逐着离去。

  直到外面响起马匹的一声嘶鸣,赵凉越才回过神来,清清楚楚地明白那两友人即将远去,归期不定。

  赵凉越后知后觉跑出了院门,外面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拴马桩。

  京墨正坐在车辕上和墙头的柚白干瞪眼,看到赵凉越匆忙地跑出来,跳下马车过来问:“赵大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凉越看着长长的街道,问:“刚才他们已经走了吗?”

  “他们?”京墨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道,“赵大人是说韩将军和项大人吧,刚走呢,和你就前后脚,可是还有事没交代?我去追上他们。”

  赵凉越默了默,摇摇头,道:“不了,没有什么事要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