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柚白带着花椒酒出现在萧宅时,萧家人也正围住在堂屋内吃年夜饭,老夫人亲自抱着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家伙。

  萧瑢是第一个看到柚白的,朝他招招手,道:“下着雪正冷,快进来。”

  柚白笑嘻嘻地跑进来,老夫人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道:“有你喜欢的酿豆腐和酒酿圆子,还有羊肉饺子。”

  碧儿在一旁笑道:“老夫人说你可能过来,亲手做的呢。”

  “谢谢老夫人!”柚白挨着老夫人坐下,将花椒酒交给小仆斟,然后边吃边夸老夫人手艺好,过了会儿,伸脖子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胖子,问,“他有名字了吗?”

  大半月前,碧儿给宁州那边去了一封信,这几天应该是回了。

  碧儿正逗着自家小主子,闻声抬头笑道:“刑大人说就跟他姓,名字取怀岭两字。”

  柚白点点头,嘴角还挂着米粒,这才想起之前赵凉越交代的事,从袖兜里的拿出两份压祟钱放到小怀岭的小胸口上,道:“这是我家公子和褚尚书给的。”

  小怀岭睁大了眼睛,看着压祟钱咯咯笑了,然后啊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周围人都发笑。

  “我的呢?”

  两只雪白却长满茧子的小手摊在柚白面前,语气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不满。

  柚白挑了下眉毛,抬头看着气呼呼的冬蝉,道:“没有啊,人家小怀岭多大,你多大,还要红包啊?”

  冬蝉道:“我不信,褚尚书那么有钱,赵大人那么温柔,肯定都会给我!”

  柚白半眯眼看着冬蝉,心道,这小屁孩猜的还挺准,到底是雪枋院的人,跟人精似的。

  “行了行了,给你。”柚白从袖兜里拿出压祟钱来,不情不愿给了冬蝉。

  但冬蝉收了压祟钱后,又朝柚白伸出了手。

  柚白咬了口酿豆腐,道:“这次是真没了。”

  “柚白哥哥,好哥哥。”冬蝉讨好地笑着,“你是哥哥,怎么能不给我压祟钱?”

  柚白皱眉,道:“平日也没见你叫我哥哥,这会子倒喊上了,叫哥哥也没用,没用,不给!”

  冬蝉哼了一声,到老夫人旁边坐下,抱住老夫人胳膊撒娇。

  老夫人哈哈笑了两声,让管事拿来早就备好的压祟钱。

  先是给柚白和冬蝉发,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便起身朝老夫人磕头拜年。

  然后老夫人给小怀岭放了一份,又给了碧儿一份。

  碧儿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下,道:“老夫人,我……”

  老夫人笑:“没及笄呢,还是个孩子。”

  碧儿这才起身接过,亦给老夫人磕头拜年。

  最后,老夫人给萧瑢递了一份,这下大家都很意外了。

  萧瑢笑:“母亲,儿子已过及冠之年,和他们不一样了。”

  “年纪再大,还是孩子呢。”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孩子嗯。”

  “如此,儿子谢过母亲。”

  萧瑢放下酒杯,先恭敬接过压祟钱,然后撩袍要跪下,老夫人抬手扶了下,萧瑢坚持跪了下去,朝老夫人磕头拜年:“儿子祝母亲福寿绵长,年年岁岁有今朝。”

  老夫人笑着要起身扶起萧瑢,但身体虚弱没能站起来,便只得抬手虚扶。

  柚白其实从刚才进门就注意到,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脸上的气色红润全靠胭脂。

  但柚白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因为赵凉越在王老前辈和韦大人离开时,都对他说过:

  “柚白,死亡是一件如同秋来叶落的事情,你可以害怕,你可以不舍,但你唯一不能做的便是阻止,既然不能阻止,就坦然地告别。”

  “老夫人。”柚白忍着心里酸胀的感觉,面上呵呵笑着,问,“我可以叫您祖母吗?我打生下来就没见过祖母,我也想有祖母。”

  老夫人愣了下,倏地笑了,道:“这当然可以了。”

  “祖母。”

  “欸。”

  “谢谢祖母的压祟钱,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也祝你平平安安的。”

  东墙另一侧,宋叔和京墨用完饭后一直默契地在待在屋外,褚匪则不知从哪里寻了根羽毛——这并非用来逗弄阿白,而是用来逗喝醉的赵凉越。

  赵凉越的酒量一直是个迷团,一是赵大人平日洁身自好,总是少饮甚至不饮,二是但凡朝中哪家官员有红白喜事,师兄弟两人必定是一同前去,褚匪自会替赵凉越挡酒。

  所以今日,褚匪见赵凉越有意过年小放肆一把,也就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把半坛子屠苏酒都交给了赵凉越。

  不料刚饮不到四分之一,赵凉越便开始愣住,平日里怪聪慧机敏的一个人,这下子反应迟钝到不行,有时候褚匪戳他一下,他才想起来手里还有酒,举起喝上一口,但褚匪伸手去夺他的酒,他却又是不肯的。

  “溪鳞?”

  褚匪用羽毛扫了下赵凉越的鼻尖,赵凉越觉得痒痒的,抬手挠了挠。

  “师弟?”

  褚匪又用羽毛扫了下赵凉越的鼻尖,赵凉越微微蹙眉,抬手挠了挠,然后挺起自己的身体,要把眼前趁机胡作非为的人推开。

  但赵凉越还没把人堆出去,自己先脚一软,直接栽了出去。

  眼前的人稳稳接住了自己,但赵凉越本能地要挣开。

  随即那股熟悉的淡淡墨香扑面而来,赵凉越愣了下,便不动了。

  褚匪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也不知是醉的,还是刚才用羽毛扫过挠的,此时的赵凉越鼻头粉粉的,像是将桃花色着染在上,显得整个人乖巧而安静。

  远处宫里连连传来钟响,一共要敲一百零八下,寓意化凶为吉,来年顺遂。

  褚匪将赵凉越扶进房间,将他放到榻上盖好被子,俯身耳语道:“溪鳞,新年快乐。”

  翌日,守完岁的众人照样早起。

  赵凉越虽是被褚匪灌了两碗醒酒汤,但醒来依旧头晕,于是难得地发了一次起床气,用枕头砸向唤他起床的柚白。

  然后柚白委屈地出去,把褚匪叫了进来。

  褚匪俯身凑近,道:“溪鳞,还不起呢?”

  赵凉越不想理,皱起眉头来,拉过被子将自己脑袋盖上。

  褚匪笑道:“怎么近几日跟个孩子似的?这般任性和耍小脾气。”

  半梦半醒间,赵凉越听到这话突然想起来,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虽然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父亲和母亲都还在,他们住的离主家很远,他那时也是一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爷。

  他可以随时发泄自己的小脾气,可以告诉父亲想要街头小贩售卖的布老虎,可以告诉母亲他想冬日吃鱼,一切都静好而安适。

  直到父亲得罪主家,被拉进一桩案子中替罪打死,母亲被迫带他到了主家,他学的第一件事便是隐忍和接受。

  “溪鳞,初一可不能赖着不起啊。”褚匪说着开始用杯子去卷裹赵凉越,一本正经道,“要不这样吧,溪鳞你接着睡,我就用被子裹着你,再扛出去见人。”

  赵凉越稍微想象了一下褚匪话里的那番场景,立即完全醒了,挣扎着坐起身来,拿过柚白放在一旁的新袍套上,生怕褚匪真的用被子裹着自己出去。

  褚匪看着赵凉越手忙脚乱地将衣袍穿好,桃花眼一弯,将一旁的大氅递过去,道:“外面雪停了,还出了太阳,虽然还是冷,但是院里的景色煞是好看。”

  “好。”赵凉越接过大氅披上,并不急着出去,而是直直看着褚匪。

  褚尚书自然不会因为赵大人盯着看就不好意思,反而得寸进尺低头靠近了些,嘴角一提,道:“溪鳞怎么突然这般看我,就像入了迷一样。”

  赵凉越这次倒没有给褚匪白眼,但是说了一句褚匪差点被自己吸进的空气呛到的话:

  “师兄,你对我太好了,有时候……很像我父亲。”

  然后,褚尚书一个上午都没有开口说话,就站在院里那棵梅树前,不停地薅梅花,最后一整棵梅树都没薅秃了,一直辛勤照看梅树的宋叔隔在远处不住地心疼,又不敢上前劝说。

  一直到下午时候,军器司的人带着一个匣子过来,褚匪才从那棵倒霉的梅树前挪了尊脚。

  军器司送来的,正是褚匪之前所托铸造的重剑。

  重剑的剑和鞘分开装在匣中,剑体足有八十斤,沉重非常,剑身深黑,隐隐有寒光,是把上好玄铁铸造的宝剑。

  周围的人皆是为之惊叹,柚白更是兴奋不已,蠢蠢欲动,褚匪便给了军器司送剑的人赏钱,让柚白当场拿了试试。

  那几名军器司官吏拿了赏钱却是没走,他们早闻户部赵大人身旁有位武功奇高的少年,今日得了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只见柚白轻松地将重剑拿起,细细从头看到尾,眼里满满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柚白到了院中开阔地带,凝气用力,刺击削劈,人的招式和武器很快适应,重剑生生在他手中达到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效果,看得军器司的几名官吏目瞪口呆。

  赵凉越欣慰地看着柚白,对褚匪道:“师兄,谢谢你,我从来送过柚白什么像样的礼物。”

  褚匪有些哀怨地道:“只有溪鳞不要再说我像你父亲就好了。”

  赵凉越笑:“原来师兄不喜欢自己被叫老了啊。”

  褚匪侧头看了眼赵凉越,轻叹一气:“你就当是这个理由吧。”

  “就当是?”赵凉越疑惑地看向褚匪,但褚匪没有了下文。

  过了会儿,赵凉越想到了别的事,犹豫着开了口:“师兄,你昨天晚上没回去吗?”

  褚匪不知道赵凉越话里的意思,便拐个弯问:“怎么了?”

  赵凉越顿了下,道:“就是觉得,师兄年底这几日一直待在我这,也没回褚府看看。”

  褚匪明白过来,桃花眼一弯,道:“放心,已经陪过了。”

  “陪过?”赵凉越回想了一下,道,“难不成是昨夜我醉的不省人事后?”

  “是啊。”褚匪凑过来,压低声音笑道,“昨天我和他共处了一个晚上,一直到丑时末我才睡。”

  赵凉越点了下头,心想守岁到午夜过就可,怎么还让人家女子陪他熬到了丑时?

  但赵凉越很快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又是郎情妾意,怎么会是单纯地坐在一起聊天喝茶……

  赵凉越刷地一下脸红了。

  褚匪自然明白赵凉越想到了什么,便火上浇油地补充一句:“他现下应该还没醒,等下午我晚些时候回去。”

  赵凉越闻言愣了下,随即瞪了眼褚匪,提醒道:“师兄不把我当外人,但这种事还是……还是不要在闺房讲为好。”

  褚匪看着赵凉越又羞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

  其实昨晚时候,他确是丑时末才歇下,但并非颠鸾倒凤,而是最初赵凉越睡得不老实,一直踢被子,他便守到赵凉越睡安稳后才离开。

  “师兄,西南那边有消息了吗?”

  赵凉越决定转移一下这个尴尬的话题,便问起正事。

  褚匪捻了捻手指,道:“严昌在黑市发现了一点线索,还在追查,等西南都护府和京昌运河的事确定下来,我们就动身。”

  赵凉越点点头,皱眉道:“总觉得西南不仅关乎旧案,还关乎现下大许的安危。”

  褚匪:“溪鳞不必过于担忧,南星已经一早就动身离京,往西南去了,不日就会有新的消息。”

  赵凉越疑惑:“南星年关在京?倒是没见过他。”

  褚匪解释:“是偷偷回来的,他母亲住在京都,由刑朔的人照顾着,平常为避免生事,就不联系。”

  赵凉越感慨道:“父母尚在,不能常年在侧侍奉,也是种遗憾了。”

  褚匪看向正和军器司官吏谈笑的京墨,道:“他们两在我刚入刑部时就跟着我了,南星还是王夫人亲自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