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昨日可在绯霞楼发现什么?”

  翌日,又是每隔五日一次的暖阁议事,赵凉越早早起来,发现褚匪已经等在门口,便从柚白手中接过大氅披上,三步并两步朝门口去。

  “如萧瑢所料,那个陆青确是一直隐在暗处的洺埖,也就是克里缇。”褚匪微微皱眉,道,“不过绯霞楼毕竟是夜渊的地方,克里缇没抓到,只能是借机让雪枋院和刑部将夜渊在京都的一些谍报点拔除了。”

  赵凉越见褚匪眼底愁色不减,便知还有别的棘手的事发生,和褚匪上马车坐好,问道:“可是东宫那边有了情况?”

  褚匪点了下头,道:“太子要把阮玥纳为侧妃,我派人递了消息,太子一直没回。”

  “自从我们回京后,太子便不再同往日那般,将朝中和宫内大小事务悉数相告,总是有所隐瞒。”赵凉越思忖一番,道,“前几日我仔细看过吏部的官员变动,又和萧公子比对了一番朝中官吏户籍仕历和姻亲关联,发现宁州案后,最为得意的怕是唐尚书。”

  褚匪笑:“唐士裕?我早觉得这老头不可能真的老实巴交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占着户部尚书的位子不肯交出来。”

  赵凉越问:“师兄,唐家是从唐士裕开始发达的吧?”

  褚匪:“是,当年的京都并没有唐家的一席之地,后来唐士裕科举高中进了户部,又被先帝青睐,一直做到了尚书,唐家的子弟也得以跟着沾光,或入学国子监,或得以升官进爵,唐家才在朝堂中站稳脚。”

  赵凉越又问:“那他是从何时开始做出现在这般无心朝权的模样?”

  “正是十三年的旧案发生后。先帝刚愎自用,又多疑,当年参与新政的一众大员里,最后就留下了太子妃母家韦氏,还有作壁上观的唐氏。”褚匪手指轻敲着,想了想,道,“彼时,朝中的人都觉得唐士裕和我一样,都是要抱住荣华富贵,但现在一看,怕是也是另有所图。”

  赵凉越:“师兄也怀疑他跟夜渊有关系?”

  褚匪点了下头,道:“萧瑢已经去查了,只要查到他和东宫有来往,便是实锤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午门外。

  冬日昼短夜长,现下整个午门外还是漆黑,加上天寒地冻,提早来等着的官员不多,稀稀拉拉立着,三四成堆商榷着要事,其中便有兵部尚书郑修和工部尚书长孙坚。

  褚匪扶赵凉越下马车,又塞了个手炉,才带他扎到满脸愁容的官吏中间。

  长孙坚一看到赵凉越,就凑到他身边,正要一把握住赵凉越的手诉苦,但听到褚匪轻咳一声,便尴尬地收回手,道:“赵大人,京昌运河的事年底都还没批复,这开年老夫可怎么办?现在是准备,还是不准备?”

  赵凉越扶住冻得脸都红了的长孙坚,道:“长孙大人,您且让工部准备着,京昌运河事关重要,来年赵某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好!”长孙坚长舒一口气,道,“老夫就等你这句话,老夫信你!”

  郑修也道:“等开年时候,你尽管上折子,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也都挺你。”

  长孙坚朝周围一众官吏拱手一拜,道:“多谢诸位!”

  这时,三名内侍提着宫灯过来了,为首的正是平崇帝身边的内监总管丁缪。

  丁缪上前行了礼,道:“皇上说,今日暖阁议事取消,外面风雪大,诸位大人请回吧。”

  官员们面面向觎,脸上皆露忧色,有人试图从丁缪嘴里问出点什么,丁缪却是一番官腔话给挡了回去,然后便离开了。

  褚匪和赵凉越相视一眼,等送诸位官吏离开后,单独往暖阁方向走,然后发现丁缪已经早在暖阁前等他两了。

  “皇上早知两位大人不肯离去,吩咐要是两位大人过来,直接进去便可。”丁缪笑着侧身让出路来。

  “有劳丁公公。”

  褚匪和赵凉越进了暖阁,便听到了屏风后传来的咳嗽声。

  过了一会儿,咳嗽才停止,里面传来平崇帝低沉无力的声音:“你两进来吧。”

  “臣等从外面进来,怕寒气扰了皇上。”

  平崇帝低笑了一声,道:“进来吧,朕有话要单独告诉你们。”

  丁缪会意,一挥手,带着阁内所有内侍退了出去。

  褚匪和赵凉越将大氅放到一侧架子上,理了理官袍,绕到屏风后参见平崇帝。

  “起身吧。”平崇帝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密函递给褚匪,道,“你们看看吧,是从西南传回来的。”

  密函盖有皇帝私印,是平崇帝让司马霄派人去宁州调查,然后传回来的消息。

  待两人看过密函,平崇帝望着两人脸上波澜不惊,道:“果然,你们早就知道夜渊的事,而且怕死这京都朝中,不知道夜渊存在的不多了吧。”平崇帝咳了两声,续道,“朕贵为天子,到头来果真只是个瞎子聋子。”

  褚匪和赵凉越撩袍跪下。

  平崇帝半眯了眼看着面前两抹绯色,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道:“你们的能耐大得很,不过,朕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治所谓的欺君之罪,朕是要和你们做笔交易。”

  褚匪也不同平崇帝客气,拱手问:“皇上需要我们做什么?”

  平崇帝闻言双眼漏出了一丝茫然和伤感,翕动了几下嘴唇,还是道:“朕要你们力排众难拥立太子继位,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大许下一任皇帝只能是他。”

  褚匪桃花眼一弯,问道:“那皇上会承诺我们什么?”

  “一份圣旨,一份允许你等调查当年旧案的圣旨,只要你们扶植太子坐稳将来的皇位,自然会有人将那份圣旨送到你们手上。”平崇帝又咳了两声,道,“你们也不用怀疑朕会诓骗你们,以你们的能力,想必将来拉太子下皇位也并非做不到。”

  褚匪闻言将桃花眼染上的假笑敛起,抬头和平崇帝对视,道:“臣惶恐,臣从来没有打算做乱臣贼子。”

  平崇帝摆摆手,道:“人心难测,怀璧其罪。孟钰和司马霄先是追随先帝,然后是朕,未来是太子,他们眼里始终只有大许的皇帝,比你们衷心可表,但是朕依然会防他们,这是帝王无可奈何且必须要做的事。”

  赵凉越不禁问:“皇上是打算用臣和褚尚书制衡司马统领和孟尚书?”

  平崇帝疑惑:“有何不可吗?这样你们也可以留在朝堂施展手脚。”

  好一招帝王制衡,好一出君臣相疑。

  赵凉越隔着咫尺的距离,看着眼前拥衾而坐的暮年帝王,只觉胸口闷着一口气,令人窒息。

  平崇帝的身体状态很差,褚匪和赵凉越没多留,待了一刻钟便退出了暖阁。

  褚匪将赵凉越松垮披着的大氅紧了紧,柔声道:“他说的都是些疯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凉越驻足,抬头看向褚匪,问:“师兄这些年里,一直听他说这些疯话吗?”

  褚匪笑:“他以前更疯,现在偶尔疯疯。”

  赵凉越看着面前的人一双桃花眼微弯,脸上云淡风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低头继续往午门外走。

  褚匪跟上来,侧身笑道:“溪鳞是不是在心里心疼师兄啊?”

  赵凉越没有回他。

  褚匪啧了声,道:“溪鳞,你放心,师兄我除了对你柔情似水,像暖阁里那种疯老头,我向来铁石心肠。”

  赵凉越加快了脚步。

  褚匪两步追上,拦在赵凉越面前,淡淡墨香扑鼻而来。

  褚匪轻叹一气,干脆不要脸道:“那这样,如果溪鳞觉得我心里难受,就抱抱我以作安慰如何?”

  话刚完,赵凉越真的伸手抱住了褚匪,低低地,带着鼻音唤了一声:“师兄。”

  褚匪愣了下,只觉一股暖流自心尖而生,流到四肢百骸,不禁莞尔。

  其实这些年来,平崇帝确如褚匪所言,他就是一个疯子。

  他当了大半辈子太子,好不容易熬到登基,而建宁帝留给他的却是一个烂摊子,朝堂千疮百孔,大许内忧外患,皇权被架空,那些少年时候太子太傅所说的帝王霸业在他眼里变成一场白日梦。

  他想要改变什么,但他只是一具披着黄袍的病骷髅,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召见孟钰,孟钰让他再等等,他召见司马霄,司马霄让他再等等。

  所有人都要他等,但唯独有一个人,在他曾做太子时就与他定下夺回皇权的盟约——刑部尚书褚匪。

  这是一个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的人,绝情而孤绝,手段极为毒辣,却是他最好的棋子,于是他曾无数次召见褚匪,逼问他何时能够助他夺回皇权,没得到一次回复,他就觉得心里安心一份。

  可这些还不够,他还是没有掌握褚匪的筹码。

  直到他发现褚府的地下室里,还供奉着昔日帝师王讳的灵位,他欣喜若狂,他明白褚匪想要的是什么,他终于有了将褚匪牢牢握在手中的筹码。

  对于那桩谋逆案,不会有任何一个帝王愿意翻出来,那是对大许皇室□□裸的一记巴掌,会成为他们政绩的污点,但平崇帝愿意费劲心思给褚匪编织让他信服的一个梦,因为他需要他,这样的一颗棋子太好用了。

  所以当平崇帝给褚匪留下一道彻查谋逆旧案的圣旨时,他早已暗中留下了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