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韦星临逝世的讣告是在十一月底传到仆阳的,赵凉越收到韩亭回信,是在冬至的第二天。

  信上只有一句:

  “谨遵恩师教诲,不敢擅离职守,望赵兄代为吊唁。”

  小寒前后,平崇帝擢升赵凉越为户部左侍郎,接替韦星临的一切事务,并让户部在年关之前筹算出建立西南都护府的所需钱粮,时间紧迫,又还有户籍和来年春耕等重大事宜,那怕户部尚书唐士裕在六部出了名的会躲懒,也只得在府衙带头通宵达旦。

  赵凉越除了协助唐士裕筹算和调度朝廷多方开支,和其他府衙的人掰扯账目,还得一天三回地往暖阁跑,忙得脚不沾地。

  而反观褚匪的刑部,年底平平和和的,也没什么案子要办,除了偶尔被平崇帝召过去撑撑场子,闲的就差养只鹦鹉学舌来骂朝里那群坏心眼子的老不死们。

  于是,刑部某位大人三天两头就坐在户部府衙喝茶,户部官吏们除了忙进忙出,还得抽空为褚匪勤换茶,生怕惹这位罗刹半点不高兴。

  最后,赵凉越都不禁感叹:“师兄倒是清闲。”

  褚匪笑:“也不是特别清闲,还要花不少心思照顾溪鳞。”

  赵凉越看着公案旁的三碟糕点,还有抬手就能喝到的温热正好的茶水,突然觉得好像确实如此,点了下头,又突然想到什么,问褚匪:“师兄,我们之前去宁州一个多月,回京又忙了那么久,现下好不容易有了空,你不多陪陪府上佳人吗?”

  褚匪愣了下,随即想起赵凉越好似一直以为自己府上藏了个美娇娘,于是不禁莞尔,不仅不做解释,还问道:“怎么,溪鳞想我回去陪她,对你不闻不问吗?”

  赵凉越心生疑惑,本来想说自己有什么好陪的,但低头看着点心和茶水,开始有丝犹豫了——如果褚匪回府的话,可能就没人给自己带糕点,带糖葫芦,还时不时用食盒带些尝鲜的吃食过来。

  赵凉越突然想起柚白前不久说,如果褚尚书是名女子,虽然强悍了点,凶神恶煞了点,但是应该会是个对丈夫一心一意体贴得当的好夫人。

  好像……确实是这样。

  “溪鳞在想什么?”

  褚匪将赵凉越从思绪中拉回来,赵凉越抬头看着褚匪一身孔雀绯袍,身量颀长高大,眉宇英气溢溢,觉得自己刚才转瞬即逝的想法简直是疯了。

  赵凉越抬手碰了下鼻尖,轻咳一声,随口道:“在想西南都护府任职一事,不知道皇上会派谁去。”

  褚匪看着赵凉越目光中的一丝躲闪,桃花眼一弯,笑道:“溪鳞,你忘了,前两日的时候,司马霄已经上折子举荐田光做西南都护,韩闻蕴和六部都点了头,平崇帝当即下旨批了,并让其兼任宁州知州。”

  赵凉越愣了下,道:“确是,我倒是给忘了。”赵凉越说着揉了揉自己眉心,也觉近来实在是过于疲劳,稍微走神就容易忘事。

  褚匪拿过一旁的披风递给赵凉越,道:“出去走走吧。”

  赵凉越看了眼窗外,大雪方停,万里澄澈无云,梅树枝头开始结苞,便道:“也好。”

  屋内有炭火融融,外面冰天雪地。两人各自拢了披风,褚匪又塞给赵凉越一个手炉,才堪堪起身出了房门。

  两人并肩踩着厚厚积雪,出了堂庑,又出了府衙,一直往午门走。

  赵凉越嘴唇翕动了几下,道:“再过几日,韩兄就要回京述职,待到过完年再回仆阳。”

  褚匪:“他从雪枋院处拿了消息,回仆阳后仔细调查,半月前已经将韩闻蕴于仆阳募养私兵的事暗中告知了兵部,郑修也挺为难的。”

  赵凉越问:“韩丞相那边知道了吗?”

  “还没。”褚匪微微蹙眉,“韩亭的消息走的是雪枋院设在东面的线。”

  当时福来客栈设计引出那批夜渊暗卫,褚匪从他们嘴里撬出不少东西,察觉东面仆阳和西南存在诸多隐患,当即和萧瑢商榷,决定提前由京都往西南和东面两个方向延伸出两条谍报线。经过小半年的努力,如今西南的谍报线进展依旧缓慢,但东面的已经可以开始使用。

  赵凉越驻足,看着远处的宸水河,没有说话。

  褚匪道:“溪鳞,你素来聪明,很多道理不必我再多说什么,但是韩亭的事,我们没法替他做决定,也始终无能为力。”

  韩亭,当他被冠上韩姓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同整个韩家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他走怎样的路,韩家的结局便是他的结局。

  赵凉越微微颔首,提步和褚匪顺着御道慢慢往外走,最后停在宸水河畔的石栏杆处。

  宸水河已经结上了厚冰,落上积雪后,已经看不到本来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围绕皇城的素白带子。

  赵凉越一直看着河面的雪,一动不动,许久后,褚匪便俯身下来,一直盯着赵凉越的脸看。

  这时,有礼部的几名官员抱着年底贺岁事宜的折子往这边来,远远就看到了褚匪和赵凉越两人,但似乎觉得两人气氛有些怪怪的,便都驻足下来小心窥视。

  “这冰天雪地的,两位大人怎么站宸水河边?也没个人跟着。”

  “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难道是东面来的?那可就难办了。”

  “也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也就是出来散散心,韦大人去世后,赵大人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褚尚书一直陪着呢。”

  “说起这个,我听说赵大人当年入仕后,便入了褚大人的眼,之后更是直接带去宁州查案,屡屡建功,才有如今的平步青云啊。”

  “我怎么听说,是赵大人当年深知自己出身寒门,问仕无门,就像褚尚书自荐枕席呢?”

  “你这是污蔑两位大人!从前的小人之言,怎能去信?况且我听闻汤老也没少给赵大人提点和引见。”

  这时,一直落在后面保持沉默的年老官吏说了话:“诸位,其实……老夫觉得,当年的那桩旧案可能另有隐情。”

  其余几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能让现今朝中老人还挂在心上、提及时存有忌惮的旧案,也就十三年前的樊家军谋逆案了。其实当年朝中就存疑颇多,只是先帝手段雷霆,硬是用一场腥风血雨给镇压下来了。

  年老官吏的这话,要是放在一年前说,其他人只会劝他不可妄言,但放到今时今日,当百官已然目睹褚匪亲赴宁州查案,并一举拔除王家势力的情况下,那些早被凉透的热血再次苏醒过来。

  年老的官吏笑了笑,道:“要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当年帝师新政盛况,当死而无憾了。”

  宸水河石栏杆前,赵凉越已经对着河面冥思良久,等回过神来时,看到褚匪近在眼前的一张脸,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不料脚下打滑,直接朝旁边倒去。

  褚匪快速侧移一步,伸手将赵凉越稳稳接住,然后赵凉越整个脸都贴在了褚匪怀中,鼻间满是淡淡墨香。

  不远处战战兢兢走过来的几名礼部官员:“……”

  褚尚书,就当我们瞎,行吗?

  褚匪侧头往几名礼部官吏看过来,皱了下眉,然后抬起袖子挡住了赵凉越的脸,等到那几名官吏原地快速朝两人一行礼,随即朝午门小跑离开后,褚匪自己愣了下,心道,这跟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怀里的“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细细的睫毛堪堪扇动着,像是一只蹁跹的蝴蝶,撩得褚匪心里痒痒的。

  赵凉越伸手抓住褚匪臂弯,想要借力慢慢站起来,褚匪却是一把搂住他,把他刚偏离的头又给按回了怀里。

  赵凉越:“师兄,怎么了?”

  褚匪用披风将赵凉越整个人完全罩住,故意叹了口气,道:“刑部和夜渊最近发生了点事,处理起来甚是疲惫。”

  赵凉越愣了下,便没动了——褚匪其实很少这样抱他,而每次这样出现这样温存的一面时,都是或遇到了大麻烦,或有往事故人猝不及防地出现,无论那种,都是他作为师弟不愿看到的。

  赵凉越鼻头一酸,回抱了一下。

  我又骗你了,溪鳞。得逞的褚尚书这般自惭地想了下,然后静静抱着赵凉越,低头细细端详那两只蹁跹的小蝴蝶。

  赵凉越静静地待在褚匪怀里,等着他缓下来后,将事情原委告诉自己,然后他们一起去面对。

  但是,直到这日两人回到府衙,直到后来好几天赵凉越主动相问,甚至向别的官吏和雪枋院旁敲侧击,赵凉越才终于发现:

  自己又双叒叕被耍了,褚匪多半是又犯了病,一时间把自己当暖手的手炉了。

  于是,赵凉越好几天让柚白单独送他上朝,京墨每天都在午门外和他大眼瞪小眼。

  京墨:“你家赵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又要我家大人哄?”

  柚白:“那你家褚尚书怎么回事,怎么又惹我家公子生气?”

  京墨正要反驳,马车里传来褚匪的声音:“去问一下,柚白喜欢什么样的兵器,军器司这几日得了几块上好玄铁,正好打一把。”

  京墨疑惑着赵大人何时要专门打造武器了,但仔细一想褚匪说的好像是柚白,于是更疑惑了,但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难道就是爱屋及乌?

  京墨于是跳下车辕,过去问了下柚白,

  柚白也是有些疑惑,但还是开了口:“当然是重剑了,当时我在绍山时看金将军用的那把重剑可帅了,但是他都不给我看一眼的。”

  京墨拍了拍胸膛,道:“那你放心,我家大人说了,让军器司直接给你打把好的,到时候肯定比金将军把把重剑好一百倍!”

  “军器司亲自打?!”柚白眼前一亮,兴奋地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然后看到褚匪下马车朝这边看时,很上道地掀开自家马车帘子,冲里面看书的赵凉越喊道,“公子,褚尚书在那边等你呢!”

  赵凉越抬头给了柚白一眼刀,心道,我不仅知道他在那边,我还知道你被贿赂了,倒真是养大留不住了,和阿白一个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