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茶楼一层,客人寥寥。

  柜台处的老板娘察觉到几分不对,将几个擦拭桌凳的小二叫回后堂,自己跟着也躲了进去。

  “喂,怎么突然没人续茶了?”

  “是啊,刚才人还多着呢,这会子老板娘都跑了。”

  褚匪呡了口茶,看了眼剩下的十余人,京墨会意,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京墨:“各位,我家大人请你们速速离开。”

  “你家大人谁……我们立马走!立马走!”

  说话间那十余人跑得比谁都快,京墨将褚府的令牌收好,退回到褚匪身边。

  顷刻间,寂静无声,整个一层只有褚匪和京墨两人。

  倏地,一阵穿堂风吹进来,褚匪脸前白纱飘起来,露出那双杀气溢溢的桃花眼。

  回廊处,柚白和冬蝉各自护在自家公子面前,萧瑢轻摇了下手中绫绢扇,微微一笑,道:“人来了。”

  只闻破风声突起,数支利剑从一楼两侧厢房射出,京墨一脚掀翻八仙桌做盾,捏指作哨正要吹响,褚匪却道:“再等等。”

  箭雨中,二十余名暗卫从两面冲出来,迅速围住两人,褚匪拔刀同京墨一攻一守,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赵凉越手放在扶拦上,望着下面战况,皱起眉头来。

  萧瑢啧了声,道:“赵大人,别关心褚大人了,我们这也不安全啊。”

  似乎是为了印证萧瑢的话,他们面前的书扇房门被从里面踢开,数十暗卫现身,都是从酒楼另一面翻上来的。

  冬蝉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不禁感叹:“公子,你好乌鸦嘴啊。”

  萧瑢用绫绢扇敲了下冬蝉,道:“没大没小的,还不赶紧用我教你的绝世武功把他们打趴下?”

  冬蝉撇了下嘴,因身体矮小,先一脚踢在旁边柱子上借力,然后跃起七尺,双膝夹住冲上来的一个暗卫,咔嚓一声拧断其脖子,顿时七窍来血。

  柚白自打从宁州回来,那怕是睡觉身边都带着刀,此番已经挥刀连斩三名暗卫。

  赵凉越迅速环视一周,对柚白道:“西南边,明显高于身边几个暗卫的是头目,你去抓过来。”

  柚白看了眼冬蝉,觉得他足以应付一会儿,便朝西南走廊处要下楼的那名暗卫奔过去。

  楼下楼上顿时刀剑相接声相呼应,褚匪疑惑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和一个白色身影站在回廊一角的赵凉越,不禁皱起眉头。

  “赵大人怎么也在?他旁边那个是瑢歌吧。”京墨说着看了眼自家大人难看的脸色,当即明白过来,捏指作哨吹响。

  茶楼的满眼黑衣之外,夺目的赤鹰服骤然出现,如罡风般从四面围进来,正是瓮中捉鳖之势。

  褚匪让带人冲进来的刑朔和京墨应付一楼,自己带一波金銮卫往二楼杀上来。

  柚白还在同那名头目缠斗,头目同之前宁州城遇到的婢女和小吏一样,平时隐藏和伪装气息,此番打斗中才露出本来的武功底子,虽在柚白面前落下风,但也并未任其宰割,是暗卫中的高手。

  萧瑢在杀喊声依旧气定神闲,轻摇着绫绢扇左右观看,跟看戏似的,直到与楼梯上褚匪的目光相接——虽然事实上,他两一个带斗笠,一个戴帷帽垂,中间隔着两层白纱和十丈远的距离,但是萧瑢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褚匪对他的怒火。

  萧瑢啧了声,心道,褚尚书,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带你家赵大人来这儿的!

  突然,有一缕风自杀喊声中悄然靠近,直逼赵凉越的太阳穴,萧瑢一把拉过赵凉越,随后一根银针定到后面的柱子上。

  萧瑢皱眉:“好快的暗器。”说着,数缕清风拂来,萧瑢拦到赵凉越面前,飞速转动手中绫绢扇,接下了再度飞过来的五枚银针。

  这时,冬蝉已经顺着方向找到了房梁上发射银针的暗卫,直接顺着柱子蹿上去结果了。

  萧瑢抬起手中的绫绢扇,扇面被锋利的银针划破,已经彻底毁了,上面的牡丹图被撕割成好几块,随风飘着。

  赵凉越听到帷帽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轻到仿佛是错觉。

  “溪鳞,你没事吧?”方才在不远处目睹险况全程的褚匪此番赶过来,心有余悸地上下检查了一番。

  带赵凉越来此的某位雪枋院院主识趣地闭嘴,并给了冬蝉一个手势,打算悄无声息地溜了。

  “萧公子,何必急着走呢?”

  褚匪微微侧头叫住萧瑢,萧瑢转身回来,将帷帽的白纱分开堆到肩膀上,露出一个真挚而愧疚的微笑来。

  楼上楼下,金銮卫已经控制住暗卫,并将活下来的暗卫下颌给卸了,以防吞药自尽。

  褚匪将斗笠取下,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对萧瑢问道:“我有两点要问你,第一,溪鳞怎么会出现在此?第二,你刚才以绫绢扇接下数枚银针,身手可见一斑,但是向来文弱的‘一指念’怎么会武功?”

  萧瑢拱手赔笑道:“带赵大人来此实在是意外,至于会些武功,毕竟萧某暗地里干的也是把脑袋挂脖子上的买卖,总得要留些余地不是?”

  褚匪半眯了桃花眼看着萧瑢,道:“你说的,我不信。”

  “那褚尚书说的,我就能信吗?”

  一旁的赵凉越开了口,语气生硬而疏离,褚匪忙弯了桃花眼送笑,赵凉越却是侧头不作理会。

  周围的金銮卫皆是看向了貌似不合的两位大人。

  褚匪俯身耳语道:“溪鳞,我回去给你解释最近的事。”

  赵凉越侧头看向褚匪,问:“比如本该中毒卧床的褚尚书为何出现在此吗?”

  褚匪顿时觉得自己理亏到家了,心里的如意算盘全被萧瑢给砸了干净。

  在暗卫一事上,其实从大半个月前褚匪就开始和刑朔,还有雪枋院着手设计准备了,之所以选择瞒着赵凉越,是因为户部针对全国盐铁政策改革一事忙得焦头烂额,褚匪不想再让赵凉越受累。这件事,倒也有几分理可讲。

  但是在中毒装病一事上,褚匪打的就是完完全全的私心算盘,他实在是过于怀念之前回京路上,那个悉心照顾自己的温柔贴心师弟了,而回京后,他两除了一同乘马车上朝,其他时候或在朝会上同其他官员争执,或各自在府衙通宵忙碌,一起吃个饭的契机都少得可怜。

  每当暖阁中,皇上就盐铁一事发问,赵凉越和韩闻蕴有所争执,看韩闻蕴那老东西比看自己都多时,褚尚书心里十分不满。

  每当六部议事,因着户部和刑部近来交界事宜不大,如果自己不找个理由上去问几句,赵凉越和他能半天说不上一个字,褚尚书心里千分不满。

  每当朝会后,那群老老少少的官员围着赵凉越问东问西,赵凉越又与他们瞬成一派欢愉轻松氛围时,褚尚书心里更是万分不满。

  褚尚书想师弟对自己特殊一点,对自己关注更多一点。

  什么时候会对自己特殊一点,对自己关注更多一点呢?

  好像只有当自己生病受伤,那份特殊的温柔才会降临。

  食髓知味,又怎会心甘情愿地抱着回忆去抵挡如潮的思念?

  于是在那匹疯马突然撞过来的那一刻,褚匪混乱中摸出药丸吃下,然后突然想出了中毒装病的馊主意来。

  但一旦这个馊主意被发现,褚匪便没有任何理由解释,连在暗卫一事上的几分理也跟着消失殆尽。

  褚匪声音变得极地极温柔:“溪鳞。”

  “既然褚尚书是要单独行动,何必还要同我说什么呢?”赵凉越说着,并不再看褚匪一眼,同萧瑢直接离开。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刑朔大抵猜到了因果,但笑不语,指挥着金銮卫将暗卫押走,然后还故意过来揶揄:“怎么,户部的小师弟跟人跑了?去追啊。”

  褚匪举起拳头砸了下刑朔肩膀,道:“就你屁事多。”

  “行行行,成我屁事多了。”刑朔看了眼门口离开的身影,道,“你说说你也是,赵大人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却非要耍那些三岁小孩的把戏,能不惹他生气吗?你倒不如干脆挑明,也省的你在这猜来猜去。”

  “你不懂,只要百分之一失去的可能,我就不会尝试。”褚匪轻叹一气,收回目光,问刑朔,“暗卫先交给手下的人折磨几天再审,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喝酒?”

  刑朔道:“不了不了,我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了,还有人在家等我呢。”

  褚匪知道刑朔指的是小师妹留下的那个孩子,当时王允明丝毫不念及夫妻情分,后来王家又被下旨诛杀九族,刑朔便传出了当时王少夫人难产,一尸两命的消息,成功将那孩子留了下来,一直养在府上。

  其实对于刑朔来说,那孩子也算小师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和救赎。

  褚匪记得从恒恩寺回来的那一日,刑朔将骠骑营押送进金銮卫所后,不许人跟着,独自一个人在夜雨中站了一宿,他过去找他时,刑朔就像具行尸走肉,没有一丝生气。

  褚匪想要去强行押他进屋,被他一掌打退,然后褚匪以为他会发怒,会将所有悲恸爆发出来,就像少年时候的刑朔那样,心里一直憋着一件事,等他这个大师兄过去招惹他,给他一个发火的理由,然后他就能说出来,并得以释怀。

  但是刑朔除开推褚匪那一掌,什么都没说,双目无神而空洞,水米不进。

  直到两日后,曾经在师妹身边的碧儿出现,抱着那个孩子苦苦相求,刑朔看着襁褓中流淌着小师妹血的脆弱生命,眼中才出现了一丝光亮。

  褚匪收回记忆,问刑朔:“以后你要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刑朔道:“还能怎么面对?我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很爱他,但是不小心离开了凡尘,托我好好照顾她最爱的孩子。”

  褚匪微微皱眉,问:“那你呢?”

  刑朔顿了下,却是笑道:“那根小银簪她一直留着,这就够了。”

  茶楼外,靠北的巷道口处,赵凉越同萧瑢上了马车,柚白翻上车顶,冬蝉将马车赶了出去。

  萧瑢问:“赵大人想去哪里?我送你啊。”

  “户部府衙。”

  小院啧了声,道:“我要是向赵大人今天这般受了惊吓,不上个折子在家歇上半个月是不会好的。”

  赵凉越没说话,只是淡淡笑了下。

  萧瑢将绫绢扇放进旁边的柜子里,抬头问赵凉越:“赵大人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赵凉越:“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愿意,我会帮你保密。”

  萧瑢半肯定地问道:“所以也包括今天佯装对褚大人发火,借此转移赵大人对我的注意力?”

  赵凉越点点头,又想到离开时褚匪脸上的急切,微微皱眉。

  萧瑢将赵凉越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角呡了个笑,看破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