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褚匪赶到户部府衙时,已经是晚上戌时末,夜色已浓,赵凉越和项冕正在挑灯看文书,旁的小吏眼皮子直打架。

  项冕远远就看到了门口进来的那抹绯色身影,起身带着其他人离开。

  赵凉越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来,褚匪两步进堂,将手中的食盒搁到桌上,随即拿起赵凉越手边的一盏茶,赵凉越正要说那是自己喝过的,但褚匪已经仰头喝完,赵凉越便又把话囫囵吞了回去。

  “知道你肯定没去用膳,又用梅花糕垫着。”褚匪将食盒中的一碗面条端给赵凉越,上面堆满了肥瘦正宜的红烧肉,还有些做缀的葱花,香味儿一下子便弥漫开来,勾人生津。

  赵凉越饿了老半天,旁边碟子里的梅花糕早空了,此番不禁咽了口口水,左右望了下,疑惑地抬头问:“师兄,筷子呢?”

  褚匪桃花眼一弯,从身后拿出筷子来,但并不急着递给赵凉越,而是做起了交易:“溪鳞啊,我还是觉得你这个不爱吃饭的怪毛病要改改。”

  赵凉越看了眼那碗面,又看了眼褚匪,不太可信地道:“师兄,我改的,会改。”

  褚匪倒也没想到赵凉越此番认错这么快,虽然知道又是在敷衍自己,但毕竟这等示弱的好话不多得,也算种收获。

  褚匪轻叹一气,将筷子递给赵凉越,又用自己喝过茶的杯子倒水给他。

  赵凉越三筷子就挑了半碗的面下肚,空腹很被热乎的东西填上,顿时有种满足感。

  赵凉越吃着看向褚匪递过来的水,提醒道:“师兄,这个茶杯你喝过的。”

  褚匪皱眉:“溪鳞这是嫌弃我了?明明之前在宁州生死与共的关系,谁能想到啊,回了京都就是陌生人。”

  赵凉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为了防止褚匪再胡言乱语,赵凉越拿过茶杯一口饮尽,表明自己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褚匪唇角一弯:“其实我知道这个茶杯是你之前用过的。”

  赵凉越彻底不想理会了,埋头一心吃着自己的面。

  待赵凉越吃完,褚匪才讨好似的递给他擦嘴的帕子。

  赵凉越倒也没矫情意思,直接拿过帕子擦了嘴,又叠了下擦了手。

  褚匪唤来侍从将食盒收拾出去,然后笑问:“溪鳞,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赵凉越:“好消息应该是从宁州那边传来的,坏消息很可能与夜渊有关,前者挂心,后者忧心,都一样,不过先听好消息吧。”



  褚匪道:“薛前辈一行人已经甩开夜渊的跟踪,留下消息往湘源城去了。徐广钏才华绝伦,当年本是贡士出身,遭人陷害才落得那般田地,如今功名恢复,又在宁州案上立有大功,继了唐县知县的位子。此外,严昌和徐鸣分别擢迁宁州府衙同知和州判,转到宁州城做事。”

  赵凉越点点头,道:“如此,宁州那边暂时就不用管,只待过几天挑出个合适的人去任知州便可。那坏消息呢?”

  褚匪顿了下,皱眉道:“一个月来,雪枋院、金銮卫和刑部三方追查,洺埖任然没查到眉目,夜渊的一些线头倒是揪出来几个,但比我想得还糟糕。”

  三案落定后,褚匪有意对平崇帝瞒下有关旧案和夜渊的一切供词和线索,平崇帝也默契地没有追查。

  赵凉越想了想,问:“是否和东宫有关?”

  “对。”褚匪道,“太子太想要属于自己的权力了,司马霄和孟钰只尊皇上,我们更不可能完全听命与他,他便借助内侍省培养了一批宫内亲信,又在各部拉拢官员,以前是工部,现在兵部倒台后,整个六部官吏变动很大,他的人不少进了兵部,里面有夜渊的人,但是具体是谁查不出来,还有之前你怀疑的几个户部官吏,昨日突然致仕了。”

  “也就是说,太子的势力中混入了夜渊细作。”赵凉越回想了第一次见季煊时的场景,突然抬头看向褚匪,问了句,“众皇子里面,就没有一个靠谱点的吗?”

  褚匪被赵凉越这突然又意外的话问得一愣,随机噗嗤一笑,道:“向来立储立嫡,就只有我们太子和五皇子有资格了,其实谁也不适合,但是没办法,要是他两都挂了,其他庶出皇子大差不差的,更没资格,只会朝纲大乱。”

  说到这里,褚匪顿了一下,看着赵凉越,道:“溪鳞的意思是,夜渊有可能想先利用太子杀了五皇子,再寻机会杀了太子,这样就会朝纲大乱,给屠原以契机。”

  赵凉越点了下头,道:“我在想,能不能做个更大的谍报网,能遍布大许四方,不再像如今这般,很多事都后知后觉。”

  褚匪想了想,起身去拿了张大许的舆图过来了,又将一旁的灯火调亮了些。

  然后两人就谍报网一事商榷,各自意见不一,又求同存异地不断取舍,等两人得出点眉目来时,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

  两人出了府衙,一轮明亮的圆月正居中空,照的周围星辰隐耀,远处传来三声梆响。

  京墨拉了那车候在外面,柚白照旧盘坐在马车顶,拖着腮帮子看月亮。

  赵凉越走过去,柚白闻声看下来。

  赵凉越一抬头,就和柚白目光相会,看到了少年眼中的迷茫和忧愁,丝丝缕缕缠在一起,挥洒不开的感觉,是柚白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柚白声音低低的:“公子,我今天亲眼看到王允明被砍首,但是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

  赵凉越闻声心里一揪,嘴唇翕动几下正要说什么,一旁的褚匪先开了口:“杀戮本来就是一件不开心的事,或许你难过的不是这个。”

  柚白闻言沉默下来,抬头又去看月亮。

  褚匪:“给他一点时间吧,会想通的。”

  赵凉越收回目光,点点头,同褚匪上了马车。

  京墨将刑部尚书的牌子挂出来,一挥鞭子,车轱辘平稳滚出去。

  马车内,赵凉越抬手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什么,警惕地看向褚匪。

  褚匪笑笑,装傻道:“溪鳞为何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要不……”褚匪故意凑近赵凉越,“溪鳞给我擦擦?”

  赵凉越抬手将褚匪推开了些。

  但是褚匪很快又凑上来,并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赵凉越,道:“溪鳞,我自己是看不到脸上哪里有东西的,你就帮我这个师兄擦擦吧。”

  赵凉越瞪了眼褚匪,从他手中抽出帕子,心想,犯病就犯病,随意擦一下好了。

  褚匪阖上眼,将脸凑得更近了些。

  两人隔得极近,马车内壁一盏灯火朦胧,却恰到好处地将褚匪的脸映照出来。

  赵凉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看褚匪,他觉得褚匪生得确实英俊,但并非京都现下推崇的那种风雅如谪仙的美男子长相,他的轮廓硬朗而阴鸷,平日里不怒自威,给人以压迫感,而就是这样的一张脸上,又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染上几分不明意味的风流,将莫测高深隐藏其间,让人总是捉摸不透,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此番,褚匪阖上眼,就像是拿开了那张面具,静静的,嘴角带着笑,有点欠,但是不会觉得讨厌。

  赵凉越本来打算将帕子覆在褚匪脸上,然后狠狠揉一把的,但是最后什么也没做,安静看了会儿,啥也没干。

  褚匪等了许久,最后无奈地睁开眼,轻叹一气,道:“溪鳞,你——”

  话没完,马车突然被什么撞上,整个车厢剧烈晃动起来,褚匪当即护住赵凉越,两人直接重重被甩在车壁上。

  马车外,两柄长刀出鞘。

  “大人,是匹疯马!”

  京墨和柚白已经迅速解决疯马,褚匪护着赵凉越待在车厢内,并不出马车现身。

  一时间,唯有疯马垂死时的喘息声,和呼呼的夜风声。

  死寂,诡异而危险。

  “哈哈哈,我送的礼物,两位大人可还喜欢?”

  半空中传来一阵人不人,鬼不鬼的笑,说话的语调轻松,但是在此刻显得有些瘆人。

  柚白很快发现来者是在对面酒楼二层的雅间中,握紧了手中刀柄。

  “继续走。”

  马车里传出赵凉越清冽如泉的声音来,说的慢条斯理,并无受惊之状。

  车轱辘再次平稳地滚出去,柚白始终死死盯着那间雅间,里面的人也没有再出手。

  马车内,褚匪刚才因用自己做了赵凉越的肉垫,肩背有摔伤,这本来也不是大事。

  但奇怪的是,方才车厢中突然弥漫进浓郁的异香,随后褚匪额间便流下涔涔冷汗,面露痛苦之色。

  褚匪:“毒在香里,应该是受了伤流血,然后被毒渗进来。”

  赵凉越拍了拍车壁,让京墨再快些。

  褚匪看自己捉急的样子,却是没心没肺笑出了声,咬着牙道:“溪鳞,要是我死了,你可不要很快忘了我,要记得每年给我上上坟。”

  赵凉越没说话,眉头深锁,让褚匪枕着自己腿,手上不停地用帕子擦着褚匪额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