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赵凉越的这一觉睡得很足,足足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末,醒来时朝会和户部议事都早已经过了。

  赵凉越看着端饭菜进来的柚白,问:“怎么不叫我?”

  柚白低下头,保持沉默,显然是没找到借口的表现。

  赵凉越抬手揉了揉眉心,又问了一遍:“怎么不叫我?”

  柚白这才哆嗦哆嗦道:“叫不醒。”

  “叫不醒?你公子我是猪啊,睡得有这么死?”赵凉越气不打一处出,倏地愣了下,想起什么来,道,“难不成是马车上的那香?”

  赵凉越并不喜欢香料这种东西,甚至是讨厌,所以自己平日里并不焚熏,也没兴趣去了解,偶尔见褚匪点香,也就是因着关系比别人亲厚,点的香又很淡,就由着他了——倒是昨日时候,褚匪马车上那香却是淡淡茶花的香味儿,连不喜香的赵凉越也不禁多嗅了些,只是他没想到,会因这一时不察,就被某人摆了一道。

  赵凉越:“……”

  不过既然如此,想必自己不上朝的由头褚匪都替自己找好了。

  罢了。

  赵凉越简单用了些饭菜,就起身要往书房去,柚白却在这个时候拦了过来。

  赵凉越疑惑:“怎么了?”

  “公子,明日韩二公子离京,我们还得一大早就去送呢。”

  韩亭因擅自动用驿站的朝廷密件,之前被关进大理寺死牢,后褚匪和赵凉越带头求情,平崇帝有些意外,没有立即放人,又关了半月,才念事出有因,最后功过相抵免了罪。

  赵凉越更疑惑了:“明日休沐,不必上朝,不是刚好吗?”

  柚白吞吞吐吐道:“公子,那个,这一个月来啊,为了宁州和兵部的事,你忙得太过了,这人也瘦了,黑眼圈也出来了,实在是那个有损心……什么脾来着,不如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赶早才不会累啊。”

  赵凉越半眯了眼看向柚白,问:“谁教你这么说的?”

  余光中,院中洒扫的宋叔不停地朝柚白使眼色。

  赵凉越轻叹一气,换了个问题:“昨日我拿回来的文书呢?”

  柚白干脆闭了嘴,趁赵凉越不备直接开溜了。

  赵凉越:“……”

  赵凉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想着反正已经迟了,不如就待家里当一天闲散人。

  既然是当闲散人,当然是吃着糕点,品着清茗,再逗弄一番阿白了。

  不过赵凉越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并没看到阿白。

  一旁宋叔见了,上前道:“公子是在找阿白吧?它在隔壁萧公子那里呢。”

  又过去了?

  当时回京的时候,赵凉越就从宋叔嘴里知晓,自己不在的时候,那小东西机灵得很,经常翻墙去隔壁讨吃的玩的,时间一长,那怕自己回来了,阿白也时常往隔壁跑,五天有三天看不到猫影,就差把窝也挪过去了。

  赵凉越叹了口气,道:“哎,一整院子啊,都开始胳膊往外拐了。”

  房顶上,“胳膊往外拐”之一的柚白心虚地从往下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是悉数交代了:“公子,其实是褚大人让我骗你的,但他是为了你好,我就没拒绝……”

  赵凉越抬头看了眼挂在房檐的柚白,一张脸上全是委屈和悔意,他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敲了敲一旁桌子,道:“前日有从城西带回的糕点,放你房间了。”说罢,转身回房间拿了个东西装进袖袋,然后提步往门外走。

  檐上的柚白眼睛一亮,喜滋滋乐道:“有糕点吃,公子最好了……等等,公子你出门去哪里?”

  赵凉越:“去隔壁逮猫。”

  赵凉越在萧宅找到萧瑢时,萧瑢正在用一根狗尾草逗着阿白,阿白则很卖力地追逐扑抓着,虽然从来没有抓到过,但显然乐此不疲。

  “你来了。”萧瑢挥手让仆从看茶,手里逗猫的动作却是未停,还特意引着阿白做了个空中翻给赵凉越看。

  赵凉越坐到一旁,轻咳了一声示意,阿白却相当没眼色地直接忽略,猫眼里只有那根随处可摘的狗尾草,与离京前那只粘着自己的雪球判若两猫。

  萧瑢噗嗤一笑,将狗尾草往赵凉越这边一扔,阿白一跃跳到赵凉越膝上,随后好似才发现自家原配主子的存在,喵呜了几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赵凉越。

  等赵凉越同逆子一样的阿白温存了一会儿,萧瑢才开口:“昨日褚大人来了信函,让雪枋院调察一个唤作洺埖公子的人,说是与夜渊有关。”

  其实不知不觉间,尤其是经过宁州一事,雪枋院和褚匪早就已经站到了同一线上,但不知为何,两方还是保持着这种买卖关系。赵凉越曾经拿这事问过褚匪,但对方面色严肃,却是说了句不着四六的话来:

  府上金银珠宝多的用不完,爱花钱罢了。

  赵凉越自然不信这鬼话,但也没多问。一是问了褚匪也不会说,他很多事自有打算,赵凉越也并没有逼迫他人开口的习惯。二是问着问着,就更容易勾他犯病,又说出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浑话来。

  “洺埖公子,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赵凉越问,“他在夜渊是什么分量?”

  “褚大人说,他就是克里缇。”萧瑢晃了晃手上的牡丹绫绢扇,轻敲一下桌沿,道,“我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人看来是个不好对付的棘手人物,而且我估摸着,雪枋院之前莫名消失的一些眼线,就是同他有关。”

  赵凉越想了想,道:“应该是王岘死前交代的,错不了。”

  “说起来,现任兵部尚书郑修前日倒是暗中给我递了个消息,是有关柚白的。”萧瑢说着将一封带血的私信递给赵凉越,道,“这是在从王岘以前手下那里截取的。”

  赵凉越打开看了一遍,又看了眼落款时间,皱眉道:“看来远在去宁州之前,就有人开始怀疑柚白的身份了,那时王韩应该还没完全决裂,如此,便不知是王韩怀疑柚白身份,还是夜渊那边怀疑了。”

  “无论是哪边,都要提早做准备了,只要旧案一天不曾昭雪,柚白的身世就会成为对方握在手里的一个重大把柄,还有,”萧瑢看向赵凉越,问,“你想好怎么告诉柚白了吗?”

  赵凉越的眉头皱得很深,那双素来清澈坚定的眼中此番多了些许迷茫和犹豫意味。

  半晌,赵凉越道:“实不相瞒,我原本想的是一辈子瞒着他,让他一辈子平安快乐就好。”

  “柚白那般高的武功,不引人注目太难了。”萧瑢起身,看着天际飞鸟掠过,道,“而且你可能不知道,褚大人也在背着你调查柚白的事。”

  “师兄他?”

  “你们瞒着他有什么用,怕他知道后愧疚和痛苦吗?你们太小看他了,当年的京都比如今更像地狱,一个从地狱出来的人,无论现在发生什么,有多痛彻心扉,他都会朝前看的。”

  萧瑢默了默,收回目光看向赵凉越,道,“柚白其实长得并不像武安侯,这于他是好事,但他的眉眼实在是像极了武安侯夫人,虽当年武安侯夫人多病,不常见客,可到底还是有人见过的,其中便有褚大人和韩闻蕴。”

  赵凉越回想了一番,道:“所以,师兄他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柚白身世了?”

  “正是,但他不确定,我当时用假的消息回他了。”萧瑢说到这里,啧了一声,道,“哎呀,那次我还收了不少钱财呢,也是我第一次卖假消息,这要是有朝一日被褚大人发现了,赵大人可得替我美言几句,难得他砸了我这雪枋院的招牌。”

  赵凉越没理会萧瑢的插科打诨,反而问:“既然少有人见过武安侯夫人,萧公子是怎么知道柚白长得像他母亲呢?”

  萧瑢修长好看的手指摩挲了几下绫绢扇,笑道:“赵大人怎么都开始盘问起我来了?这么草木皆兵的,不知道还以为我就是夜渊的内应呢。”

  赵凉越起身朝萧瑢拱手,赔了个笑,道:“还望萧公子勿怪,只是我离开宁州时,得了萍蓬先生所赠的匣子,说是京中故人留给他的,他不想要了,也不想保守秘密了,只要我带回匣子交给汤老,有关那名故人的事自然现世。”

  “噢,原来这就是赵大人草木皆兵的原因啊。”

  “首先呢,我知道柚白那孩子长得像武安侯夫人不是因为我看到了,而是听闻汤老所言,其次,”萧瑢端过茶盏呡了口,道,“我萧家虽说也算故人,毕竟受恩于帝师,但是你说的这位萍蓬先生我并不知晓,而他所说的那位故人显然也不是我。”

  赵凉越点点头,遂将袍袖中那个匣子拿出来给萧瑢,道:“这匣子也是今日我来找你的原因。”

  那匣子是个巴掌大的红漆方盒,有些旧,铜包角掉得就剩一个了。

  萧瑢举着看了两圈,没看出名堂来,抬头问:“不知赵大人可同意我打开它?”

  “但看无妨。”

  萧瑢小心翼翼打开匣里,里面放着一个玛瑙扇坠,下面也没垫个东西,萧瑢不禁感叹:“这保管的主人想必不是个精细人啊,这般重要的扇坠,至少该用苏州的绸缎垫着保护。”

  “萧公子可认识这个扇坠?”

  “没有亲眼见过,但这个扇坠很特别,应该就是钟神医当年常佩身边的那个了。”萧瑢说着想起什么,看向赵凉越,问,“只是钟神医当年在太医署任职过,又多去武安侯府和王老前辈府上,褚大人应该见得比我多,赵大人怎么不去问问他呢?”

  萧瑢将匣子合上,道:“你在怀疑我,试探我,赵大人。”

  赵凉越直言道:“短短几年间,你就让雪枋院眼线遍布了整个京都,可见你对京都的了解远非一般人所极,这可不是靠韦大人的支持就能做到的。”

  “纵观整个京都,真正身处这场权力旋涡的关键所在,无非就那么些人,像王韩世家,还有师兄和刑大人等,他们的身份太明显也根本不用猜,但唯有萧公子的身份有太多可以造假的地方了。”

  “此外,雪枋院,可以说是一个专门为对付王韩世家的谍报机构,如此煞费苦心,又铤而走险,很难不让我将这个匣子和萧公子联系在一起。”

  萧瑢摇了要手中绫绢扇,额头两缕青丝随风轻晃,语气漫不经心道:“所以,赵大人给我安了个什么旧身份呢?”

  赵凉越看了眼那个匣子,默了默,道:“我不知道,但那个匣子里的扇坠和它所代表的秘密,都是属于你的,既然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便将这个匣子还给你,由你自己裁定。”

  萧瑢笑:“你不怕我不是故人,而是所谓的夜渊细作吗,又或者是东夷的人,又或者是……”

  “我信。”赵凉越摸着阿白柔软的皮毛,笑了笑,道,“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旧案得以昭雪,你能再次将你的身份昭然于世。”

  萧瑢愣了下,看着眼前温柔到让人挪不开眼的人,莞尔道:“那便先借赵大人吉言了。”

  赵凉越点点头,抬头问:“明日韩兄离京回仆阳,一起去送?”

  萧瑢摩挲着手里的绫绢扇,却是摇摇头:“明日想躲个懒,就不去了,等他哪天回来,我再去接他就好。”

  赵凉越看了眼将整个人拢在树阴下的萧瑢,把怀中一直有所挣扎的阿白送了过去,道:“那我明天替你去送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