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客堂内,褚匪和赵凉越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声争执,而后便有脚步声朝这边来了,且来者的步子有些笨重,应该很吃力。

  两人相视一眼,都面露疑色,起身朝门口看去,皆是一怔。

  “大师兄!”

  未等赵凉越开口问,沈岭兰已经由碧儿搀扶着进了堂内。

  看着已经身怀六甲的沈岭兰,褚匪忙两步上前扶她坐下。

  沈岭兰紧紧攥住褚匪的衣袍,缓了好几口气,道:“大师兄,项冕让我带消息,提到了火树银花,还要我来学怎么制作,怎么放。”

  褚匪和赵凉越闻言皱眉。

  火树银花是江南墨客对烟花的别称,烟火的制造古今有数法,却独独离不开火药。

  两人思忖稍许,便明白是夜渊的人在恒恩寺设法放了火药。

  褚匪让碧儿先带沈岭兰去侧房换身干爽的僧衣。赵凉越拿出竹制短笛吹了几声,外面暗中的侍从很快回应,不多时,柚白就绕开外面守卒回到客堂内。

  柚白道:“公子,我找了好几圈,根本找到你说的那个老秃驴,骠骑营也没找到。”

  “别找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赵凉越道,“夜渊的人在恒恩寺备了火药,想要将我们和骠骑营一并铲除,但仅凭我们的人马找出火药位置显然不可能。”

  柚白一惊:“火药?可是我逛了这么久,并没有闻到火药味,那些骠骑营的人也没有闻到啊。”

  “所以定是用其他气味盖住了。寺庙之中,也只能是焚香大殿和存香的侧室,或者是做饭的厨房,又或者是茅房等地。”赵凉越道,“只要王允明能信寺庙中有火药,他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找出来并不难。”

  赵凉越:“所以,当务之急是让王允明相信火药的存在。”

  褚匪点点头,想了想,到一旁书案前取了笔墨写下一封密函,赵凉越看了眼,所书内容竟是让刑朔速速回京,宁州案证据已送回京中,褚匪和赵凉越则早已将火药藏于寺庙之中,要和骠骑营同归于尽——全是反话,全是假的。

  褚匪将信函装好,交给柚白,道:“将此信交给暗中的京墨,你和他一明一暗演上一出戏,造出鱼死网破也要送出这消息的假象,让王允明自己抢下这封信函,他自然就信了。”

  柚白收好信函,趁外面守卒注意的间隙,越出窗子离开。

  这时,碧儿扶沈岭兰出来了,赵凉越将旁边煮茶的炉子搬过来,将炭火拨大了给沈岭兰驱寒,沈岭兰和碧儿微笑道谢,赵凉越唯一颔首,退回另一边坐下。

  褚匪站了很久,才转身看向沈岭兰,嘴唇翕动一番,最后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沈岭兰倒是如释重负,对褚匪咧嘴笑着,道:“还好,我这次来得及救下两位师兄,不至于像十三年前一样,傻乎乎的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沈岭兰脸上的笑意,褚匪眉头锁得更紧。

  沈岭兰呵呵笑了两声,突然像个孩子一样,道:“哎呀,大师兄,我们好久不见了,怎么一见面就愁眉不展的?”

  褚匪喉头抽紧:“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们这辈子不见面。”

  沈岭兰笑着还要说什么,但喉间仿佛突然有什么哽住,让她连脸上的笑都要努力维持才不崩塌。

  褚匪长长叹出一口气来,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沈岭兰没有说话,只是笑着。

  褚匪看向面露疑色的赵凉越,道:“兰儿,是我和刑朔的师妹,也是沈明尉之女,更是,”褚匪顿了下,道,“王允明的妻子。”

  赵凉越闻言一愣,不由皱起眉。

  一时间,再没有人说话,唯有客堂外夏雨如注,掩着不远处的暗流汹涌,压着冒出头的陈年往事。

  砸在青石板上,一声又一声,似是擂鼓作乐,一晌贪欢。

  落进尘封的古井,却是寂静无声,似是苦苦追问无果,辨不出伤悲,唯有朝一日翻出来见见日头,才可知一二。

  不知过了多久,柚白从外面回来,告知王允明已经开始搜寻火药。

  赵凉越点点头,回头看到褚匪正在抬手摸沈岭兰的额头,面色忧愁——因着非礼勿视,赵凉越一直不曾注意过沈岭兰,现在才发现她面色憔悴,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眼睛半耷拉着。

  碧儿满脸忧色,急急问褚匪:“褚尚书,我家小姐怎么了,怎么就突然就不舒服起来?”

  褚匪叹气道:“已经发烧了。”

  碧儿瞬间哭成个泪人,道:“那怎么办?小姐不能有事啊,而且小姐还怀着孕呢。”

  褚匪起身,看了赵凉越一眼,赵凉越立即明白,道:“放心,我和柚白守着呢。”

  褚匪转身推开客堂的门,走了出去,外面守卒立即围了过来。

  “告诉你们将军,他夫人正在里面,已经发了烧,急需医治。”

  守卒却道:“夫人并没来过此处,外面有贼子闯入,为了褚尚书安全,还请退回堂中。”

  褚匪半眯了眼看向守卒,往前踏出一步,怒道:“那是他的妻儿孩子,他难道要不管不顾!”

  门外二十余守卒皆是习武多年,又随王允明见过无数血腥场面,但当面对褚匪发怒,他们不禁还是打了下憷,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突有一个小将跑了过来,喊道:“兵部急令!褚匪与谋逆罪臣薛冉勾结多年,现由骠骑营负责抓获,若有反抗,即刻处死!”

  此令一出,说明火药已经被找到,所以王允明才腾出手来解决他们。

  下一刻,埋伏在檐上的弓手便露了头,京墨也带人现身,顺手将一支穿云箭放出。

  两方很快交起手来,不多时,风雨声夹杂着喊杀声此起彼伏。

  褚匪带人闯出客堂的时候,王允明正持缨枪等在外面,满目杀意。

  褚匪对京墨低声吩咐:“尽全力杀到后院,然后将医僧带过来。”

  京墨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两人手中尚在滴血的刀合力挥向了王允明。

  客堂内,赵凉越正将热水递给碧儿,让她喂给沈岭兰。

  突然,有破空风传来,柚白反应极快,将旁边桌子一脚踢翻做盾,挡下了第一批冷箭。

  “啊——”

  有一支箭擦着碧儿的脸射过去,吓得碧儿惊恐大叫,沈岭兰忙握住她的手作安慰,道:“没事的。”

  赵凉越:“后面的侧房与堂前隔了间屋子,往那边撤。”

  说话间,柚白做掩,四人迅速进了后面侧房。

  箭雨很快消失了,然后客堂的门被尽数强行踹开,外面的风雨倾盆似的泼进来,还有一列森森锋刃——来的并非骠骑营的人,而是之前在去宁州路上碰到过的,由韩舟培养的黑衣人。

  黑衣人很快发现了后面侧房有人,挥刀闯进去,然后门后突然出现了柚白,他无声息地隐在那里,杀前面的黑衣人措手不及,然后将他们赶了出来。

  碧儿看着堂内刀刀见血的杀戮场面,惊恐万状,浑身发抖,赵凉越起身将旁边的屏风展开,挡在了沈岭兰和碧儿面前。

  沈岭兰虚弱地抬头,笑了下,对赵凉越道:“谢谢赵大人。只怪我如今身体笨重,不能给你们分忧,实在是累赘。”

  赵凉越知道,沈岭兰既然是褚匪和刑朔的师妹,那自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若是平日断不会落到如今这个险境。

  赵凉越朝沈岭兰拱手,由衷道:“女子怀孕虚弱,本就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小姐却为往日情谊深入虎穴,这已然是难报的大恩,何来累赘一说?”

  赵凉越唤的是小姐,既不是夫人,也没有带沈氏。

  那两道经年历久束缚沈岭兰的枷锁,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消失,让她长长松出一口气。

  沈岭兰莞尔,咳了两声,道:“大师兄得遇赵大人,是幸事。”

  赵凉越正要说什么,突然有黑衣人从后面破窗而入,赵凉越赶紧拔出护身用的刀拦在沈岭兰和碧儿面前。

  黑衣人进来后,直接挥刀砍向赵凉越,赵凉越知晓这是冲他来的,便将人引到侧房另一边,但他到底不会武,黑衣人一招便挑飞他手中的刀,随即刺过来。

  柚白一直注意着这边,虽然被堂内黑衣人缠住,但见状直接将手中的刀纵力掷过来,面前的黑衣人躲得极快,还是被刀刃插进肩膀,赵凉越立即将一旁架子推倒压住黑衣人,然后捡起旁边的刀抹了他的脖子,刹那间一道血雾喷洒,浇了赵凉越半身。

  其实这是赵凉越第一次杀人,他的手有些抖,但内心却意外地很平静。

  或许就像之前柚白第一次杀人后告诉他的那样,当你在保护些什么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凉越抬头看向屏风旁的两人,碧儿虽然一直怕得发抖,但方才一直死死挡在沈岭兰面前。

  柚白解决完缠住他的黑衣人,终于退到了侧房边上。

  短短时间内,黑衣人又来了二波,柚白打到后面已经开始问候他们的祖宗了。

  “赵大人,赵大人!”

  碧儿突然哭着大叫起来,赵凉越忙过去查看沈岭兰,才发现她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涔涔冷汗。

  此时的赵凉越也是无措的,但幸好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剩下的黑衣人很快被尽数解决,是褚匪带着医僧回来了,京墨提着药箱跟在后面。

  医僧是被褚匪一路拽过来的,刚经历了好几场见血的打斗,尚还惊魂未定,但见到沈岭兰时,医者仁心让他迅速镇定下来,开始给沈岭兰把脉。

  碧儿紧紧地握着沈岭兰的另一只手,焦急地看着医僧,目睹了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甚至叹出一口气来。

  当医僧拿开把脉的手时,褚匪心有不好的预感,忙问:“师父,她怎么样了?”

  “回褚尚书,夫人怀孕时本就愁思缠绕,气血不稳,如今先是受累,后又受惊吓,怕是,”医僧顿了下,“怕是要早产,但胎儿又不足月,情况很危险。”

  褚匪问:“那医僧可会接生?”

  医僧接生是为忌讳和忤礼,但眼下人命关天,显然顾不得这些,这名医僧也不犹豫,对褚匪点了下头,然后开始指挥碧儿等人准备相应物品。

  客堂成了临时的产房,褚匪让之后先进来的一批金銮卫和侍从将整个客堂围住,同赵凉越等在外面,京墨则与柚白带人去同刑朔里应外合。

  此时的褚匪,大半身衣袍都湿了,右肩处有血渗出染红了肩头,虽没有之前那般严重,但到底宁州之行伤筋动骨过,让人断然不能放心,但他自己并不在意,只是站在廊前看着潇潇风雨,眉头深锁,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旁的侍从拿来披风,并不敢上前,赵凉越接过来走到褚匪身后,掂了下脚,给他披上了。

  褚匪这才有了动作,侧头看向赵凉越,堪堪抬手拢了下披风,桃花眼里灰蒙蒙,像是久久不散的霾。

  一个时辰后,京墨来报,刑朔和北衙的三卫的人已经攻入庙中,柚白去追落败的王允明了,想必不多时这场便能结束。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儿刚松一半,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医僧从客堂里缓缓走出来,到褚匪面前跪下。

  “贫僧有罪,但已经尽力了。”

  褚匪脸上本就不多的笑意尽褪,问:“什么意思?”

  医僧叹了口气,双手合起置于胸口,道:“小公子平安无碍,但夫人血崩,已是无力回天。”

  褚匪一怔,随即推门而入。

  侧房内,碧儿正抱着自家小姐的手哭个不停,沈岭兰已经气若游丝,眼神涣散,闻声堪堪抬头看向褚匪,却是露出一个笑来。

  沈岭兰的嘴唇翕动一番,声音太小,根本听不见。

  但褚匪知道,她唤的是,元程。

  她把自己认成了邢朔。

  褚匪喉头抽紧,沉声道:“你等着,我这就把他给你带过来!”

  言罢,褚匪转身出了客堂,朝殿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