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宁州地处大许西南,常年多雨,沧清山隘口飞扬的黄沙终究只是一个假象。

  沧清山北一处粥棚。

  因见天际乌云聚起,有降雨之兆,煮粥的厨子忙叫人将棚周围卷起的草席垂下来。

  不多时,已经做好挡雨准备。厨子正要回身接着煮粥,突有疾驰的马蹄声传来,厨子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忙出了棚子顺着马蹄声望去。

  只见一个紫袍的英俊男子带着一众侍从扑扑而来,与紫袍男子同骑的是一个青衫男子,被一件披风裹得紧紧的,应该是尚在病中——他们此番皆是裳沾血污,定是刚经历过一场鏖战,俨然是刚从沧清山上逃离。

  厨子见过这名紫袍男子的画像,知道他是大许朝堂的刑部尚书褚匪,是公子交代他们务必要除去的人。至于他小心护身前的人,应该就是同来的度支郎中赵凉越,也是要除去的人。

  厨子心里思量一番,找了个借口避开其他人,绕到无人处用屠原语在纸笺写下“北,水县”一行小字,然后唤来信鸽。

  只半日,水县附近的一处民居,便有一个带斗笠的人登马离开,朝东面直奔十余里,与以剿匪之名到此的镇南军会合。

  此番来此的五万余镇南军,正是由韩舟手下的左膀右臂,将军戴天成亲率。

  “宋櫆那边通知了吗?”

  “回将军,已经通知了。”

  “想办法给沧清山送信了吗?”

  “回将军,已经送到了。”

  戴天成望着远处沧清山的山峰,大笑一声,道:“好!就待薛冉除去褚匪等人,我们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薛冉到底狡诈,为了以防万一,你速速去告知你们的人,在水县东面守着,一旦薛冉到时候逃出去,立即给我杀了。”

  “是!”带斗笠的人随即翻身上马离开。

  戴天成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目露凶光,吩咐旁边的副将周华:“到了水县,你领兵两万,绕到东面之后,待时机一到,就将那五千屠原暗卫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末将领命!”

  尚才申时,天穹已晦,万里黑云如浓墨般盖在水县上空,如同暮夜,直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来气。

  少顷,一场暴雨瓢泼而下,几乎是砸在大地上。

  水县山林间,一张狰狞的狴犴面具出现,映在雷光下,更为怖人。

  面具主人正背着一柄长刀,带着一众沧清山的山匪,策马寻人。

  “是薛冉。”

  暗中有人悄声提醒,随后一声人为模仿的鸟叫声响起,几名樵夫打扮的人便出现在了薛冉的面前,只交流片语,薛冉便得知了褚匪等人的去向,策马带人朝西北方向奔去。

  很快,褚匪和薛冉的人马相遇,兵器相接的声音响起,夹在这场疾风骤雨中,杀意浓重。

  夜渊的人一直跟在不远处,看到褚匪明显不敌,且畏手畏脚,深信传言为真。

  这场雨下了整一个时辰,缠斗在一起的双方尚还未定最后胜负,山林间突然起雾,不多时便遮了视线。

  兵器相接声渐渐缓下来,一场战斗接近尾声,夜渊的人早已看不清状况,便派了之前和沧清山交涉的一个白袍异装者过去。

  待白袍者穿过雾障,只闻一声大喝,长刀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白袍者抬头,看到薛冉已是满身的血,站在悬崖边上,仰天长笑,满是快意恩仇后的狂喜。

  白袍者看了眼悬崖边的打斗痕迹,知道褚匪多半已经被薛冉劈落崖底——这处悬崖高千仞,只要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绝无生还可能。

  但白袍者并无十分放心,上前抱拳道:“恭喜薛大人报得杀子之仇,只是您是将人劈落到悬崖之下,死无对证,在下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你有何不好交代的?老夫自己报仇雪恨足矣!”薛冉像是心情极好,说话难掩兴奋地甚至打颤,胸膛跟着上下快速起伏。

  白袍者看在眼中,点头称是,然后看向被薛冉一把按在手中的青衫男子,道:“这位想必就是京都来的赵凉越的,不如……”

  话未完,薛冉的长刀突然砍过来,白袍者迅速侧身躲过,又连退数步,半眯了眼问:“薛大人,您这是何意?”

  薛冉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老夫真的愿意和你们这群屠原人合作?如今老夫利用你们大仇得报,你们便再无用途!”

  “果然如此。”白袍者又看了眼悬崖,心里对褚匪的死放心下来,道,“之前就探得沧清山暗中救助灾民,果然啊,您还是要护住一位所谓的朝廷命官,妄想能救宁州人于水火。”

  说话间,白袍者倏地挥掌,数枚淬毒银针飞出,薛冉挥刀成扇尽数挡下。

  但薛冉依旧中了银针,因为它们来自他不曾设防的后方。

  毒性太大,薛冉顷刻间没了力气,长刀哐的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向前倒将下去,单膝跪地,膝盖直接砸进泥水中,随后脖颈和手臂间泛上紫褐色。

  薛冉吃力地看向背后,那里站着对自己下黑手的手下。

  薛冉双眼通红,满目愤怒。

  白袍者大笑两声,道:“薛冉,你们樊家军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蠢,从来都察觉不了身边的人是人是鬼。你的这个手下跟了你得十年了吧?可惜了,其实他是我们的人。”

  言毕,白袍者让跟过来的几名暗卫去抓青衫男子,薛冉却是挣扎着将长刀拿起,扫退了暗卫,大喝一声:“快走啊!”又冲剩下的那些山匪喊道,“不要管我,送赵大人走!”

  青衫男子似乎这才从惶恐中反应过来,由人护着往后方跑去,白袍者将手一挥,暗卫随即跟上去。

  白袍者拿出穿云箭放出去,然后不急不慢地蹲下来,看着薛冉狼狈的模样,笑道:“四面都是我们的人,跑得了一时,可跑不了一世。”

  薛冉缓缓抬头,却是嘲讽的冷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老夫确是要死在这里,可是你们屠原人又何尝不是?”薛冉猛咳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道,“你不觉得,今天的夜太安静了吗?”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无月无风,周围又是丛丛雾障。

  白袍者皱眉道:“你是说,韩舟的人想要借机除掉我们?不可能,他不敢的!”

  “他怎么不敢?而且……”

  长刀倏地砍将过来,刀光如水,兔起鹘落间,一招封喉。

  薛冉续道:“而且老夫现在就敢。”

  白袍死死握着自己冒血的脖颈,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才还中毒已深的薛冉,此番竟是完好无恙地起了身。又一刀,那名以山匪身份蛰伏十年的细作也人头落地。

  薛冉冲白袍者一笑:“还有,多谢你方才的那支穿云箭。”

  随后,方才所谓的遍地尸体,无论是褚匪手下的镖师和近侍,还是薛冉手下的山匪,皆是起身“活过来”。

  而白袍者早已是一具再也不能通风报信的真正尸体。

  悬崖处,一只铁爪牢牢扒住岩石,褚匪利落地翻身上来,过来俯身检查了一番白袍者,将其一脚踢下悬崖。

  随后,一行人迅速离开,隐入在雾障之中。

  唐县矿场。

  一场暴雨后,灼灼日头连着挂了好几天。

  运送粮食的十余辆车马于门口停下,坐在车辕上的一个留络腮胡着绿袍官服的男子抹了把脸上汗水,跳将下来,满脸不耐烦。

  守门的小卒上前,边接过男子递过来的文书,边赔笑道:“严仓吏,您消消气啊,这天本来就热,您自个人儿不能再气得心火上来了。”

  严昌哼了一声,连那满脸胡子都跟着一颤,道:“你懂什么?本官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吏,天天被他们支唤着干着干那,当本官是和你们一样的小喽啰呢?”

  小卒连称是。

  但严昌依旧不依不饶,好似把眼前几个小卒当受气筒,又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小卒知道这主的嘴素来没个完,又厉害,实在不想再听,想着向来矿场没出过啥事,就草草检查了一番,忙送这位主赶紧走。

  “检查这么久,快把本官热死了!”

  严昌冷哼一声,这才坐上车辕,指挥属下将车马赶进矿场。

  唐县的矿场就这一处,但规模极大,外围三层,一应设施齐全,除主北面占地最大的主矿场,东面是二十座铸钱炉,西南面是盐铁官吏办公的一处院子,还有茅草房拼建的矿工住所。

  严昌带着车马队往西南走,又过了两处卡隘,迎面便是漏风漏雨的一排排茅草房。

  几个小卒正将两个要死不活的矿工抬出来。

  那两矿工长期过负荷劳动,又生了病,瘦得早已经没有人样,加上双目无神,两个眼像是两个黑窟窿。

  严昌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要将他两扔到荒岭上喂野兽。

  擦肩而过的时候,严昌脸上波澜不惊,甚至打了个哈欠。

  突然,一个矿工伸手抓住了严昌的官袍,干裂的嘴唇翕动一番,但是尽管他费尽力气,声音还是细如蚊呐。

  严昌一把抽走自己官袍,并用手弹灰,对小卒斥道:“他们又脏又臭的,你们竟然让他们离本官这么近?还不赶紧抬走!”

  几个小卒忙将两矿工抬走,等走远了,忍不住嘀咕起来:

  “他倒是一副官腔作派,还不是踩在自己同乡身上的畜生?要是我能救……”

  “你不要命了!这里轮得着你乱说话?朝廷都管不到这里,更何况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