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整个祠堂映得刹那若白昼,煞亮刺目,赵凉越本能地闭上眼,等雷声自耳畔碾过,再睁眼,周遭又陷入漆黑,只有朦胧火光映照周周的一小块地方。

  暴雨声潇潇入耳,夜里凉风钻着罅缝往里吹,柚白替赵凉越挡着,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赵凉越再着了凉。

  卓川靠在一旁休息,本就睡得很浅,一个镖师抱着干柴走过,踩出细微嘎吱声,他便睁眼醒了,小声问:“现在几更天了?”

  “回少镖头,快五更了。”

  卓川思忖稍许,然后皱起眉头,看赵凉越也还醒着,便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褚大人估计是碰上对面的人了。”

  赵凉越微微点头,声音此番沙哑无力:“左右不大远,卓少侠你带人去看看吧。”

  “但是褚大人离开前有吩咐。”

  赵凉越摇摇头,道:“事出紧急,不必顾虑太多,而且此行师兄绝对不能出事,你且快带人去。”

  卓川看了眼柚白,点头起身,朝几名镖师指了指。

  赵凉越喝了口柚白递过来的热水,又嘱咐道:“天亮后,此地不宜久留,我等也会离开,所以等你找到他后,直接朝唐县和沧清山去,我们到时候再会和。”

  卓川朝赵凉越抱拳颔首,带人离开。

  柚白看了眼外面下了足足一夜的雨,担忧道:“要是天再不晴,真不敢让公子再淋雨了。”

  “我已经好多了。”赵凉越说着示意柚白将烘干的衣裳递给自己,还对柚白抿了个笑。

  柚白知道多劝无用,赵凉越打小就是那种看似好说话,实则决定一件事后,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情。

  所以柚白只盼着,这雨能在天亮前停了。

  好在,雨还真在五更的时候停了。

  暴雨随黑夜消逝而去,此番周围逐渐明亮,四野的崇山和茂林显现出来,展露着被冲刷后的冷绿。

  只见高天一道清冽的晨芒穿破云层,照在沾血的长刀之上,刀刃上映着两双各怀心思的眼眸。

  带来的近侍已经尽数倒下,褚匪和京墨两人联手,才与薛冉险险打成平手,拖到了天亮。

  此刻,褚匪整个右臂都在不住颤抖,血早就浸透手上缠绕的布带,还往下滴淌着。京墨也好不到那里去,有一只眼受了伤,刺痛灼烧,只能紧紧闭着,任血糊住。

  薛冉大喝一声,将长刀一扫,又与两人借着天光打了几个回合,招招狠厉,都是奔着褚匪的命去的。

  但在京墨拼了命的掩护和协助下,薛冉虽占上风,但到底是动不了褚匪,于是怒意更甚,对褚匪斥道:“上次对战,老身以为你还尚存一丝气节,没想到果真是老夫眼瞎看走了眼!”

  褚匪喘了口气,将刀横持做挡,道:“薛大人,晚辈已经说过了,此番来宁州是为了彻查铁矿和赈灾两案,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望您能体谅……”

  “贪生怕死之徒,不必多言自找借口!”

  刹那间,又是刀锋横扫,招招紧逼。

  眼看京墨就要撑不下去,褚匪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替他接下了薛冉劈面斩下的一刀。

  电光石火间,刀刃竟是断成两段,褚匪侧身躲闪,还是让弹起的刀尖刺进了肩膀,褚匪不禁紧锁眉头,额头来了冷汗。

  “大人!”

  京墨用刀挑起地上一抔泥土,朝薛冉眼目溅去,薛冉侧头躲开,抬手又是蓄力一刀,京墨一个跃身,护在褚匪面前。

  随即刀剑相接之声响起。

  但并非京墨接的这一刀,而是卓川赶来,人还未下马,腰间白刃先出了鞘。

  “得罪了。”

  卓川一跃下马,和京墨合力将薛冉战退数步,逼到了茂林边上。

  薛冉手下的人见状,提刀要帮忙,被薛冉抬手止住,他自己也收了刀,对褚匪道:“你的走狗倒是挺多,不过……”说着笑了声,“算算时辰,那位赵大人应该已经上了去沧清山的马车。”

  褚匪一怔,正要问话,薛冉已经带着手下策马离去。

  褚匪死死咬牙,拔出了刀尖,挣扎着要去追,结果走到马前,发现整个右臂已经失去知觉,右臂也虚扶无力,当下是不能再骑马了。

  但褚匪还是一脚踩上了马镫。

  卓川上前拦住,道:“褚大人不要惊慌,凭赵大人的才智,想必早已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何况柚白也在赵大人身边。”

  褚匪却是眉头没有半分舒展,摇摇头道:“你不了解薛冉,他并非仅仅是你今日所见的武夫,他是真正的儒将,才智双绝,溪鳞应该确实是被带走了。”

  卓川问:“但是大人您现在和京墨的伤势太重,恐怕没法追过去。”

  褚匪看着薛冉离去的方向,终究是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当年我嫌弃那老头烦人,总是练功偷懒,现今也算报应了。”

  “这样吧。”褚匪对卓川道,“你速带人去看看唐县那边情况,我和京墨去进城镇处理伤口,然后去寻柚白等人,直往沧清山。”

  “好。”

  “卓女侠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

  褚匪点点头,皱眉道:“多半被留在沧清山上了。”

  卓川急问:“那我长姐会有事吗?”

  “不会,他们想求的应该和我们一样,至多再多拿我一条命罢了。”褚匪咳了两声,道,“你且快去,记住要想办法联系唐县的那两名官吏。”

  此言一出,卓川当即想到了蒋徵的惨状。

  “领命,褚大人保重!”

  言罢,卓川不再迟疑,抬手让一半镖师留下负责褚匪安全,便即刻带人往西南而去。

  待卓川和京墨前脚进城镇处理完伤口,韩舟的刺客后脚也到了。

  照旧又是一番打斗,旁边民户皆是闭户不敢出,听得外面刀剑争鸣,心惊胆战。

  偏偏好不容易外面消停后,又有人过来敲门,惊得民户忙找东西堵门,有小孩吓得当即哭出了声,被紧紧捂住嘴巴。

  又过片刻,只听外面一个略略虚弱却有礼有度的声音道:“褚某方被歹人所追,只得在此迎击,使得诸位受惊,又因打斗损了不少器物铺子,故在这方圆石上放有黄金十两,以表歉意。”

  言毕,外面脚步声渐远。

  许久后,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门,见那棵老榕树下的圆石上,果真放有黄金十两,随即忙叫其他人也出来。

  “听刚才那人口音,像是京都人士,莫非是朝廷派来的人?”

  “朝中我所知晓的,姓褚的也就刑部尚书褚匪了,可那是祸国殃民的奸逆之臣,卖主求荣,无恶不作,总不能是他吧?”

  “是啊,方才那位褚姓的贵人乃是谦谦君子,不仅不像以往来那些人对我等烧杀劫掠,竟还留下这贵重黄金做赔礼,断然不可能是褚匪,估摸着是某位新上任的御史大人。”

  沧清山。

  连绵山脊起伏,自西往东然后向南延伸,至唐县交界又往西绵延,成为一个唯有西方有一处断口的天然屏障,将一处寨子紧紧包围其中。

  不远处碧空如洗,托着一轮落日,一个骑着驴的和尚正往寨门这边走,慢慢悠悠的,拿着一卷书翻看,还时不时停住,他身后的马车也跟着一会儿走,一会儿停。

  寨门上,站着一个焦急等待的络腮胡汉子,虎背熊腰,身躯凛凛,着一身虎皮劲装,背着把方天画戟,腰间却挂着个秀气的小香囊,显得怪怪的。

  只见汉子看到那和尚,便拍膝一笑,大喊着让人赶紧开寨门,自己亲自带人下去接。

  “先生可是去了好久啊,直叫俺们在家干捉急!”

  “寨主这可就过于心急了,俗话急行无好步,缓走当歇气啊。”

  这汉子正是沧清山土匪寨的头子雷晞,那和尚正是其手下的智囊袋,人称萍蓬先生。

  “哎呀,你亲自去接,俺能不担心吗?”雷晞说着两步到了马车前,抱拳道,“那个,参见赵大人!俺是这里的大当家的,叫雷晞。”

  马车内并没有人回应他。

  雷晞尴尬地看向萍蓬,问道:“是不是礼数不对啊?俺就一粗人,可不懂这些。”

  萍蓬捧腹大笑两声,摇摇头,掀开车帘示意雷晞看过来。

  雷晞犹豫了下,还是又上前两步朝马车内看去,见一个顶好看的公子躺在里面,微微蹙眉睡着,看起来很是虚弱,就像是放着一块易碎的美玉。

  “俺的乖乖,这比寨子里的姑娘们还清秀,还好看。”雷晞疑惑地看向萍蓬,“这是赵凉越赵大人?”

  “正是。”萍蓬将手上书卷收到袖中,转身看向赵凉越,啧啧道,“好好的一个美人儿,竟是让褚匪那厮好不怜香惜玉,如今都病成这样了,还好贫僧精通医理,已经为他把过脉,喂过药。”

  “既然病着,那赶紧进寨,俺早就让铃儿收拾出干净房间了。”

  萍蓬闻言又是啧啧两声,抬手敲了雷晞脑门一下,道:“你怎的也是这般的榆木脑袋,铃姑娘如今已经是你的寨主夫人,你怎么老叫人家干这干那,你以为是你的粗使丫鬟吗?”

  雷晞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道:“俺没让铃儿累着,是铃儿自己要帮俺的,你是和尚,不懂这个!”

  萍蓬看雷晞那一副新婚燕尔,喜滋滋的样子,叹道:“算了,贫僧已半入佛门,就自不当理这些红尘事。”

  说着,萍蓬朝赵凉越合手做了个礼,道:“贫僧得罪了。”然后将赵凉越打横抱起,往寨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