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宁州府衙。

  正是当值时分,知州吴易却着一身锦袍常服,靠坐在庭前檐下戏鱼,旁边还有自家孩童追逐打闹,无不闲适自得。

  倏地,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吴易抬头一看,是火急火燎跑回来的同知贾汉远。

  吴易不耐烦道:“何故如此慌张?若是又有暴民闹事,杀一儆百,不行就全杀,还要我教你不成?”

  贾汉远忙道:“大人,是褚匪那边连连失手了!”

  吴易蹙眉,诧异道:“韩帅的人,还有宋櫆的人都没拦住吗?”

  “没有,都叫他们给解决了。”

  “不应该啊。”吴易思索道,“褚匪离京,不过带了几十近侍,跟着的那个赵凉越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若非金銮卫跟着,说不过去啊,但褚匪一人执意来宁州就罢了,金銮卫再跟过来,难不成京都的势力他们一点也不要了?”

  “不是,是卓家的人护送的。”

  吴易更诧异了,嘶了一声道:“卓家?卓家不是一向不涉朝政吗,他们怎么来宁州了?”

  “不仅来了,还是卓家兄妹亲自来的,而且据宋将军手下一名副尉说,随行的还有一个武功奇高的少年,一人可敌百人。”

  “这便有些难办了。”吴易站起身来,踱步思索片刻,倏地想到什么,冷笑一声,道,“竟然如此,那我们就送褚尚书一份大礼吧。”

  “知州的意思是?”

  “沧清山的那群逆臣,放任他们苟活了这么久,是时候用上一用了。”

  “属下明白了,这就给沧清山那边放信!”

  贾汉远说完转身要去安排,被吴易叫住了强调:

  “务必要让他们知道,是当年背弃他们、如今独享富贵的刑部尚书褚匪来了宁州。”

  近来天气愈发炎热,中午的日头又正高,正是人困马乏之时,褚匪虽是寻了斗笠给赵凉越遮着,但到底需要骑马赶路,赵凉越的身体吃不消,脸色是愈发的差,但他一如既往地死倔,不肯为了自己的休息少行一步的路,坚持按原计划行事,连卓春卓川这等习武之人也不禁感到钦佩。

  这日,一行人终于离宁州城仅有一步之遥。

  “穿过前面那片树林,便是宁州城关卡所在了。”卓春说着让趟子手先行探路,褚匪下令原地休息,众人皆寻了树下阴凉坐下喝水。

  褚匪将虚弱的赵凉越抱下马,扶着靠树坐下,将腰间水囊解下给他。

  赵凉越接过水囊,连灌好几口,又猛换好几口气,才觉自己又活过来。

  褚匪掏出帕子递给赵凉越擦汗,看着他皱眉不舒服的样子,长叹一口气,道:“我可是听柚白说了,离京前你就整日忧思过度,没睡过好觉,现今又没日没夜的赶路,你这样完全不顾惜自己,如何吃得消?”

  赵凉越却是抬眼看向他,笑着反问:“那我还想问,褚大人最初的时候,还有这漫长的十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不必转移我的注意力。”褚匪从干粮里拿出一块稍软的饼,掰成小块一份份喂给赵凉越吃,续道,“我不过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和你这种悲天悯人、尽爱操心的性子不一样。”

  “褚大人这就是口是心非了。”

  赵凉越说完还要再多嘴,然后感觉褚匪喂他的速度明显加快,而他又自己累的很,赖得再费力和他抢,便只顾得上吃饼,两人一时间达成共识,谁也不啰嗦谁了。

  休整稍许,趟子手回来了。

  “报大小姐,前方道路无阻。”

  卓春皱起眉头来,道:“都探清楚了吗?”

  “确是没有异常。”

  于是一行人起身出发,但人员布置较之前明显不同,多了十分的警惕,柚白干脆放弃了骑马,直接跃上树干潜行,是随时迎敌的状态。

  果然,进树林不过三百步,便有隐隐杀气。

  卓春抬手示意,整个队伍停下,手中刀剑皆已出鞘。

  与之前遇到的刺客和宁州军不同,这次的来者显然是更为神秘和强劲的对手,他们如同跨越时令的肃杀秋风,无形无踪亦无影,蛰伏在暗处,你无法抓住一丝半毫,但知危险正在逼近。

  卓春执剑抱拳,江湖问路:“敢问何处绿林好汉,竟在此间做拦?”

  “哼!卓家人自恃清高,如今也沦为奸逆走狗了吗?”

  说话者掷地有声,愤世嫉俗,随之而来的是暗中突发的利箭。

  “小心!”

  众人迅速反应,以携带的藤甲盾作掩,但因箭|镞携带力道太大,有不少人被掀翻在地。

  卓川皱眉道:“姐,对方用的是弩。”

  “只能先抵挡这阵了,注意保护好两位大人。”卓春一刀砍下数支,环顾周围,道,“柚白肯定顺着方向摸过去了,等他找到对方位置,便可反击。”

  话刚落,只见一支弩|箭如猎鹰突现,直翀云霄,将柚白生生从树干上逼退下来。柚白落地,顺势打个滚躲过箭雨,不悦地噘了下嘴,再次朝对方摸过去。

  于是暗中那人便同柚白较上了劲,每一发都逮住他不放,快而狠,有些弩|箭的射法甚至可以说是刁钻,但柚白的速度更快,势若脱兔,星驰电掣,最后成功停在不远处的山岩旁,回头朝这边吹了声口哨。

  卓春便令卓川留下来,自己带人往那边去,柚白直接一个翻身再次上了树干,看到了掩在山岩后的对手,皆为蒙面,兽皮裋褐,俨然山匪模样。柚白先是用顺手捡的几枚石子打向就近的弩|箭手,逼得其□□脱手,然后抬眼去寻方才暗中逮住他不放的人。

  渐渐的,柚白和卓春等人追对方而去,褚匪赵凉越开始察觉出不对劲,还未待叫人回来,身后泛起森森寒意。

  长刀拖地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众人回头望去,褚匪竟是一怔。

  来者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人,戴着一张狰狞的狴犴铜面具,身高八尺,魁梧英勇,虽是一身土匪打扮,却有着铮然气度,雅正风姿。

  “褚匪,还记得老夫对你说过的话吗?”来者睥睨着褚匪,目光犹如寒刃,“只要老夫尚有一口气在,定会取你项上人头!”

  说话间,那柄长刀已经以迅雷之势斩向褚匪,卓川出手也快,接下了这一刀,但持刀柄的手震得生疼,虎口直接裂开见了血。

  来者讥讽道:“怎么,不敢亲自接老夫的刀?”

  褚匪示意卓川退下,卓川不肯,褚匪直接趁他不备,一掌劈在其手臂上,抢过他手中的刀,转身迎战来者。

  尘土飞扬间,来者一柄快刀削铁如泥,凡是到处,林木尽为其所断,褚匪连连接招,连连败退,只是勉强接下凌厉的招式,但他始终不肯叫旁人插手。

  其他人于是只能干看着,气氛倏地紧张起来。

  赵凉越虽对武学没什么造诣,但看两人激烈交手中,褚匪神色犹豫不决,面露难色,便知道他只守不攻——来者应该是往日旧人。

  又打了几十招,赵凉越看褚匪握刀的那只手已然受伤,血直接染红了手腕处的袍袖。

  “今日,老夫定替王兄清理门户!”来者大喝一声,纵全力于一刀,以势不可挡之威斩向褚匪。

  褚匪此番持刀的臂膀已经疼得颤抖,小臂处没了知觉,见状只能是将刀朝下一挥,然后踢腿借力挑起一横,准备硬接这一刀。

  然而这一刀并没有如期砍下来,有人从侧面用剑刺过来,来者只能收刀格挡。

  但刺过来的人显然是没丝毫武功,来者轻扫落叶般随意挥刀一拨,那柄剑就铮锵一声掉在地上。

  褚匪和来者同时侧头,看到了方才突然冲过来刺剑的赵凉越,手正不住地发抖。

  赵凉越瞪向褚匪,还没等他开口,怒道:“你那只臂膀和你的命是不要了吗?”

  “哪里来的清秀娃娃?这般不讲规矩!”来者及时收了刀,并没有对赵凉越出手,转而将长刀指向褚匪道,“让你的人走远一些,老夫不想殃及无辜。”

  褚匪却是直接扔下刀,急急跑到赵凉越身边,抓起他的手看是否有恙。

  待确定赵凉越无恙,看到他那双素来坚决的眼里没有半丝悔意,心里顿时窝了火气,斥责道:“你不会武功,你冲过来做什么,找死吗?”

  来者提刀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有丝无措感,正好又见卓春带人赶回来,便只得冷哼一声,退后几步,再次隐入身后茂林消失不见。

  “对方实在狡诈,我虽很快发现蹊跷,但他们实在缠得太紧,就拖到了现在。”卓春将横刀收回鞘中,几步跑将过来,本打算还要说其他的,但随即识趣地闭上了嘴。

  两位大人吵架了。

  “不是,我冲出来不是怕你被砍死吗?而且你怎么这么意气用事,来的明显是你打不过,也舍不得打的人,你就非要凑上去结果自己是吧?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那接下来宁州的案子怎么办?”

  “溪鳞,我觉得你弄错了重点,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武功,你就不该冒险来刺那一剑,万一刚才他没有收回那刀,或者刀砍偏了,你现在就已经没命了!”

  “那就看着你犯傻吗?宁州还要多少事等着我们,这次离京注定凶险,牺牲在所难免,你身为刑部尚书,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我重要,我保你是应该的。”

  “那你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死了便死了,死在为民请命的路上,不亏。”

  赵凉越本就虚弱,刚才一折腾,现在又起争执,只觉自己头开始昏昏沉沉的,视野也跟着模糊起来,竟是有些站不住了。

  褚匪还想要说什么反驳赵凉越,但看他脸色变得苍白,眉头紧锁,双眼半耷,便不再争辩,一把抱过他上马同骑,吩咐左右道:“即刻出发进城!”

  话刚完,褚匪便快马加鞭往宁州城方向疾驰,其他人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