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40章 第四十章

  卓家人马于百步外停下,卓春率先下马过来,抱拳下跪做负荆请罪状,道:“在下卓春,奉令主之命负责褚大人等宁州之行的安全,今日却让诸位陷于险境,属实无能,请褚大人责罚!”

  紧接着,后面的人马跟着下跪低头,唯有卓春不肯下跪,还上前要拉自己长姐起身。

  “跪下!”卓春回头呵斥道,“你险些坏了令主大事,此番还要倔脾气不成?”

  卓春恶狠狠看了眼褚匪,正要说什么,被卓春一个眼刀拦下,随后不情不愿地跪下来。

  赵凉越唇角扬了个笑,靠近褚匪悄声道:“多半是这位卓少侠听过你在京的‘贤名’,故意不救你。”

  褚匪淡淡笑了下,靠近赵凉越耳畔,顾左右而言其他:“溪鳞,其实你今天腰带系反了,我一直没告诉你。”

  赵凉越下意识低头一看,还真系反了!于是只能两手朝身前一拢,用袍袖挡住,然后瞥了眼始作俑者褚匪,一脸“你怎么不早说”——在姑娘家家面前如此衣冠不整,实在是过于丢人!

  褚匪难得看到赵凉越这幅如同猫炸毛的样子,心情大好,便朝卓春卓川随意抬抬手,道:“卓家素来稳重可靠,想必是事出有因,请起吧。”

  话刚完,卓川率先起来,打量了赵凉越一眼,露出些许疑惑。

  “谢大人海涵!”卓春带着其他人起身,随后熟练地将人马布置到周边。

  卓春也注意到了赵凉越,只觉其气度独特而非凡,便问道:“这位是?”

  赵凉越此番本该拱手做礼,但是怎奈腰带系反,实在是……

  “是户部度支郎中,赵凉越赵大人。”褚匪看赵凉越左右为难,便帮着解了个围。

  卓春闻言绽笑,朝赵凉越抱拳:“原来是今年新科出来的榜眼,在下见过赵大人。”

  赵凉越小幅度地回了一礼,面带温柔笑意,道:“卓姑娘有礼了。”

  卓春先是愣了下,随即爽朗地笑了声,道:“没没没,在下就是一江湖镖师,哪里谈得上礼数?”

  赵凉越却道:“卓家的家风,向来是文武兼修,若要论上一论,也算是诗礼门第。”

  话刚完,卓川拦在了自家长姐面前,道:“说话真好听,但我听说你们这种白净书生最会骗人了。”

  褚匪闻言点点头。

  卓春忙把自家弟弟一把扯到一边,抱拳作歉:“舍弟说话素来没个遮拦,望大人不要介意。”

  “无妨的事,和柚白有些像。”赵凉越说着指了指头上树冠。

  卓家两姐弟抬头,这才注意到树冠上有人,还是个脸带稚气的少年,卓春不禁叹道:“这般深厚的功力,当真是少年英雄。”

  柚白闻声看下来,脑袋左晃右晃,最后得出结论:“姐姐好漂亮,说话也好听。”

  卓春于是略带羞涩地笑了,卓川哼了声,嘀咕道:“这小鬼果然和主子一样,惯会甜言蜜语。”

  倏地树枝一晃,柚白没了人,待底下人反应过来,柚白已经到了卓川身后,将刀鞘架在他脖颈上。

  “你,已经死了。”

  柚白说话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但兔起鹘落间的速度让卓家人叹为观止,卓川于是乖乖闭上了嘴,之后一路上不停地观察柚白,企图学到点什么习武要道,结果这孩子在马车顶不是吃就是睡。

  卓川:“……”

  在卓家的护送下,一行人顺利到了宁州边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连绵青山,高峰险峻,叠嶂层峦。

  “翻过前面绍山,便是宁州了。”

  卓春令趟子手先行探路,回头对众人提醒,大家皆是不自主地多了沉重感。

  一刻钟后,趟子手策马回报:“大小姐,路况无碍。”

  “好,出发,不过不用再沿路喊镖了。”

  一行人便再次上路,行到中途因山势陡峭,便舍弃了马车纵马而行。

  “这都到门口了,吴易还没派人来接接我们吗?”褚匪将水囊递给赵凉越。

  赵凉越望了望头顶越发灼人的日头,喝了口水,道:“等我们成尸体了,他亲自披麻戴孝送我们棺椁回京都行,至于活人,估计是不太喜欢。”

  褚匪淡淡笑了下,顺手拿过赵凉越递回来的水囊,仰口喝了口。这一幕刚好被回头的卓川看到,卓川便策马往卓春身边靠了靠,道:“姐,我们都是一人一个水囊,怎么就他们两位大人用一个?”

  卓春白了一眼卓川,道:“除开任务,不该管的事就当没看见,忘记上次的教训了?”

  于是卓川只得闭嘴,一扬鞭子,去策马巡视了。

  又紧赶慢赶走了两日,一行人终于翻过绍山,进入一片如海茂林。

  在一处开阔地带,褚匪看四周林木较稀,不易有人埋伏,便下令暂停休整,自己翻身下马去扶赵凉越。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又不是第一次骑马的姑娘家家。”赵凉越面露不悦,躲开褚匪的手,下一刻被褚匪强行搂腰抱下来。

  赵凉越脚一着地,便推开褚匪,抬头瞪向他。

  褚匪叹了口气,道:“现在是没镜子给你照照,你不知道你现在脸色很差吗?”

  因着一路颠簸,加之夏初早晚冷热相差太大,后又不分日夜地骑马赶路,赵凉越其实有些吃不消,但他自己一直不肯说,就硬撑着,连褚匪也是这两天里,看到赵凉越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才察觉。

  “等到了有人气的地方,给你寻个大夫看看。”褚匪说着扶赵凉越到石头上坐下。

  柚白忙跑过来掰了块干粮递给赵凉越,蹲下来担忧地看着他,问:“公子,你生病了?”

  “没有。”赵凉越毫不犹豫地否认,照例翻开自己的小册子要记东西,褚匪拿他没办法,便只得在一旁坐下,给他磨墨。

  约莫两刻钟后,出去的趟子手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卓春见状,忙起身上前问:“发生了什么大事?”

  趟子手不及下马,抱拳道:“回大小姐,前方南五里外山谷,有官兵阻杀逃离宁州的流民!”

  众人闻言皆是起身。

  “大概多少人马?”

  “足一千,是我们的三倍。”

  褚匪速问趟子手那处大概地势情况,和赵凉越与卓春商量一番,决定让卓家到山谷上方做后援埋伏,自己则带一队先直入,看看能不能不动刀枪地解决。

  “溪鳞,你且留在此处,稍后过来。”

  但赵凉越必然是不肯的,已经径直过去上了马,褚匪没了法子,干脆也翻身上马,和赵凉越共骑一匹。

  一行人快马加鞭,尘土飞扬间赶到山谷处口,卓春卓川带人往上边潜行,褚匪同赵凉越带人直接进了谷口。

  哭喊求救声传来,褚匪双腿一夹马肚加快速度,周围茂林如残影掠过,山谷内的境况收入眼中。

  千名官兵手持枪刀,将几百惊慌绝望的老弱病残驱赶到一处,外围已经躺有不少尸体。

  一切与记忆中的场景渐渐重合,赵凉越目光变得冷冽,拳头攥紧,褚匪感觉到他气息不稳,俯身握住他的手,将手指一一掰开,然后扶他下来。

  红了眼眶的柚白过来道:“公子,让我去吧!”

  赵凉越按捺住情绪,道:“不可冲动。”

  褚匪点点头,率先朝前面走去,这时已经有官兵注意到了他。

  “来者何人?”

  褚匪在百步处驻足,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拿出金腰牌对众人举起,从容泰然道:“京都刑部尚书褚匪,奉旨来此查案。”

  所以人都望向他,围在里面的百姓似乎是看到了一点希望,都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他,但人群中有人不知说了什么,那目光里好不容易燃起的那点希望瞬间就灭了,看向褚匪的目光也变了。

  那是褚匪十三年来最为熟悉的目光,失望、怨恨和厌恶交织,像是从暗无天日的深渊里伸出的一只手,将人一直往下拽。

  褚匪面上波澜不惊,又朝前走了一段,掷地有声道:“流民逃亡至此,必有隐情,你等私自围杀,乃是重罪,这是受了谁的命令?还不速速放下刀剑,以免来日问责!”

  掷地有声,泰然从容,不怒而自威。

  部分官兵面有惧色,显然是认出了他,但为首的副尉却是横眉冷目望过来,喝道:“我可并未听闻有什么京都官员前来查案,你胆敢冒充朝廷要员,给我抓起来!”

  于是周围一多半的官兵将樱枪直指褚匪。

  赵凉越见状,侧了下头,对一旁柚白道:“不用忍了,留条命待会儿审问就行。”

  副尉见周围官兵犹豫着不动,怒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违令者斩!”

  于是官兵攻了上来,褚匪退到赵凉越身边,拔刀出鞘,柚白一个跃身上前,带人迎战,同时山谷之上射来利箭掩护。

  只见副尉解下腰间铁锤,手拿锥上铁链,举臂一挥把足有五十余斤的铁锤砸出去,将围过来的数名近侍扫倒在地,当即暴毙。

  不远处的柚白见状,往这边疾行而来。

  “哪里来的小屁孩?一副乳臭未干的样子。”副尉不屑一顾,再次将沾血的铁锤举起。

  只是还未待他出手,柚白已经到了近前,拳头劈面砸过来,副尉习武多年,虽是反应迅速,但还是半张脸被打中,瞬间鼻青脸肿,于是便不敢再轻敌。

  不过,有些事不是认真起来便有用的,交手不到三招,柚白就将副尉踩到脚下,顺便折断了一只臂膀和一条腿,副尉疼得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来。

  此时,卓春卓川已经带人下来,周围的宁州官兵被迅速控制住。

  褚匪走到狼狈的副尉面前,面色平淡,还未开始问话,腰间的刀已经出了鞘,竟是直接将副尉被柚白折断的那只臂膀砍了。

  副尉发出惨叫来,痛苦不堪,直到嘶吼到沙哑,褚匪才俯身问:“你是何人手下?”

  “回……回褚大人,是宋櫆将军。”

  “胆敢对朝廷大员动手,也真是狗胆包天了。”

  明明褚匪语气平平,但副尉已经见过他的狠厉,闻言刹那间背脊生寒,忙哭着求饶道:“大人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

  褚匪半眯了桃花眼,道:“不过今天本官不想杀人,而且我这就放你走。”

  褚匪说着示意左右将副尉放开,然后淡淡笑了下,语气不容拒绝:“立即回去告诉宋櫆,亲自到这接我,朝廷命官的安危可是马虎不得半点的。”

  “下官一定带到!”副尉说着忙磕头,被属下带着落荒而逃。

  百姓此番知晓了褚匪等人是来救他们的,皆是下跪叩头,直呼他为活菩萨。

  褚匪还是第一次被叫活菩萨,愣了下,随后露出个淡淡的笑来,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一旁的卓川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只觉难以置信,一脸“他不是恶名昭彰的奸臣吗”,然后就被自家长姐趁机教训:“以后做事前,学会多动脑子,令主下的命令,你只管遵守即可。”

  柚白看着副尉离开的方向,不解地问赵凉越:“公子,褚大人为什么把他们放走啊?他们哪里会派人来接我们,肯定是派更多的人来杀我们。”

  赵凉越看了眼被百姓围住的褚匪,道:“因为韩舟的人已经来过了,宁州自己的人也碰面了,再要刺杀我们,必定会动用其他更强的势力,而那个势力或许就是宁州乱麻中的关键。”

  柚白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然后和卓家一起处理这些百姓的善后事宜。

  傍晚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一处小镇,小镇很荒凉,找了好几处才找到能落脚歇下的。

  刚坐下,褚匪立即寻了大夫给赵凉越把脉,听到那句只是过于劳累才松口气,随后众人用饭,褚匪与赵凉越坐一张桌,其他人自动去了别桌。

  赵凉越见桌上稍微好点的菜都到了自己面前的盘子里,不禁看向褚匪,道:“褚大人,你这种程度的关心,真的是比亲兄弟还亲了。”

  褚匪笑:“你不是我师弟吗,师兄关心师弟应该的。”

  赵凉越闻言,觉得有些腻歪,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

  褚匪笑了笑,十分懂的适可而止的道理,开始说正事:“方才询问那些百姓,都是西面逃过来的,多是唐县附近,灾情也果真比想象得要严重。”褚匪说着皱起眉头,“这已经离去年洪灾近半年了,看来赈灾后续还没有得到解决,这说明唐县开采铁矿比任何事都急迫,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饿殍遍野、流民数万也无畏。”

  赵凉越:“大量偷采铁矿,无非就是私铸兵器,以养私兵,之前刑大人也通过花家查到了一点线索,证实了私铸兵器一事,只是到底于何处铸造,运往何处,又要做什么,都还是谜团。”

  “按理说,镇南军、骠骑营、兵部都在韩闻蕴手里,无论是朝堂,还是西南方,他都握住实实在在的兵权。”

  “除非……”

  两人抬头相视一眼,皆是面露忧色。

  “除非他所图并非仅仅一个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