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这日傍晚,赵凉越刚出户部府衙,就看到褚匪靠在马车旁,一脸笑意。

  “杨邵和那边有消息了?”赵凉越先踩着马凳上了车,熟稔地摸出匣里的梅花糕吃。

  褚匪一跃上了车,在赵凉越对面坐下,看他吃梅花糕吃得有些急,皱眉问道:“你今天午饭又没吃?”

  “有些从兵部送过来的账,和镇南军有关,就忍不住多看了几遍。”赵凉越对没吃午饭这事不以为意,接过褚匪递过来的茶水灌了一口,咽下因吃得快有些噎的糕点,继续道,“不过实在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每笔账目都无可挑剔,韩亭做事很谨慎。”

  褚匪点点头,道:“那也得先吃饭。”

  赵凉越闻言抬头,只觉褚匪轻重不分,不解道:“饭填饱肚子就可以了,忙起来什么时候吃都可以,饿不死就成。”

  褚匪这便拿赵凉越没办法了,只能轻叹一声,又给赵凉越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赵凉越接过茶水,又问了遍:“是杨邵和那边有消息了?”

  褚匪点头,自己也倒了杯茶水,呡了口,道:“杨邵和因为儿子的死快变成半个疯子,南星时不时找机会添添火,让杨邵和彻底觉得,自己不过就是一条狗,只要韩闻蕴不愿意,哪怕是他要带走一个低贱出身的酒楼掌柜也不行。”

  赵凉越:“如此,杨大人的日子可就煎熬了,我听闻这几天大理寺查的结果就是天干物燥,没有半点地方提到火药,沈明尉的折子都已经写好了,就差递上去。怕是这折子递上去,杨耀宗的案子彻底要被压死,永无出头之日。杨邵和自己也深知这点,所以他一定会用自己手里的筹码去换一个机会。”

  “但是韩闻蕴那个老东西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他藏那些火药有何用,但这次杨邵和的那条狗命,他显然是不想要了。”褚匪身体往后一仰靠到软枕上,道,“所以就在昨夜,韩舟派人刺杀杨邵和,一直跟在暗中的南星直接救下,然后杨邵和连夜跑到我府上,开始哭天喊地。”

  “感觉韩闻蕴并没有重用杨邵和,他手里的筹码够扯出宁州吗?”

  褚匪啧了一声,道:“杨邵和跟了韩闻蕴十五年,的确很多事他都不知道,确实就是只听话的窝囊狗,不过他手里铁矿一事,还有之前宁州河堤一事,足以拉出宁州这次的大案来。”

  赵凉越闻言低眉开始思忖,整个人一动不动,连眼睫眨动都变慢了——褚匪知道,这是赵凉越又开始在心里翻账本了。

  他的溪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在刑部都能知道韦星临没事就爱带着他到处炫耀,打败户部一众老臣,于是便才有了户部“神算盘”的称号。

  不过嘛……溪鳞的好远不及如此。

  还有貌美腰细,气度出尘,宛若山间云月,又写得一手好策论,深谋远虑,才华溢溢,简直是哪哪都好,处处都美。

  “褚大人,你在想什么呢?思绪早飞远了,人还笑着。”赵凉越思忖稍许后抬头,见褚匪又是一副犯病的模样,不禁发问。

  褚匪收回思绪,桃花眼对赵凉越递了个笑,道:“是在思念我的妻室。”

  赵凉越于是便不好说什么了——不过他心里其实有点好奇,因为这么久了,他并没听到有人说褚府有位夫人,那估计不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多半是小家碧玉。由此可见,褚匪将其金屋藏娇,无关士族联姻,不论富贵荣华,只是倾心一人,留她在身边朝朝暮暮。

  那必定是位解语花一样的妙人。

  于是,尚还孑然一身的赵凉越,对于褚匪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思念妻室的行为,酸了。

  “以后讲要事的时候,不要提及你的妻室。”赵凉越不悦地告诫褚匪。

  褚匪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那溪鳞真的不考虑私下叫我师兄吗?一口一个褚大人,好生分啊。”

  赵凉越没有好脸色,道:“你和我下棋没一次赢过。”

  褚匪:“……”又自取其辱了这不是。

  于是,褚尚书抬手一晃袍袖,负手到身后,看着远处天际余晖收尽,睁眼瞎似的感叹一句今日暖阳甚好,就算是把这页揭过去了。

  翌日,褚匪上午在户部查着查着,就拐到了工部,很“温和”地拿走了几位大人,下午便一个折子往暖阁一递,平崇帝当即批复,于是工部的账目就全部到了户部手里,而户部尚书唐士裕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告假,只得户部侍郎韦星临接手。

  整个户部忙得脚不沾地,灯是一整晚都没灭过,众人心里苦不堪言,偏偏褚匪就坐在面前喝茶,亲自陪着他们。

  刑部罗刹在此,那谁还敢有怨言?

  众人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打个盹,懈怠半分,明天就得卷席子走人。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看到罗刹走到了度支员外郎身旁,语气温和地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众人听着感觉不到半丝温柔,甚至是觉得毛骨悚然,心中直叹赵大人果真奇人,既能和这般罗刹朝夕共处。

  赵凉越并没有抬头看褚匪一眼,手伸出去越过他拿了另一册账本,埋头快速翻看完,动笔写上记录,接着拿下一册。

  褚匪看着赵凉越右手侧上的一手丑字,不禁一笑,低头悄声道:“溪鳞,师兄的字很好的,要不要我教教你?”

  赵凉越的手于是顿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理会褚匪,甚至眉头微蹙,褚匪识趣地闭嘴,回到自己座上接着喝茶。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褚匪看韦星临面色疲倦,时不时咳嗽,便给旁的一个官员使了眼色,那个官员起身去请韦星临,让他老先回去休息,然后被拒绝了。

  褚匪:“……”行吧,看来已经知道溪鳞的坏毛病从哪里学的了。

  在户部同刑部没日没夜查了三天后,铁矿的账目被查出来有问题,和往年上禀的数量相差太大,竟是多了整整一倍,随后,宁州上年所建河堤的账目也存在问题,经过比对,正好是宁州唐县处少建两段,那正是去年洪灾的起始之地。

  同时,在金銮卫的暗中护送下,宁州十一人携万民书至午门,击鼓鸣冤,宁州守军不顾灾情,驱逐流民采挖铁矿一事至此揭开,与刑部查出的问题不谋而合。

  “洪灾如此之重,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不顾灾情强行开矿已经是重罪,他宁州知州竟还敢驱赶逼迫流民做矿徒,更是死罪!”平崇帝看着手上的万民书,气得连咳好几声,整个人像簸箕一样抖着。

  常泰殿内百官跪了一地,唯有韩闻蕴和褚匪持笏板立在一侧。

  “还有你!”平崇帝由人搀扶着,走下阶来,指着杨邵和怒骂,“宁州多暴雨,你明知唐县河堤尤为重要,竟是失职至此,足足有两段没建,致使唐县洪灾,你该当何罪!”

  杨邵和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老泪纵横,道:“是老臣失职,自甘领死谢罪,以告宁州百姓亡魂,还望陛下顾念旧谊,不要牵罪老臣的家人。”

  平崇帝急急地又上前两步,俯身下来,问道:“你自然罪不容诛!至于放不放过你的家人,告诉朕,你开采大数量铁矿,又不向朝廷实报,你要干什么,还是有人指使你?”

  平崇帝急切地想要从杨邵和嘴里知道他想要的答案,但是杨邵和嘴唇翕动一番,待抬眼看到褚匪轻摇了下头示意,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将头又一次重重磕在地上,大呼:“是罪臣自己想要以权谋私,做些走私生意,从中赚取暴利。”

  “好,好得很。”平崇帝叹出一口气来,艰难地起身回到龙椅上,拿起褚匪和户部的折子又扫了一遍,道,“工部自你掌手,已经十数载,朕本念你两朝元老,想要网开一面。但你之罪,罄竹难书,先关进刑部大牢,待宁州一事彻查,朕再行定夺!”

  话毕,殿外禁军入内,带下杨邵和。

  韩闻蕴看了下地上的官帽和笏板,有些意外地看了褚匪一眼,然后悠悠站出,对平崇帝拱手道:“陛下,宁州之事关联重大,朝廷亟待派人彻查,还望陛下早日决断人选。”

  平崇帝缓缓抬头,还未说什么,褚匪站了出来。

  “臣,愿前往宁州彻查此事。”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褚匪现今作为一部尚书,断然没有外出查案的必要。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宁州还有更大隐情。

  平崇帝半眯了眼看向褚匪,半晌后,大手一挥,道:“今日朕乏了,先退朝吧。”说罢,在百官跪拜下,佝偻着转身往后殿而去。

  褚匪同赵凉越出了常泰殿,并没有打算马上离开,到了一处槐树隐蔽处商榷。

  赵凉越轻叹一气,道:“陛下的意思也很明白,你此番离京凶险,宁州又远,于他京中所图之事相去甚远。”

  褚匪点点头:“是啊,他虽是半个傀儡,却也不傻,知道暗里对付王韩世家,但他还是忘记当年承诺了。”

  “和太子殿下有关?”

  “对,虽然百官日日万岁地叫,但他自登基起,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于是刚年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我用手中的权势辅佐他们父子,促助皇权集中,但他们必须在旧案翻出的时候,允许我等彻查平反。”

  赵凉越笑笑,道:“不过看现在的样子,这位陛下怕是早忘记了吧。”

  “所以,我早就让刑朔上了个折子,该是近两天他就能看到,全当提醒了。”褚匪看了眼午门外聚作一团的官员,有人正朝这边张望,便道,“溪鳞,你猜猜他们在说什么?”

  “左右不过是说我赵凉越同流合污,说你褚匪一心掰掉韩闻蕴,要做下一个权臣。”

  “啧,溪鳞分明是投桃报李,同流合污多难听。”褚匪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两日后便是武状元的决出之日,离京前一起去看看?”

  赵凉越想了想,道:“不必了吧,整日看柚白在庭院拳打脚踢的,早看腻了。”

  “这次可不一样,韩闻蕴的儿子都参加了。”

  赵凉越闻言看向褚匪——韩舟已经是镇南军大帅,能去武试的自然是韩家二子,韩亭。

  “韩丞相这是要把韩亭安排到哪里去?”

  褚匪大笑一声,道:“这次还真不是韩闻蕴那老头的主意,是韩亭自己突然开了窍,不知谁帮着出了个法子,竟是拿到了武试资格,说是要考个武状元精忠报国,韩闻蕴自然是不允许,便又将他关起来了。”

  “只不过韩亭这次竟是反抗到底,直接逃出府,并藏了起来,声称自己势必拿下武状元。这一时间,京中的人谁不发笑?都道韩二纨绔废物一个,不过是在哗众取宠。”褚匪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淡淡笑了下,没再说下去,只道,“溪鳞你啊,近来恨不得住在户部的账本里,自然是不知道这事了。”

  赵凉越一听便知是项冕的主意,道:“我记得这次武试是刑大人负责的?”

  “确是,韩闻蕴还派人找过刑朔了,要他划掉自己儿子的名字。但是刑朔谁啊?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一丁点仇能记上好多年,韩闻蕴前脚刚把他塞进牢子里,后脚就来吆喝他,他能同意才怪。”

  赵凉越莞尔,手指摩挲着笏板,道:“这么说来,这次武试确实有些看头了。”

  “放心,我让刑朔提前给我们留了靠前的位置。”褚匪伸了下懒腰,道,“走吧,先陪我去吃个饭,之后还有一堆离京后的事要交代呢,不然再回来估计刑部都要换个姓氏了。”

  赵凉越闻言没动换,无语道:“这么大人了,吃个饭还要陪?你且自行去,我要去户部一趟。”

  “啧,是不是又想随意吃些糕点打发?”

  “我查到了一点关于宁州铁矿的眉目,不想耽搁。”

  褚匪却是不为所动,依旧坚持道:“你要是不陪师兄去好好吃饭,我转头可就自己一个人去宁州了,毕竟到时候指定带谁的权力在我手里。”

  赵凉越皱眉,默了默,最终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