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翌日早朝,百官就昨夜绯霞楼走水上奏,吵得乌烟瘴气,褚匪持笏板立在一众尚书里,并不急着参与,他身侧的杨邵和也没有说话,只是沧桑着一张皱巴的脸,整个人恍惚一夜间又衰老了十岁,偶尔抬头与褚匪目光相碰,眼中满是怨恨和杀意。

  “褚爱卿,你说说,这事怎么办?”最后,平崇帝深感疲惫,咳好几了声,挑了一直沉默的褚匪来单独问。

  褚匪上前,道:“回陛下,绯霞楼昨夜大火,周围居民皆闻巨响,感地震颤,可不像是天干物燥,一时走水。”

  “褚大人,你这话可就信口雌黄了。”褚匪话刚完,王岘站出来道,“昨日我与京兆尹可是亲自去看了,确是绯霞楼防火不当,走水所致。你这般说的,跟有火药藏在绯霞楼地下一样,莫不是想说是我兵部办事不力,竟让这么多火药进了一个酒楼?”

  褚匪淡淡笑了下,道:“此事兹大,还是调查一番为好,毕竟若不是这次处理得迅速,边上不知多少百姓跟着遭殃。”

  王岘正要再说什么,韩闻蕴给了他一个眼色,然后站出来道:“陛下,褚大人说得在理,此事事发突然,又惹得京中百姓议论纷纷,确实应该彻查,以慰民心。”

  平崇看了褚匪一眼,褚匪给了个眼色,平崇帝道:“那便依丞相之言。”

  韩闻蕴看了眼褚匪,道:“近来褚大人正忙着调查宁州赈灾贪墨一案,估计是没空了,不如交给御史台,或者是大理寺去办理。”

  底下立即有几位素来无畏权势的清吏站出来反对。

  他们的想法很明了——交给刑部尚书褚匪,他为了扳倒王韩,必定会秉公办理。而交给御史台和大理寺,那就是彻底要黑的也变成白的了。

  韩闻蕴含笑看着义愤填膺的几位清吏,不急不慢听他们说完后,拱手朝平崇帝一举,道:“三法司共行审理大权,是大许开朝就定下的规矩,如今褚大人分身乏术,御史台和大理寺接手乃是合情合理。可几位大人却颇有微词,提议要刑部彻查,这是要累死褚大人,还是要三法司以后名存实亡,让刑部独掌了审理大权。”

  好一番冠冕堂皇,又叫人无法反驳的话。

  一时间整个常泰殿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有人带头,百官朝韩闻蕴一拱手,道:“丞相说得是。”

  于是,绯霞楼一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处理。

  散朝后,赵凉越看着平崇帝被太监搀扶着,一步一缓地朝后殿而去,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褚匪凑过来,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咱这皇上快不行了。”

  赵凉越瞥了眼褚匪,道:“褚大人,这话可不兴说。”

  褚匪笑了下,扯了下赵凉越袖子,道:“走,咱们还得去追杨大人呢,他老人家这个时候正缺关怀了。”

  赵凉越噗呲一笑,心道,估计那老头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

  两人于是出了常泰殿,在午门追上了杨邵和。

  “杨大人。”褚匪故意提高了嗓门,拱手作揖,杨邵和周围的官员识趣地走了。

  杨邵和自然是怒目而视,道:“褚大人现在倒是开心得很,都喜上眉梢了。”

  褚匪立即长叹一气,道:“大人这就是说笑了,褚某此番怎的笑得出来?”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果真心狠手辣,险恶至此!”

  褚匪忙皱眉,又是一声叹息,道:“我今天一大早就听闻了令郎的噩耗,第一反应便是痛心,然后就觉得,怕是这事又要往我头上扣,果然啊,杨大人真是这样想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杨邵和说着狠甩了袖子,就要转身离开,褚匪两步上前拦住。

  “杨大人,你我各有阵营不假,但是您想想,我们两部素来无甚交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我何必要惹怒于你,给自己找不痛快?”褚匪见杨邵和神色略有松动,便又道,“杨大人,我是什么人您不清楚吗?为了自己荣华富贵可以背弃恩师的人,今日我好不容易得到了刑部尚书的位子,正逍遥得意着呢,我为何要给自己树敌?”

  杨邵和恶狠狠地瞪了眼褚匪,但神色明显已经生了别的疑窦,于是什么都没说,拂袖而去。

  赵凉越看着杨邵和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问:“他真的会为了儿子和韩闻蕴翻脸吗?”

  褚匪看向赵凉越,道:“溪鳞自幼长在泖州,自然不知杨家对于这根独苗有多溺爱,可以说是要月亮绝不给星星,杨邵和更是为了让这个废物能进入六部,四处散财打点,连我也收到了不少好东西。但也就是这样,才养出了杨耀宗这么个残暴顽劣,无法无天的德行。”

  赵凉越点点头:“他那个德行,死一百次都是不亏的。”

  褚匪半眯了眼,道:“说起来,我原本想的是,把杨耀宗自己的皮也给扒了,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送给他老子当礼物。”

  赵凉越想象杨邵和收到这份“礼物”时的血腥场景,皱起眉来,只觉背脊上了一股寒意。

  褚匪看着赵凉越打了个寒噤,便拍拍他的肩膀,道:“溪鳞,不用害怕,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以后少干这种事。”

  赵凉越不禁问道:“你以前干过这事?”

  “以前遇到不肯张嘴的,为了在属下面前立威,干过不少。”褚匪说着,桃花眼朝赵凉越递了一个温柔的笑,道,“但是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少干这种事,得积积德。”

  赵凉越见褚匪提及家室时,眼神都变得无比温柔,便赞同地点点头,道:“是啊,一旦有了妻儿,我们男子就会多出些牵挂来。”

  褚匪一听便知赵凉越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无妨无妨,来日方长!

  杨邵和刚回府,便有丫鬟上来大喊不好,一问才知是夫人要自尽,于是忙往内院里赶。

  进了内院,只见往日精心栽培的兰花都被砸得稀烂,一片狼藉,杨邵和大吼问:“夫人呢,人在哪里?”

  “老爷!”里屋传来哀嚎声,杨邵和忙进了里面,看到夫人头发散乱,整个人早就哭成了泪人,被下人扶着,手里攥着条白绫。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杨邵和上去一把夺过白绫。

  “我可怜的儿啊,到底是谁做的。”夫人趴到杨邵和怀里,哭得更凶了,倏地想到什么,抬头问,“让三法司查了吗?让他们快查啊!找出是谁杀的吾儿,我要其碎尸万段!”

  杨邵和抱着夫人安抚,闻言一怔,嘴唇翕动一番,最后道:“这事得我们自己查。”

  “什么?三法司不给查。”夫人紧紧攥住杨邵和的衣袖,“老爷,御史台和大理寺不是丞相的人吗?你儿子出了这事,难不成要将他当个下等婢子看待,不管不顾吗!”

  “夫人你先冷静!”

  “妾身怎么冷静?是不是那个姓褚的,是不是他的干的,所以不让查!”

  杨邵和长叹一气,用拳头砸了下桌子,道:“这次还真不是他,我乃工部尚书,得罪我于他百害无一利。”

  “那是谁,那是谁?”

  杨邵和正要说什么,出去办事的仆从赶了回来。

  “老爷,查到了,当日公子出去在绯霞楼待了一整夜,喝醉了就留在了那里!”

  杨邵和忙问:“还查到了什么?”

  仆从拿出一枚玉佩递上来,杨邵和接过一看,正是杨耀宗当年百日宴时,特请名匠打造的,因着夫人叮嘱,平日一直戴在身上。

  “这玉佩哪里找到的?”

  “回老爷,是临近绯霞楼的一处当铺里找到的,奴才已经问过老板,是一个小厮来当卖的,那小厮虽然乔装打扮过,但分明是绯霞楼的人。”

  夫人闻言愣了下,道:“我知道,绯霞楼掌柜的是那个叫阮玥的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每日抛头露面,吾儿以前还提过要娶她来者,可妾身怎地会让那般女子进门,就拒绝吾儿了,莫不是……”

  杨邵和不禁心中一滞,问仆从:“也就是说,我的儿子死了,他绯霞楼自己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回老爷,阮掌柜据说是当夜出来见友人,碰巧逃过一劫。”

  “碰巧?”杨邵和大笑一声,“世上哪来那么多碰巧,当年他王岘不就是碰巧遇到自己堂兄造反?事实是早有预谋!”

  杨邵和将夫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吩咐左右道:“我去丞相那里一趟,你等照顾好夫人!”

  言罢,杨邵和速速出了府邸,自己骑了快马往丞相府赶。

  到了丞相府,未等小厮进去通报,杨邵和自己径直闯了进去,小厮上去拦没有拦住。

  “丞相,下官有事相求!”

  内堂里,韩闻蕴正在同回京述职的韩舟吩咐事,闻声摆手让韩舟退到屏风后去。

  “丞相!”杨邵和朝韩闻蕴跪下,“下官跟您已经十五载,吾儿昨夜惨死,不明不白,望丞相给下官一个交代!”

  韩闻蕴俯身要扶杨邵和起来,杨邵和不肯,韩闻蕴便索性起身,问道:“看杨大人这幅样子,怕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吧,你的儿子是褚匪害死的,这需要查什么?你好好替我做事,褚匪死了,你儿子的仇不就报了。”

  韩闻蕴胸口随情绪起伏,咬牙道:“丞相,请您告知下官,为何吾儿死了,那绯霞楼的阮玥没死?还有,绯霞楼下面藏有大量火药,为何下官也不知?”

  “你这是要怀疑我吗?”韩闻蕴拍了拍杨邵和的肩膀,“你忘记你当初在工部被人当狗使唤的样子了吗?是我提拔了你,让你坐到尚书这个位子,给你万人之上的权力,别不知好歹。”

  “下官不敢。”杨邵和的双手都因过于激亢在颤抖,他缓了缓道,“但绯霞楼的阮玥确实与吾儿的死有关,还请丞相允许下官将她私自抓回去问话。”

  “你抓她做什么?大理寺已经介入了,百官都看着,这个时候你私自抓人是要给我落下把柄吗?”韩闻蕴冷哼一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回去等着吧。”

  杨邵和还要再说什么,被韩闻蕴叫来的侍卫强行送了出去。

  韩舟从屏风后走出来,望了眼消失在影壁后的身影,道:“父亲,为何不将那阮玥给了她?不过是个掌柜,会算几笔账,就算是杨尚书杀了,也可以再找人顶上。”

  韩闻蕴却是摇摇头,道:“阮玥只是看着是我的人罢了,我没办法动她,相反还得保护她。”

  韩舟皱眉,还要再追问,韩闻蕴摆手让他闭嘴,道:“该知道的事,等时机到了,为父自然会告诉你的。”

  “不过。”韩闻蕴看向檐下挂着的一只学舌鹦鹉,半眯了眼,道,“杨邵和这条狗,以后是不能用了,你去想办法把他给抹了。”

  韩舟:“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