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褚匪早上上完朝后,便一直待在刑部,马不停蹄忙大理寺复审打回来的案子,等把线头给理出来已经是下午申时,手下跟着协理的官员早就开始昏昏欲睡,褚匪看了眼他们,揉了揉自己也略略晕乎的头,下令今天到此为止。

  官员们当即跟得了特赦令一般鱼贯而出,褚匪往椅背上一靠,缓了几口气,骂了韩闻蕴几句脏话。

  京墨从书房外进来,问:“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褚匪闻言笑了笑,直起身来,立马精神了几分,道:“去请溪鳞到酒楼,就城西挂花酒尤其香醇那个,我要和他边吃酒边商量事。”

  京墨得令正要出去,刑朔正从外面进来,脸色不悦。

  “不用了,我已经一早就知会了雪枋院那边,让他们帮忙想法子送走那些涉案的樊家军旧部,赵凉越自然也知道了。”刑朔往褚匪侧边椅子上一坐,端过侍从递来的茶一口饮尽,还嫌不够地把端给褚匪的茶也给代劳喝了。

  褚匪半眯了眼看向邢朔,脸色也露出不悦的神色来,道:“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你这样我有什么借口约溪鳞出来。”

  刑朔呵了一声,问:“那你还记得我密训了好久的那些鸽子吗?”

  “知道,训练的还行,得了皇帝几句夸赞后,更是引以为傲,还专门想办法给它们尾羽染了色,就差把你那宝贝鸽子放房间里同床共枕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

  褚匪看刑朔这猴急的样子,幸灾乐祸地问:“发生了什么,这么激动?”

  刑朔气不打一处出,开始抱怨:“你之前借了五只,用来给你和宋叔之间通风报信,结果就为了偷偷摸摸打听些鸡毛蒜皮的事,这我就忍了,可是现在好了,被你家赵凉越给抓了吃了,我还没地说理去!”

  褚匪听罢,不禁笑出了声。

  “褚匪,你给我严肃点!”

  于是褚匪笑得更大声了。

  转眼仲春,惠风和畅,燕雀呢喃,满城桃花灼灼,最宜婚嫁,京中不少人家嫁女儿,整个都城一扫往冬残留的萧瑟和悲低沉,笼罩在喜庆氛围下。

  同时,吏部举行了选试,能才者由此进入三省六部等为官,其他人下任地方官职。

  赵凉越同项冕入户部,分别任职度支员外郎,金部员外郎;王允程入兵部,破例任库部郎中。

  这日,赵凉越第一次上朝,柚白早早起来开始准备,还欢快地哼着曲儿,硬是嚷嚷着让赵凉越也早些起来。

  赵凉越伸了伸懒腰,有点迷迷糊糊地盘坐在床榻上,看着柚白忙进忙出,直接把洗脸水官服和早膳摆成一条线。

  赵凉越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旁边刻漏,才寅时二刻,于是便又要躺下睡,被柚白一个眼疾手快拉住。

  “公子,今天可不能再睡了啊。”

  赵凉越摆摆手,眼睛已经闭上了,道:“让我再眯会儿。”

  “哎呀,这汤爷爷也是,知道你今天要上朝,昨天又拉你下棋到半夜,和王老前辈一个德行。”柚白念念叨叨地将脸巾过热水,然后拧干稍微凉了下,“公子,先洗把脸,这样就清醒了。”

  待赵凉越穿戴完毕,稍微喝了些粥,宋叔进来告知,褚匪的马车正在门外等着。

  柚白啧了声,道:“虽然但是,褚大人好歹是奸臣名声在外,公子要是同他一起上朝,其他人怎么看公子啊?”

  赵凉越倒是无所谓,淡淡道:“清正自在人心,再说了,褚大人的马车多舒服,白坐白不坐的。”

  柚白点了下头,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妥,便开始出主意:“要不,等快到午门时,公子你挑个角落下马车?”

  赵凉越闻言笑不禁了,道:“你这想法,跟那些撩得姑娘芳心暗许,然后一吻芳泽就溜之大吉的登徒子有何不同?”

  “公子,你总说我比喻不恰当,你这也不怎么高明啊。”

  赵院外,褚匪一身绯袍官服站在马车前,目光一直看着门口。

  一旁京墨瞥了眼自家大人,提醒道:“大人,就您现在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等什么仙姿玉容的小姐呢。”

  褚匪嘴角呡了笑意,问:“那你觉得,我为何等在此处?”

  京墨自信地回道:“大人和赵公子不仅是同门师兄弟,而且赵公子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华,无论从哪方面看,您这般礼贤下士亲近他都是稳赚不亏的。”

  褚匪看了眼京墨,微微皱起眉头来。

  “大……大人,我说错话了?”

  “不是,你说的有道理,提醒我了。”褚匪轻叹一气,道,“溪鳞心里不会也是这般想的吧?但是我又不能说出我的用意,这不得把人吓跑。”

  京墨听得云里雾里,但看褚匪明显不悦,也不敢多问。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褚匪望过去,只见赵凉越一身鸂鶒青袍惹眼,手持笏板,举步风雅,迎着熹微天光拾级而下,温润端方,持重从容,自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褚匪几乎是刹那间回想起自己尚在国子监求学之时,老师曾经教训自己姿态不端,无甚美感,自己便反驳,繁文缛节多半无用,只要朝堂祭奠等场合做做样子即可。

  但有人还真就把司空见惯的朝服穿出脱尘的感觉来,亦将一抬一落死板不变的礼数做得赏心悦目,达到了一种形神皆美的境界,比如老师,比如赵凉越。

  褚匪想,比起自己,赵凉越果真更像是老师的学生。

  “褚大人为何这般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有东西?”赵凉越见褚匪直直盯着自己,桃花眼里噙满笑意,让人感觉怪怪的,心里开始犹豫要不要同他坐一辆马车。

  褚匪回过神来,道:“只是在感叹,溪鳞如今七品青袍,怕是不日后就要和我穿一样的绯袍了。”说罢,对赵凉越侧身作邀。

  赵凉越不想与他就这个问题再耍一轮客套话,直接上了马车与其前去上朝。

  马车内,赵凉越和褚匪尽量隔远了坐,然后褚匪一如既往地自己起身,靠自己努力拉进了两人间距离。

  赵凉越不耐,正要往旁边挪,褚匪抢先开了口:“花家那边有消息了。”

  赵凉越果真停止了动作,开始认真思忖起来,道:“韩闻蕴显然是早就准备舍弃花家,该销毁的东西也都销毁,户部那边,韦大人他们这么久也没有找出什么东西来。如今突然有消息,莫非是花家的什么人露出马脚?”

  “是花府管家的儿子找到了,不过其中因果也是传奇,都可以写上一个话本了。”

  赵凉越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褚匪却是不再说,转而问赵凉越:“溪鳞,你还没吃早膳吧?”

  赵凉越正要说不用,褚匪已经叫停了马车,先行下车来扶他。

  “不用了,褚大人自己去吃吧,我等你。”

  褚匪笑着问道:“溪鳞不想知道花家的事吗?”

  赵凉越想了想,搭上褚匪伸过来的手,借力下了马车。

  两人进了城西一处茶楼,于窗边坐下后,褚匪叫来小二。

  “不用点太多,够吃就行。”赵凉越怕褚匪和上次一样点一堆,出声提醒。

  “溪鳞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就还是那几样,多放些辣。”

  看小二点头离开,赵凉越问:“所以,花家那边是查到什么了?”

  “溪鳞,你这么急干什么?先吃早膳啊,这里的茶楼简直是专为我们这么摸黑上朝的人开的,别处这个时辰人都没起呢。”褚匪说着给两人倒了茶,看赵凉越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笑道,“溪鳞不要生气,花家的事待会儿再说也不迟,你仔细看看我们现在坐的位置,有何发现没?”

  赵凉越这才注意到,褚匪选的这个地方,既靠着窗能看外面情况,又同进门的视线间隔着一扇屏风和几盆花草,不易被人察觉。

  没一会儿,小二送上了热乎的早膳,褚匪照旧多给了些赏钱,问道:“我今日来的不算晚吧?”

  小二忙笑吟吟道:“大人您今天来的太早了,其他几位常来的大人都未到呢。”

  “唐大人也还没来呢?”

  “您看看您这说笑的,您还不知道吗?每日最晚来的,最晚走的便是唐尚书了。”

  “也是,我一般倒数第二来,倒数第二走,我还能不知道?”

  说话间,又有人来茶楼,褚匪挥手让小二过去帮忙。

  褚匪看着漫不经心边吃粥,边注意门口动静的赵凉越,把自己面前一碟酿豆腐推了过去,道:“溪鳞,吃饭要专心,不要东张西望。”

  赵凉越依旧看着门口,陆续有几名官员进来,皆是青袍绿袍,赵凉越便问:“你所说的唐大人,是户部尚书唐士裕?”

  “正是,本来你能上朝见他一见,不过这老头比我还懒,有时候在茶楼里吃完饭直接就打道回府,隔天就递折子称生病,敷衍了事。”褚匪看赵凉越对自己推过去的酿豆腐并不动筷子,索性抽了双筷子亲自给赵凉越夹了两块,才接着道,“所以,不如今日带你过来看看。”

  赵凉越看着碗里的酿豆腐,扒拉了一下,又觉得浪费粮食可耻,便还是夹起来放进了嘴里,边嚼边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褚匪的桃花眼一弯,笑道:“当然是让溪鳞看看,唐士裕是多么邋遢的老头子,好让你心里后悔,后悔为何不进刑部,可以天天看丰神俊朗的刑部尚书养眼呢?”

  赵凉越当即噎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褚匪朝门口抬了下下巴,道:“溪鳞,你看,唐尚书来了。”

  赵凉越看向门口,但见一个普通微胖的老人走进来,若非他身上那件绯色官袍,和平日见到的那些听戏品玩的老人家别无二致。

  唐士裕走得很慢,这倒不是因为他身子骨不好,而是单纯地闲庭信步,整个人好似干什么都不急,来这也不是为了随便填下肚子去上朝,而是专门来这吃早膳顺便上个朝。

  褚匪问道:“溪鳞觉得唐尚书看起来如何?”

  赵凉越正要说唐士裕不似表面那般简单,城府极深,但倏地想到褚匪刚才的话语,便故意道:“骨相极好,年轻时肯定是位俊朗的公子,比在座的都强。”

  褚匪不禁莞尔,道:“比我确实绰绰有余,不过怎么可能比得上溪鳞呢?”

  赵凉越忙出口打断这个话题:“所以花家那边到底查到了什么?”

  “溪鳞果然还是挂心这个,我自当全部告知。”

  赵凉越一听才知,是与前户部尚书花静石的一桩秘辛。

  当年,花静石的发妻死后续弦,娶了卢氏,这位卢氏是仆阳人,生的极美,但是个寡妇,身份也不高,所以京中其他夫人素来瞧不起她,她便不同她们往来,也鲜少出府,很快就淡出大家视野。

  只是谁也没料到,那位卢氏并非寡妇,他的丈夫并没有死,正是花府的管家,而花静石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重用了管家和卢氏的儿子,在仆阳和京都间往来办事。待到花家落难,管家和卢氏当即要卷财而去,花大人才得知真相,打死了两人,但怎么着也找不到他们的儿子。

  直到五日前,远在仆阳的眼线传回来消息,有人在赌场用御赐的玉件做押,身份有些蹊跷,就控制后查问一番,才得知了这段花府秘辛。

  “那赌鬼倒也有几分聪明,知道我们的人发现了他,王韩也会知道,然后灭口,便以自己知道的事作为筹码,换我们保他平安,现下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赵凉越理了理思绪,道:“怕是韩闻蕴不会让他活着到京都。”

  “怎么会呢?他可聪明着呢,把自己扮成女子,据说神态行为挑不出半点毛病,就像天生是女子似的。”

  “……看来也是有些本事的。”赵凉越道,“要是他能交代花家和仆阳暗地里的勾当,总能搅动搅动京都这摊死水。”

  褚匪笑:“是啊,果然上天还是偏爱我的,最近好事成双啊。”

  赵凉越不作多想,接过褚匪的话头问:“还有什么好事?”

  褚匪那双桃花眼狡黠一笑,道:“当然是以后可以同溪鳞一起上朝了。”

  赵凉越:“……”怎么就非要多嘴问上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