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晨光熹微。汤府外。

  马车稳稳停下,柚白跳下扶赵凉越下来,转身把备好的礼物拿上,刚扭头就看到汤府的仆从已经迎了上来。

  “赵公子,老爷正在赏鱼呢,请随小的来。”

  赵凉越点头示意,带柚白随其进府。

  汤府是先帝钦赐,自是气派雅致,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宅子,但赵凉越行在期间,只觉得少了些什么——除了门外侍卫和引路的仆从,进了府门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任何家眷婢仆,也没有其他带活气的东西,实在是过于冷清。

  待走过一条直廊,到了正厅外,渐渐有鸟鸣流水声入耳,仆从没有再往里走,请赵凉越和柚白自行进去。

  两人往里走了走,抬眼一看,只见整个厅堂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上有各色画眉鹦鹉来回扑腾,下是一方占了大半个厅堂的池塘,里有金鱼锦鲤数条,池上的中空则是架了一个葡萄藤棚子,此番暮春里刚发了新绿,令人心仪舒坦。赵凉越不禁想到初次看到汤老,他正是用了一根葡萄藤束发。

  鹦鹉见有人来,忙争着叫唤。

  “来客人了,来客人了,老头子快起!快起!”

  柚白凑到赵凉越耳畔,小声道:“公子,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吃饭的,一顿饭下来,我说过的话这些鹦鹉全会了,小东西怪机灵的。”

  “谁啊?”过了会儿,里面传来汤康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刚醒。

  赵凉越这才注意到,葡萄藤棚子里侧放着一张竹编的摇椅,汤康躺在上面小憩。

  赵凉越忙上前:“是晚辈赵凉越前来拜谒,不料打扰了汤老,还望海涵。”

  “是你们啊。”汤康笑笑,手一抬让他们坐,目光瞥见了柚白手里的盒子,问道,“这莫非是带给老夫的礼物?”

  未待赵凉越说话,柚白忙蹿到汤康面前,把盒子打开递给他,口中欢喜道:“我们特意问了韦星临韦大人呢,汤爷爷一定要喜欢啊!”

  爷爷?赵凉越愣了下,心想柚白何时和汤老这么熟络了。

  汤康将盒中锦布揭开,拿起里面的那枚雕了小猴的玉扳指,笑着捋了捋胡子,道:“这满朝老人里,也只有韦星临最懂我喜好了,你们还真问对了人。”

  赵凉越起身,恭敬地朝汤康行了一礼,道:“上次晚辈被带至金銮卫所,多谢汤老事后提晚辈讨要说法。”

  汤康摆摆手,笑道:“我不过帮你们走个流程罢了。”

  赵凉越闻言,便知汤老早就看出刑朔的伎俩,但还是配合着演了这一出,赵凉越不禁心中更为感激,又拜了几拜。

  “好了好了,快起来坐下。”汤康伸手虚扶赵凉越起身,道,“早知道你这孩子会来,一直等着你陪我下盘棋呢,憋了好久了。”

  赵凉越回道:“只是晚辈棋艺不精,要让汤老失望了。”

  汤康笑了两声,道:“不会的,教你的可不是一般人。”

  赵凉越愣了下,抬头看向汤康,汤康也正笑着看他,双眼中是洞察一切的泰然。

  王讳生前,每当夙夜难眠的时候便会叫赵凉越同他下棋,三年间赵凉越从没赢过,只是后来能支撑得久些,赵凉越因此觉得自己棋艺拙劣,直到后来与各路才子对弈,游刃有余之时,赵凉越才意识到,并非自己太弱,是老师实在太强。

  当年老师尚在京都,尚居帝师之位时,想必与汤康对弈不下千百次,两人又正值年轻气盛,才华卓卓,定是一段难逢敌手的无二经历。

  汤康唤来仆从摆上棋盘,柚白自知看不懂,得了汤康准许去后院溜达玩去了。

  对弈开始,赵凉越全力以赴,不敢懈怠,汤康也来了兴致,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然过去。

  待到棋盘上双活局面,汤康提了一子巧妙化解,杀了赵凉越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刻,赵凉越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泖州,窗外秋雨连绵,室内灯火朦胧,老师又一次赢了自己,淡淡笑了下,捏起一颗棋子看了许久,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你的老师,当年从京都出发去击退屠原之时,曾扬言再回京之日,就是他与我对弈立于不败之时,我表面上装作不甚在意,等他一走,我便四处寻人对弈以精进棋艺,可是我发现除了他,竟无人能算得上对手。于是我就无聊得很,望他回来,还想着屠原不过是西南一处的蛮子,樊齐光和他亲自带人过去的,怎么一直没有班师回朝的消息。”

  汤康说到这里,搓捻着手上棋子,不禁叹气笑了声道:“但谁也没想到,最后是他谋逆的消息传回来了,我再也没机会和他对弈一场了。”

  看来汤康早就看出了自己身份,赵凉越也不再隐瞒,直言道:“当年谋逆案,汤老可知其他隐情?”

  汤康摇头,将手中棋子落下,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为什么会选择逃亡到泖州。”

  赵凉越下意识将手中的棋子捏紧。

  “当年谋逆案发,他回京伸冤,却被先帝赐了一杯毒酒,幸而我与韦星临设法救下,等他醒来,已经是家破人亡。”汤康叹道,“京都是不能再待了,我问他去哪,他当时已经心如死灰,略有疯状,最后抬手指了指泖州的方向,我便懂了。”

  “王讳的发妻,正是泖州暄山赵氏的人。”

  赵凉越明知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没有一点血脉被救出来吗?”

  “没有。”汤康叹了口气,“不过他拼了自己的命,倒是留下了武安侯的一点血脉,在整个京都,这事除了我,目前便只有萧家知道了。”汤康说着,望向后院方向。

  赵凉越顺着汤康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抱着一只橘猫跑过来的柚白,不禁心中大惊,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汤康,汤康对他点了点头。

  所以,所以萧府从一开始就对柚白有着那样异于常理的态度,只因他们知道……

  “公子,你怎么这幅表情?”柚白啧了一声,道,“我只是逛逛汤爷爷的院子,看看花看看草,抱抱比阿白乖多了的猫,可没闯祸!”

  赵凉越低头,前面的头发拂下来,遮住了他脸上暂时难以收敛的情绪。

  自己要怎么告诉柚白,才能让他知道真相后不那么痛苦?他明明不是被抛弃的孤儿,他的父亲是万人敬仰的武安侯,他本应该有很爱他的父母,而不是……

  汤康笑着打圆场:“你家公子啊,是和老夫下棋输了,不高兴而已,耍小孩子脾气呢。”

  “我不信!”柚白立即反驳,“我家公子向来稳重,肯定是你为老不尊惹到他了。”

  汤康哎呦了一声,笑道:“刚才还一口一个汤爷爷的,现在翻脸了?来,把猫还老夫。”

  柚白不屑地把橘猫给了汤康,蹿到赵凉越身边,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给我说!”

  赵凉越将情绪强行按回去,换上笑容转过身来,道:“确实是我技不如人,还心胸小生了气。”

  柚白先是啊了一声,然后笑道:“没事,他比你多活好几十年,赢你很正常,等公子到了这个年纪,肯定比他厉害啊。”

  赵凉越错开目光,不去看柚白脸上现今无忧无虑的笑。

  汤康看了看天色,道:“快到午膳了,你们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柚白立即嚷嚷道:“不留我们吃个饭啊,今天这么小气?”话刚说完,柚白突然意识到汤康好歹是京都德高望重的人物,自己这不是因为他老仁慈就开始放肆?公子肯定又要教训自己了。

  柚白小心地看向赵凉越,但赵凉越好像在想什么事,无暇顾及他。

  汤康看了眼两人,起身打了个哈欠,道:“回去吧,韦星临和萧瑢应该正在你院里等你呢。”

  赵凉越于是起身和柚白拜别。

  回去的路上,赵凉越一路无语,柚白以为他真是对弈输了不高兴,就开始劝慰起来。

  “公子,真的没事的,他看他老的头发白花花,牙齿掉光光,吃的盐比我们走得路都多,多会下几盘棋怎么了?”

  “再说了,公子你可是……咳咳,我忘记不能说了,反正公子你比他厉害多了,而且几日后便是吏部选试,到时候你就是朝廷官员了,他却一官半职都没有。”

  “公子,公子?怎么还不理我啊,要不我给你唱首歌,但是我唱歌和你写字一样,一个没眼看的,一个没耳听的。”

  “算了,我还是唱吧。”

  “路遥遥,湖清清,偶遇牧童骑牛行,山高高,天湛湛,书生只问归路何,牧童挠挠头,水牛颠颠蹄,不知书生是故人,只道此去百里地,无有一户同那书生姓。”

  “唱完了,好难听啊,不过公子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小时候一起唱过的,你先会的,后来教的我,但是你自己不唱,老爱叫我唱,看我丢人!”

  柚白自言自语间,已经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果然宋叔等在那里,一看到马车停下,就过来道:“公子,韦大人和萧公子来来了。”

  柚白扶赵凉越下马车,看到赵凉越眼角是红的,忙问:“公子,你怎么了?”

  赵凉越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下他脑门,道:“被虫子迷眼了,刚才你一直在外面唱歌,挺欢快的,都没听到我叫你。”

  柚白啊一声,道:“以我过人的耳力,不可能的!”

  赵凉越同宋叔往院里走,留了句:“肯定是你最近练功懈怠了。”

  柚白一愣,心虚地想,最近自己确实练功偷懒过,没想到还会影响耳力?

  不行不行,决定不能再偷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