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待将信件看完,褚匪不禁皱眉,思忖稍许,道:“苗老在京好几年,我竟未曾察觉他是当年的曹公公。”

  “宫里的人?”赵凉越想起雪枋院前初次见到苗老,那样狰狞的面容下,竟是让人安心的慈祥模样。

  “曹公公是先皇后宫里的老人,当年先皇后薨殁后,他便没了踪影,没想到他一直待在京中,化名苗老。”褚匪立即唤进京墨,让他速去雪枋院找人。

  赵凉越又看了一遍信,道:“那名刺客,原是隶属樊家军,苗老应该多年和他保持着联系,信中提到的关键,是让苗老速去湘源城拿到信物,如我猜的没错这定与当年的谋逆案有关。”

  当年大案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便是彼时尚任湘源城守将的韩亭,作为普通将领,能和王岘在一个月内将大许当时最为精锐的部队抹灭,必定会留下诸多蛛丝马迹。而曹公公作为先皇后宫中的人,后又蛰伏京中多年,必定是知道当年大案隐藏的线索。

  “可这么多年,曹公公从来没有联络过我门。”褚匪叹了口气,道,“不过也是,京中现今由王韩掌权,为最大的一派,另外除开中书令司马赫和吏部尚书项洺为首的自保老狐狸,主有两派,一派是以司马霄力为首,还对那个傀儡皇帝抱有幻想,另一派就是我和刑朔为首祸国殃民的奸逆了,曹公公估计看了都心寒,只觉喊冤无门。”

  赵凉越看着褚匪自嘲,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一时并说明不了一世。”

  褚匪闻言桃花眼立即染上笑意,追问:“那溪鳞是改变对我之前的看法了?”

  “算是吧,不过是暂时的。”

  褚匪满意地笑了笑,让人上了酒菜,道:“还没吃饭呢,一起吧,陪陪我。”

  “一顿而已,无妨的。”

  “哪是一顿啊?一天没吃了,上午大理寺找事,下午韩闻蕴让人给刺了,你说这老头挨了刀子就早点死呗,结果人又不死,可劲来找我麻烦。”

  见情形如此,赵凉越也不多说了,坐下给两人倒酒,褚匪自是吃得欢喜,桌上做装饰用的花生米都最后进了他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连一个尚书的饭都供不起了。

  等到饭后稍作歇息,京墨上来了,告知那队母女嘴里没问出的别的,褚匪便让他去把人送走安顿。

  接下来,赵凉越看也没其他事了,起身要走,褚匪突然拦住了他。

  赵凉越耐着性子问:“褚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褚匪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想问些关于老师……关于王讳前辈的事,我知道,他当年其实没死。”

  赵凉越看他收敛起平日无赖,知道今日再不说怕是走不出这扇门,便回头坐下,沉默良久后,将那段往事告知,从泖州瘟疫救下他和柚白性命开始,到后来老师被赵氏主家囚困到死,而自己始终无能为力。

  “其实现在想来,以老师的才智,不可能被困在赵府。”赵凉越攥紧了拳头,“只是他好像已经放弃了什么,虽然他对我的教诲皆是关于天下苍生,关于社稷百年,要我做他遗志的践行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悲凉。”

  “甚至后来我来京都,才第一次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一个是风华无二的帝师,另一个与枷锁为伴的囚徒,任谁也难以联系在一起,然后我明白了,老师放弃的是自己,他的热血仍然心系着社稷和苍生,但他却默认自己死在了十三年前。”

  “老师去世的时候,与梅花为伴,朝着京都方向,我想,他是想回到这里的。”

  褚匪就在对面坐着,听赵凉越谈及自己看不见的老师的十二年光景,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双肩慢慢塌下去。

  待赵凉越言毕,两人相对默然无语。

  四周寂静的可怕,偶有夜风呼啸如泣如诉,像是在进行一场哀悼。

  房间内,灯盏的朦胧光亮照在褚匪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万里荒原上的孑然独木。这一刻,赵凉越突然在褚匪身上看到了老师的样子,那种深藏孤寂而无可奈何的悲凉。

  “所以当年你做了怎样的抉择?我想听与京都传闻不一样的真相。”赵凉越看着褚匪,问道。

  褚匪抬头看向赵凉越,苦笑一声,道:“无论我当年做了什么抉择,他都已经蒙受了这不白之冤,所以真相并不重要。”

  赵凉越还想再问什么,褚匪直接打断,起身让京墨送他回去。

  赵凉越见状,心知当年之事再提起来不过是揭人伤疤,便只得作罢,转身随京墨离开。

  待目走赵凉越离开,褚匪让人送酒上来,一杯一杯猛灌,等京墨回来,褚匪已经喝醉了,非要京墨他们给自己表演五禽戏,京墨实在劝不动,只得派人把刑朔叫了过来。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你看这屋酒味儿冲的,真是给我找事,大理寺和兵部那边现在可是死盯着我们,这个时候你还有功夫喝酒娱乐?褚匪,你可真行啊!我今天非要……”

  刑朔怒火冲冲地进来,待看到褚匪那副失魂落魄的醉鬼模样,便噤了声,走过去强行把他酒壶给夺了。

  “谁这么不长眼睛?”褚匪不满地抬头,看到是邢朔时,呵了声,道,“又是你,每次都是你抢着把最甜的橘子给师妹,然后留最酸的给我,你个混账缺德东西!”

  “行行行,我是大混账。”邢朔叹了口气,让下人去煮醒酒汤,转头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褚匪自嘲地笑了下,道“以前的事?以前的事啊,我忘记了。”

  “那就振作起来,这个样子像话吗?要不我把刑部的人都叫过来看看,他们头儿的这个狼狈样子?”

  “叫吧。”褚匪咧嘴大笑,“本来就是一张面具,戴久了我自己都忘记了。”

  刑朔拍了拍褚匪的肩膀,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王老,是已经……不在了吗?”

  “是,死在泖州,郁郁而终,只有溪鳞一人披麻戴孝。”

  刑朔闻言只觉心中突然就空了一般,极为难受,一些少时的记忆倏地浮现在脑海。

  一不留神间,褚匪又伸手拿了旁的酒灌,刑朔回过神看到,伸手又想抢过来,但最后还是甩了袖子放任褚匪酗酒,捶了捶桌子道:“真我欠你的!现在好了,刑部和金銮卫所一堆破事,都得我处理。”

  这时,下人将醒酒汤端了进来,刑朔吩咐让他们大人喝好了再喂给他,然后大步朝门外走,想了想,又吩咐别让碧璃亭那些小倌趁机往上凑。

  一旁的京墨不解问道:“大人哪里会喜欢那些个涂脂抹粉,男不男女不女的?”

  刑朔哼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除了某位姓赵的,其他的人入不了你家大人眼,我是怕他来气把那些不识趣的打个半死!”

  京墨恍然大悟,忙点点头。

  “自己倒是痛快了,我又得通宵!”刑朔骂咧地往外走。

  “元程。”

  元程是刑朔的表字,刑朔赖得理会,脚已经踏过门槛。

  “元程!”

  褚匪又叫了一声,刑朔不耐烦地回头,问道:“又怎么了?还要骂我?”

  褚匪摇摇头,用手撑住桌面借力起身,最后因为醉态跌回椅子上,只得头缓缓抬起朝向刑朔的方向,桃花眼没有丝毫聚焦。

  褚匪恍惚着愣了楞,突然想起什么,问刑朔:“你说,我娘会原谅我吗?”

  刑朔一怔,袖中的拳头握紧,道:“陈姨不会怪你的。”

  褚匪笑了起来,道:“我娘和老师都不会原谅了我了,他们至死都会带着对我的恨意离开。”

  “云鸿……”

  “可是我不怕!可是我不怕啊,元程,所有人都骂我忘恩负义,是樊家军的罪人,说不配做老师的学生,逼死自己亲娘,可是我不怕,我只要他们付出代价,这就是我的目的。”

  “别再说了!”刑朔打断褚匪,“我知道你其实在意的,待十三年前真相,他们九泉之下定会明白。”

  褚匪怀疑地看着刑朔,不知过了多久,笑了笑道:“好,那我信你,我等那一天到来。”

  话刚完,刑朔正待再安慰两句,褚匪倒头往桌上一趴,当即睡着了。

  刑朔:“……”

  京墨在一旁赔笑道:“大人他已经为了宁州的事好几天没合眼啦。”

  刑朔上前踢了脚褚匪,叹气道:“罢了,打白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完转身下楼。

  门口属下等候多时,看到刑朔出来,忙上前问:“大人,现在是直接回府吗?”

  刑朔驻足抬头,看着中天那轮模糊的残月,突然问属下:“你说,我和褚匪这样的人,会得善终吗?”

  属下一惊,正要说什么,被刑朔打断:“不回府了,直接去刑部,他们头儿在这里买醉,那边指不定急成啥样。”

  赵凉越回到小院时,柚白正在求着宋叔给他做宵夜,还带着阿白一起卖萌。

  “你家公子这么晚回来,就不出去找找?”赵凉越觉得浑身乏得很,进了院门直接往花坛上一坐,阿白见他回来,立马从柚白怀中跳出跑过来。

  “不是啊,是刑阎王来消息,说你和褚大人去吃花酒了。”

  “吃花酒?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想起碧璃亭确实是吃花酒的地方,还是跟男人,“……”

  “那公子你这新衣裳哪里来的?这一看就很贵。”

  “白拿的,反正褚尚书有的是钱,白拿白不拿。”

  柚白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宋叔倒了茶水递给赵凉越,问:“公子可要吃些东西?厨房都备着呢。”

  柚白当即喊道:“宋叔你偏心!不是说没有吗?”

  赵凉越笑笑,朝柚白举举阿白,道:“阿白也偏心噢。”

  柚白跟着应和地喵呜了几声,柚白不满地噘嘴,随后化悲愤为力量,去帮宋叔端饭菜上桌。

  吃饭时,赵凉越问柚白是否将鹿鸣的事告知韦大人,柚白立即眉开眼笑,说自己如何讨人喜欢,那位高居户部侍郎不仅见了他,还让他留在府里吃了饭。

  赵凉越笑了笑,并不告诉柚白自己已经算是和雪枋院及韦府结盟,不过心里有点意外韦星临对柚白的态度,估摸着和萧老夫人一样,也很喜欢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