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19章 第十九章

  “方才刑大人试探柚白,可是有何疑惑?不如问问我。”

  赵凉越跟在刑朔后面,绕过金銮卫所前厅,往后面西北方向走着。

  “就是习武之人看到武功不错的对手,想切磋切磋罢了。”刑朔回头看了眼赵凉越,问道,“只是我很好奇,你的经纶才华,还有柚白的绝世武功,都是从哪里拜师学来的呢?”

  赵凉越笑了笑,道:“天下有才者巨多,我和柚白并不出彩。”

  “卧龙自谦罢了,你我都是聪明人,倒也不必拐弯抹角。”

  “那依刑大人之见,我和柚白的老师会是谁呢?”

  刑朔没有立马回答,走了一段,才道:“至少泖州,是没有这般奇人的。”

  “刑大人似乎比我自己还在乎我的老师是谁?”

  “那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老师是退世的隐者,不喜欢别人打扰。”

  刑朔微微皱了下眉,随即舒展开,嘴角呡了个笑。

  “到了。”

  两人在一处气氛明显不同于他处的院前停下,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惨叫声,当看门的侍从将院门打开,那惨叫声顿时清晰入耳。

  刑朔回头对刑朔一笑;“请?”

  赵凉越面不改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刑朔招手让一个侍从过来,耳语了一番,然后让其快去做。

  “金銮卫所的地牢,是自元绥帝登基设立金銮卫时,就下旨特批建造的,这里关押过无数士族高官,无论多硬的骨头,到了这里只能乖乖张口。”

  院里进门走过一块演武的空地,便是地牢入口,壁上狴犴狰狞无比,有嗜血之性。刑朔负手拾级而下,不忘给赵凉越介绍一番。

  赵凉越只是默默听着,并不问什么。

  等进了地牢,腐烂恶臭和血腥味迎面扑来,令人作呕。

  里面的犯人看到刑朔,皆是如遇阎王恶鬼,不禁往后直退,也有疯癫失智的对着刑朔破口大骂,刑朔倒是无所谓,闲庭信步似的带着赵凉越往里走,最后停在审讯的一间屋子外,地牢的惨叫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守在屋外的劳役见邢朔来了,忙过来行礼。

  “还没招吗?”

  “回大人,还没有。”

  邢朔看向劳役,压迫感令人窒息,责问道:“该用的刑是没用吗?”

  “回……回大人!属下们已经夜以继日在此审讯了。”

  “是吗?”邢朔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劳役已是满额冷汗。

  “那便杀了吧,我亲自来,谁让这几块硬骨头曾经绕了我的好兴致。”邢朔拍了拍劳役的肩膀,“你说对吧?”

  “敬尊大人之令!”

  邢朔用下巴指了指屋门,道:“打开。”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冲天的血腥味砸过来,让人作呕,赵凉越当即皱眉,抬头便看到里面被绑在架上的五人,皆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刑朔小儿,你想要的,这辈子都不会得偿所愿!况且韩家对我族恩重如山,岂能做小人之举让人耻笑?你这等宵小之辈,永远不会懂得忠义二字,你们永远都只会是当初背弃自己至亲上位的无耻之徒!”其中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男人,看到刑朔进来就疯了一般叫骂。

  刑朔闻言目光中有了波动,上前两步,一把捏住男人下颌,只听到喀嚓一声,男子立即口中来血,浑身颤抖,不能再说话,因为他的舌头已经被强行用自己牙齿切断。

  刑朔又看了看其他四人,晕的晕,残的残,稍微有气的都对他怒目横眉,恨不得要嚼碎了。

  “看来是一点都不想活了。”刑朔摆了摆手,对屋内属下吩咐,“不必再审,杀了。”

  “是。”

  刑朔吩咐完,带赵凉越离开地牢,一到空旷的演武空地,赵凉越猛换好几口气。

  “赵公子想必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感到恶心吗?”

  “我并非劳役,没有天天待在里面,不适才是人之常情吧。”

  刑朔笑了下,看向赵凉越,问道:“那你可会害怕?”

  “不会。”赵凉越的语气十分笃定,因为他见过更为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这里关押的多是朝堂内斗的败者,而五年前泖州边界逃难的五千灾民,遭受的确是人为的灭顶之灾,他们何其无辜,何其无望!

  此时,方才的惨叫声已经消失了,这意味着那五人已经人头落地。

  刑朔问赵凉越:“赵公子知道方才那五人是谁吗?”

  “不知。”

  “那我告诉你,是前户部尚书花静石的心腹。”刑朔笑了下,道,“花家曾是韩家家臣,后得以入仕为官,其势力曾在户部扎根过,为韩闻蕴立下不少功劳。”

  赵凉越回想了一番方才情形,思量片刻,道:“看来韩闻蕴放弃了他们。”

  “是。”刑朔道,“只不过他们还是忠于韩闻蕴。”

  赵凉越:“怕是刑大人用了反间计吧,不过似乎只有韩丞相自己起了疑心,而花家还是愿意相信自己主子,连死都不怕。”

  “某人说赵公子聪明绝顶,看来果真如此啊。”刑朔看向天际因回暖归来的飞燕,叹了口气道,“只是我真的想不通,花家到底是被什么蒙住了双眼,才会忠心于韩闻蕴。”

  赵凉越却是浅浅笑了下。

  “赵公子何故发笑?”

  “我笑刑大人可能看错花家了。”

  “此话怎讲?”

  赵凉越回头望了一眼地牢,问道:“方才那个男人,在刑大人进去的时候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得真是有条有理,听着似乎一点问题都没有。”

  刑朔闻言皱起眉头来,道:“听着?”

  “刑大人虽然面上平静,但想必急于从花家空中得知什么,所以反倒当局者迷了。”

  “莫非赵公子对花家有别的独到见解?”

  “见解倒是谈不上,不过方才我观察那五名罪犯,除了对刑大人你破口大骂和晕过去的两位,剩下两人明显是极度恐惧的,但他们仍然不愿招认,刑大人有没有想过缘由呢?”

  刑朔恍然大悟:“你是说比起死,有更让他们害怕的东西?”

  赵凉越点点头,道:“人生在世,大多数人在乎的除了财富和权力,便是一心系着妻儿老小了,那个疯骂的男人怕是只想找点带走自己和同伴的性命,以此交换暗中家人的安全。”

  刑朔探出长长的一口气来,笑了声道:“果真是当局者迷,这般浅显的道理我竟然给忘了。”

  “人非草木,被感情左右很正常。”赵凉越侧身看向刑朔,“只是,堂堂金銮卫的指挥使,还这般感情用事,怕是不少见吧?”

  刑朔和赵凉越对视,问:“那赵公子觉得,我在意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和褚匪并没有真诚相待。”

  “可是无论我们说什么,世人都很难相信吧,毕竟我两恶名昭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刑朔看着赵凉越平静如水的神色,倏地莞尔一笑,“赵公子说我当局者迷,其实你也一样吧。”

  “何意?”

  “你素来以沉稳示人,却也能在褚匪面前失控,或许,你的内心是对他信任的,是觉得你的真实情绪可以展示给他的,不是吗?”

  赵凉越淡淡笑了下,道:“刑大人这番言论,倒是让我颇为意外。”

  “是吗?你真对褚匪是恨之入骨,内心把他当做奸臣小人吗?”

  赵凉越闻言沉默片刻,直言道:“他的城府太深,这样的人注定是危险的。”

  “可是你来京以后,他一直在帮你。”

  “包括今天吗?”

  “是。”

  赵凉越看着刑朔,但对方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侧头看向门口,道:“今日之事已毕,赵公子可以回去了。”

  赵凉越心有疑窦,但也知多问无用,便拱手作别,径自往金銮卫所外走,一路的人并无阻拦之意。

  “公子!”

  柚白远远看到赵凉越出来,翻身而起跑上前,仔细查看自家公子有没有受伤。

  “放心,并无他事。”

  “那就好,我们快离开这里吧,看着就阴森森的。”

  话刚完,柚白就忙着带赵凉越离开,一路几乎是拖着赵凉越快步赶回家的,赵凉越也不说什么,任他拽着,等一进自家院门,柚白飞快地锁上大门,好似这般就不会有人闯进来。

  赵凉越摇摇头,道:“幼稚。”

  “我反正就是后怕,你就算笑话我,我也要这么干。”

  赵凉越闻言,朝柚白招招手,柚白不明所以地凑过来,然后赵凉越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是小孩!”

  赵凉越又摸了几下,才收回手来,默了默,问,“你觉得褚匪和刑朔人怎么样?”

  “啊?他们两,那不是十恶不赦吗,坊间谁人不知啊。”

  “那如果凭你自己的感觉呢?”

  柚白顿时觉得迷惑,但又仔细想了想,道:“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

  “也没那么十恶不赦。”

  赵凉越重复了柚白的话,抬头看向天际,正是杨柳随风,燕雀相戏。

  沉默许久,赵凉越倏地淡淡了下笑,道,“或许,他的背叛同当年老师的谋逆一样,都是假的。”

  柚白更迷惑了:“王老前辈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确实是老师,王世通,或者说,曾经的帝师,昔日的刑部尚书王讳。”

  “什么?”柚白顿时瞪大了双眼,“王老前辈竟是……谋逆罪臣?”

  “那你相信吗?”

  柚白缓了口气,然后坚定地摇摇头,抬头看着赵凉越,问:“公子,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在你去查鹿鸣的时候,我拿到了当年的谋逆案卷宗,上书桩桩罪行,皆是罄竹难书。”

  柚白仍在震惊之中,抬头看到赵凉越眼神清澈坚定,凭着自己对赵凉越的了解,半肯定地问:“那公子是想翻这个案子吗?”

  赵凉越道:“既是冤案,自当昭雪,何况还与老师有关。”

  “我听公子的。”柚白说着突然间想起什么,问,“那城东王氏和王老前辈有关系吗?”

  “老师正是王岘堂兄,王岘当年之所以能够飞黄腾达,平步青云,靠的就是揭发并阻止老师和武安侯的谋逆之举。”赵凉越蹙紧眉头,道,“老师在十三年前本命丧黄泉,但有故人冒险将其送出了京都,我们在泖州才得以遇见。”

  柚白不敢置信地怔住,随后义愤填膺,不禁唏嘘:“这可是……亲兄弟。”

  “世家根系庞大,老师挡了世家的道,他们怎么可能不除掉。还有先帝,在位长达六十二年,从少年天子到帝王暮年,我不信他真的看不出冤情,但为了所谓帝王制衡之术,他选择了舍弃樊家军,舍弃自己的帝师,但后面唯一后悔的,怕是只有王韩得势架空皇权,而却再无人能制衡。”

  柚白叹道:“我以前总觉得,王老前辈生了长忧国忧民的脸,没想到他曾经真的是朝堂的大官,那,那位武安侯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临危受难,守护社稷江山、黎明百姓的英雄。”

  柚白长叹一声,道:“可是,他们都不在了,不仅不在,还是惨死……”

  赵凉越拍了拍柚白的肩,柚白抬头看向他。

  赵凉越问:“你害怕吗?”

  柚白疑惑:“怕什么?”

  赵凉越笑:“自然是掉脑袋了,你来京前就说,等我做了高官,得了厚禄,你就可以跟我吃香喝辣一辈子,可如今看来,我要干的可是随时要掉脑袋的事。”

  柚白立马就生气了,道:“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王前辈对我是有救命之恩的,泖州瘟疫时,要不是他救下,我们都被烧死了,而且因为救我们,他自己还被主家盯上了。此番大恩大德本就没齿难忘,更何况王韩世家坑害贤良,无论怎么看,都应该帮忙!”

  赵凉越伸手想摸柚白的头,但被他气呼呼地挡了回来,赵凉越笑道:“要是你师父在身边,一定会很欣慰的。”

  “那个老头才不会呢!他就会在我练功时打我骂我。”

  “看来还是个小孩。”

  “我不是!”

  “那你要证明给我看。”赵凉越招呼柚白凑近了些,小声道,“你去追查一下,宋叔私下联络的人到底是谁,还有,想办法把鹿鸣的事传到韦星临韦大人的耳朵里。”

  柚白犹豫了一下,觉得查宋叔仔细点就没问题,但送消息给堂堂户部侍郎就很难办了。

  但当柚白抬眼看到自家公子一副“就知道你办不到,果然还是小孩”的模样,柚白立即拍了拍胸膛,道:“没问题,公子你且坐着,不日便有消息!”

  赵凉越笑了下,道:“好啊,我就坐着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