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瑞鹤归>第18章 第十八章

  平崇六年的冬,似乎格外温柔,很适合赏雪游玩,但整个京都因为德妃的仙逝笼罩在淡淡悲伤中,除了年关照例贺岁,平日禁止一切娱乐。

  近日,天气开始回暖,赵凉越不再待在书房看书,在院中小亭放了桌椅,有阿白陪着,早晚都待在那里,温上一壶茶在侧足矣。

  “公子!”

  院门依旧紧闭,柚白照例从院墙翻了回来,人还没落地,就兴奋地炸炸呼呼。

  宋叔正在院里洒扫,见状提醒柚白道:“还有一月余便是会试,别打扰公子。”

  “不打扰!不打扰的!”柚白嘴上是这么说着,然后一个跃身落地,跑到赵凉越身边,开始喋喋不休,“公子,我今天出门逛一趟,发现驿站那些参加科举的才子们,都格外用功呢!”

  对于柚白废话一样的废话,赵凉越没做理会。

  “公子,你别不理我啊,我还看到那个金銮卫阎王指挥使了,就过年莫名其妙送了几只老母鸡的那个,他平常真的好凶啊,有几个街头闹事的,应该是哪几家的公子哥,特别横,京兆衙门都奈何不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活阎王纵马而过,直接出了□□挑飞带头的,众人震惊间,衙门的人赶紧按住闹事的,还没等拿人的老头说话,活阎王冷哼一声就走了,真的太装了。”

  赵凉越翻过一页书,瞥了眼柚白,道:“你明显实在欣赏刑大人的身法。”

  “欣赏?怎么可能,我是谁的徒弟啊?要是他把那套枪法交给我,我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行,殿试之后就是武试,据说今年考官就是刑大人,带时候我想办法让你去参加,你把他撂倒,证明一下你自己。”

  “那不是小菜一碟吗?”柚白噘了下嘴,道,“不过我不会吃你的激将法的,我武功再好,也是待你身边保护你的,我才不去当那个劳什子官员呢,每天都是麻烦的官腔,还有尔虞我诈。”

  赵凉越笑道:“学聪明了吗,还知道我在激将你。”

  柚白得意地挑了下眉,道:“那是自然,再说了,你这一个脑袋顶十个用,我可以不长脑子的。”

  “还有有点自知之明。”

  “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柚白绕绕脑袋,还未细想,一股香味飘来,柚白猛吸一口,口水疯狂分泌,转头看是宋叔端来一钵汤。

  柚白跳过来从宋手里叔接过,钵身很烫,宋叔是拿着湿抹布,忙出身提醒,但柚白无所谓,拿着飞奔到亭里桌子放下,随意吹了几口手就揭开盖子。

  “这满满的药材,得多补啊!”柚白不禁想到之前跟着赵凉越喝补汤,然后流鼻血的经历,开始犹豫要不要还跟着喝。

  宋叔笑道:“还是褚大人送的年货,那些药材够用大半年了,不过柚白你可别喝了,小孩不能喝这个,公子是受寒气太久才喝。”宋叔说完去收拾厨房,途中回头又警告了柚白一眼。

  柚白吐了吐舌头,突然又想到什么,问赵凉越:“公子,我们是不是还没给刑府和褚府回礼啊?”

  “自然没有。”赵凉越漫不经心,“没必要,他们多的是。”

  “可是回礼不是心意吗?虽说我不怎么喜欢他们吧。”

  赵凉越抬头看了眼柚白,柚白立马闭嘴。

  “盛你的汤。”

  “好好好!”柚白忙盛了一碗汤给赵凉越,最后自己实在忍受不住香味,也喝了大半碗。

  然后如上次一样,柚白上一秒喝完,下一秒就流了鼻血,宋叔忙给他找了干艾草。

  赵凉越在一旁看着蹲在井旁洗鼻血的柚白,但笑不语。

  宋叔给柚白拿了件外袍换了,不住教训道:“这孩子,让你别喝,你非要喝!”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是宋叔你的厨艺太好了。”

  “嘴馋,这得改改了。”

  柚白委屈地哼唧了一声,等鼻血止住,一个翻身越出了院墙。

  “这又是去哪?”

  赵凉越看了下方向,道:“估计又是雪枋院,萧老夫人向来惯着他,他快大半时间都住人家那里了。”

  宋叔笑了笑,道:“柚白还小,小孩多些人爱护总是好的。”

  赵凉越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是啊,这孩子跟我就没好过,现今也算幸运了。”

  冬去春归,当京都的第一阵淑气扑面,桃花枝头便见了新绿。

  仲春二月,吏部官衙举行会试,出贡生册,王允程夺得会元,连中两元。

  次月,皇城在一声长钟中,开始了为期三年一次的殿试,届时各地贡士由午门进常泰殿,由平崇帝亲自主持,礼部和吏部辅助,以择优选出进士,定出三甲。

  柚白远远在午门外望着赵凉越进去,然后转身准备回去吃着自己点心躺平,不知为何想到之前他们离开泖州时,有母亲拉着即将远行的游子哭个不停,最后只能无奈地目送其离去。

  别人尚且有家人牵挂,而反观公子,自小爹娘早逝,主家素来待其苛刻,赵老夫人在他们临走时只关心公子能不能中个状元光耀门楣,路费给的抠抠搜搜的,其关心还不如知州临行前的那场送别宴。柚白自是知道如今公子内心坚毅,自不会将这些记挂心上,但是自己还是不肯让公子干什么都显得孤零零的。

  就在附近等公子出来吧。柚白四下望了望,寻了一处茶摊坐下。

  茶摊早已坐下不少人,有像柚白一样等人的,也有过来凑热闹的。

  “你们说,这次殿试谁能胜出啊?”

  “这位兄台,你直接问王允程和赵凉越谁能拿下状元不就好了?”

  “也对也对,状元郎只能从他们两人中选出了,那诸位觉得谁能更胜一筹呢?”

  柚白听到讨论竖起了耳朵。

  “我自是选王尚书之子王允程,京都国子监的麒麟之才,大家可是听了许多年了。”

  “我倒是看好赵凉越,人还未到京都,仅凭泖州知府带来的一份文章,就能争得众才子仰慕,其文其才可见一斑。”

  “仰慕的是你,可别带上我,我觉得仅凭一篇文章,可辨不出实才,没准儿是纸上谈兵,你难道忘记了吗?王二公子可是十五岁就在满朝文武一筹莫展之际,竟针对漠北的挑衅提出了退敌之策,这样的人无论从天赋还是气魄,都是一等一的。”

  “是吗?我怎么听闻那计策并非王二公子想出,而是另有其人?”

  “你这是因妒胡说,朝廷都认可的事,你还要置喙?”

  “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毕竟王二公子自那以后,并无神谋再现,吟诗作对确有一手,可用你的话说,这难不成还能看出实才?”

  ……

  柚白在一旁听几人辩论,心里自是希望支持自家公子的能吵赢,默默地为其加油,一心竖高耳朵细听,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朝自己走过来。

  “小孩儿,在这等你家公子呢?”

  柚白闻声抬头,见果然是邢朔,这人自从发现自己讨厌被叫小孩,见了面就小孩长小孩短,最初自己还试着反抗,但后来出于民不与官斗的老道理,自己就默默忍下了。

  “小孩儿,我叫你了,怎么不说话?”

  柚白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匆匆朝邢朔行了一礼,然后纷纷溜了。

  果真是同褚匪一样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老板,来壶你这最差的茶。”刑朔也不管柚白是否乐意,一撩衣袍在对面坐下,往里面招呼。

  老板哪里敢真的沏最差的茶?连忙翻箱倒柜找出最好的泡上。

  刑朔看了眼柚白脸上明显因过年而长上的肉,肥嘟嘟的,于是笑道:“这年一过啊,每个人都会长上一岁,只有我眼前的小孩儿好像又小了一岁。”

  柚白忍不住反讽:“不像刑大人,再过个几年,老得路都走不动了。”

  刑朔哈哈两声,道:“有趣有趣,对了,你觉得谁能拿下状元啊?”

  柚白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我家公子。”

  邢朔摇摇头,道:“我猜是王家二公子王允程。”

  “不可能!”柚白立马反驳,“虽说绯霞楼里的事没有传开,但是我家公子确实赢了王允程提出的比试,那个在你们京都很有名的汤老头都承认了!”

  邢朔喝了口老板递上来的热茶,舒服地吐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小孩啊。”

  “我不是!”柚白忍无可忍,“我家公子就是比那个王二厉害!”

  “行行行,说不过你。”邢朔看向远处的午门,半眯起眼,道,“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看谁能最后中状元。”

  “好,怎么赌?”

  “你家公子要是中了,你提出任何要求都不为过。”

  “嗯?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还没说完呢,要是你输了,你就得定时来我府上陪我练武。”

  柚白听着,觉得好像输赢自己都不亏,便立马一口答应。

  “这么自信?陪我练武的最后可都是断胳膊断腿的。”

  “才不是,我赢定了,刑大人等着认栽吧。”

  邢朔扭头看柚白那幅胜券在握的模样,嘴角呡了个笑,摇了摇头。

  暮色将尽时,午门开了,只见一众才子路陆陆续续而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柚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赵凉越,起身跑过去,刑朔估了下茶水价格,摸出碎银放到桌上,也跟了过去。

  “公子,感觉是不是特别好?”柚白呵呵笑着。

  赵凉越对刑朔行了一礼,回答柚白道:“应该是榜眼了。”

  “啊?”柚白看赵凉越语气轻松,以为他在说玩笑话,“不能吧?难不成有人是那个卧虎藏龙,一鸣惊人。”

  赵凉越摇摇头,道:“中状元的应该是王允程。”

  “王允程?”柚白吃了一惊。

  刑朔在一旁看到柚白满脸不解,笑了下,对赵凉越道:“放榜尚在三日后,赵公子这么快就笃定了?”

  赵凉越点点头,不甚在意道:“有些事只一眼便能看到始末。”

  柚白越想越气,道:“我看就是朝廷嫌弃你出身没他高。”

  赵凉越瞪了眼柚白,斥责道:“怎在这般地方胡言乱语?”

  柚白忙住了口,低下头去,一副认错的样子,看得刑朔直发笑。

  赵凉越对刑朔道:“童言无忌,刑大人莫要放心上。”

  “放心上?”刑朔笑,“这京都有多少人想杀我,我都不放心上,更何况这区区童言无忌。”刑朔故意把童言两字加重,听得柚白直不舒服,又无可奈何,心里感叹还是美人公子好,每次去找他,都会收到点心和好玩的。

  “刑大人大度。”赵凉越略想一番,不解地问,“不知刑大人前来,有何要事?”

  刑朔闻言理了理自己官服,道:“当然是为公事了,请赵公子跟我走一趟吧。”

  柚白立马拦到两人中间,警惕地看向刑朔,问道:“去哪里?”

  “我是金銮卫指挥使,自然是去金銮卫所了,还能去哪里?”

  柚白死死护住赵凉越,嚷道:“不行!那是死人的地方!”

  邢朔噗嗤一笑,道:“我们金銮卫可是奉命执法的地方,怎么是死人待的?你看看我就好好的。”

  “因为你是活阎王,你……”

  “好了。”赵凉越把柚白拉开,道,“刑大人秉公办事,我去便是,左右赵某未做亏心事,就当去看看世面。”

  “可是,公子……”

  赵凉越拍了拍柚白的肩,道:“回去等我。”

  柚白于是只能气呼呼地憋住,看着赵凉越随刑朔离开。

  “我们背后一直有条小尾巴啊。”

  进金銮卫所时,刑朔看了眼后面的墙头,对赵凉越笑着道。

  赵凉越不用猜也知道是柚白,便回道:“民间每当衙役办案,总有好奇的孩子围观,刑大人莫要见怪。”

  刑朔笑了下,突然腰间长剑出鞘,驾到了赵凉越的脖子上,而自己的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匕首。

  “刑大人!”金銮卫的侍从见状围将上来,皆是刀剑出鞘。

  “不用惊慌。”刑朔摆手让属下退下,对拿匕首加在自己脖子上当的柚白道,“你的动作不是一般的快。”

  柚白怒目圆瞪,显然很愤怒。

  刑朔率先放下剑,利落地收回鞘中,柚白也放下了匕首。只是赵凉越毫发无损,刑朔自己明显感觉脖子上的皮被划出口子了。

  啧,试探一下,倒霉的还是自己。

  “哎呀,都散了散了。”刑朔侧身往金銮卫门口一站,回头邀请赵凉越。

  赵凉越看向柚白,道:“没事的,回去吧。”

  “他都把剑架你脖子上了!”

  赵凉越笑了下,道:“可我毫发无损。”

  柚白哀怨地看了眼赵凉越,又用警告的眼神看向刑朔,然后退后几步往金銮卫前的大树下一蹲,道:“我就在这等我家公子,一炷香时间不出来我就闯进去。”

  刑朔闻言笑道:“小孩,你知道我金銮卫所有多大吗?你这一炷香时间走个来回都够呛。”

  柚白想了想,哼了声,道:“那最多半个时辰。”

  刑朔点点头,对赵凉越道:“你这小侍卫可真够刚啊,我这个金銮卫指挥使他都不带慌的。”

  赵凉越面上赔了个笑,道:“小孩子脾气,都是被我惯的。”

  “无妨。”刑朔转身往里走,“赵公子随我进来吧,不然我可要让人捆你进来了。”

  赵凉越对柚白微微颔首让他放心,然后跟着刑朔进了金銮卫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