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江山多败絮>第118章 繁吹樱谷

  一盏茶时间过去,沈翌的穴道自行解开,石州早已离去。

  他抚摸唇瓣,仍是温凉。若无其事地移步回房,却在半途,遇上越行锋。

  借着灯火,越行锋见沈翌面色苍白,不似平日里的面若冰霜,而是由内而外的透骨之色。

  见来人在此,像是等了许久。沈翌回想方才一路曲折,他在此处,应是看不见什么,遂安了心:“花冬青说完了?”

  越行锋既是摊手,又是叹气:“依我看,照这个势头下去,两天两夜也说不完。”

  沈翌谨慎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越行锋一挑眉:“找你。”有意无意往竹林那头一瞄,“这里环境不错啊。”

  听此人没话找话,沈翌直觉言多必失:“走了。”

  目视沈翌行色匆匆,越行锋也无多问,稍稍摆手了事。趁他走远,方才步入那一小片竹林,且在枯草废叶之中,拾得一只青花瓷瓶。鼻尖一嗅,莫名清香。

  *

  两日后,定州城南三十里。天虞山,繁吹谷。

  此处曾有剑客商华名震一时,与戚家小姐的爱恨情仇也曾为人所称道。数百年过,谷中依是终年樱瓣纷落,如是当年。商隐承袭先祖超凡剑术,却从未现世,因此为人敬仰。

  入谷处有九重溪流,白石清流,车马不可行,轻功卓绝这会儿,自可踏水而过。花冬青一行人自不必说,唯独一个武功欠奉的沈翎,亦是让越行锋扛过重溪。

  九重溪深处,商隐之子商禹已率一众侍者,等候多时。

  数日前,花冬青已将所有宾客的图册交予沈翎,命其务必认清人脸。如今一见商禹,沈翎不负众望,即刻上前寒暄。

  如是久别重逢的好友,沈翎的演技令人惊叹,举手投足尽是谦和恭敬之意:“旧闻少谷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沈翎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本以为商禹与其父一般厌恶这种无聊客套,哪里晓得父子性情相去甚远,商禹那货相当吃沈翎这一套。

  花冬青本有些忧虑,但见沈翎待人处事如鱼得水,不由赞叹:“真看不出来,习武学医他是条虫,一到与人往来,竟是这般熟络。”

  越行锋见怪不怪,剔着手指,略瞥一眼:“逢场作戏和装熟这两样,可是他的强项。他在京城,就是这样混了十几年,当然熟络。”

  听到这话,花冬青完全没法感到欣慰,这里是繁吹谷,不是京城酒肆,拿对付纨绔子弟的那一套来对付这些人,实在说不清这是好、还是坏。

  越行锋发觉花冬青面色有异:“你好像不太高兴?”

  花冬青摇头不止:“我的表弟,还真是一位奇人,我当真是服了。平时傻愣愣的,一到这种场面居然活了……唉。”

  沈翎那头聊完,回到花冬青身边:“表姐,还满意吗?”

  花冬青不知如何评价,牵着嘴角勉强笑着,示意他凑近:“实在太假了。”本想多提点评价几句,哪知又有一行人踏水而至。

  沈翎对这几人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面目可憎。

  本以为画像上的那种欠揍感乃是画师所致,当真真切切瞧见了才知,那位画师的画工真是神乎其技,完全掌握到这家人的精髓。

  顺便说一句,那位画师,正是花冬青。

  花家不缺画师,花冬青之所以亲力亲为,全然出于对这家人的厌恶。

  渝州白家,曾经的天下首富,后因子孙经营不当,身家逐渐缩水,今日所余家业不及当年半成。也不知这样的家族如何有资格参与商隐的寿宴。然有人说,当年的白家家主曾是商华挚友,故而其子孙后代才勉为其难以礼相待,留足三分情面。

  家主白卓向来自视甚高,最看不起女子当家,往年没少对花冬青冷嘲热讽。今日得见传说中的花家少主一副文弱样,更是不放在眼里。

  白卓将沈翎打量一通,冷笑道:“沈翎,敢问令尊身体可好?”

  花冬青一听,立马火冒三丈,暗道这个花样作死的有事没事就找茬,分明知道沈翎已是花家之人,居然还有脸提起京城的那个沈家,当真是不把花家放在眼里。好在隐世一脉有其规矩,若他在外公然出卖沈翎,他一族人定然活不过五日。如今此处没有外人,他自是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商禹眼见此事发生,念在沈翎年少谦和有礼,自然站在花家这边,刚想站出去为花家出头,却见花冬青身后走出一人。

  越行锋看白卓的眼神是万分鄙夷,言辞又坦坦荡荡:“昭国公他老人家好得很,不用白家主挂心。反倒是我想问一句,令公子在风华楼欠下的那笔五万两赌债,打算何时偿还?如若还不起,那便按当初约定的,将风华楼拱手相让,如何?”

  白卓脸色骤变,望着越行锋的狡黠笑目,不由瞠目:“难道、难道你是……”

  越行锋截了他的话,温和道:“知道就好,给我闭紧你的嘴。”

  仅仅一句话,白卓的嚣张气焰即随风而散,与商禹打了声招唿,乖乖随侍者入了谷。

  沈翎听出一二,凉凉问一句:“你可别告诉我,你那些钱都是这样得来的?”

  越行锋义正言辞:“小人不义之财,君子取之有道。有什么不对么?”

  沈翎拍拍他肩:“很对,非常对。”

  *

  可谓山外有山,繁吹谷的景致比起画岭,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不及画岭广阔,但清逸风雅,随处皆是古木垂荫,偶有山樱纷落。

  待谷中侍者退下,沈翎就迫不及待拉着越行锋出门熘达,把花冬青独自留在屋里。

  谷风清暖,沈翎踩着地上的斑驳光影,当是幼时跳格子,玩得不亦乐乎。

  见越行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沈翎纳闷了:“话说你愣着干什么?你也站得住?别装矜持了,这里又没别人。”

  越行锋笑而不语,听沈翎盛情邀约,何尝不想把他抱个满怀,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谷里打滚玩乐。看他再三邀请,越行锋只得凑近了些,但仍是中规中矩。

  面对装正经的越行锋,沈翎只觉好笑,跳到他面前,往他脸上一捏,再一扯。

  越行锋忍着痛,皮笑肉不笑:“看我左后边。”

  “什么东西?”沈翎寻了方向看去,在一处树影背后,发现一张冰冷的脸。心神一震,默默与越行锋分开些许距离,低声道:“我哥一直跟着?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从我们出门。”越行锋直言不讳。

  “那你也不早说!”沈翎不禁扶额,回想方才一系列丢人的幼稚举动,真想当场装死。

  越行锋看他兴致弱下去,有意无意问他:“虽然你家出了点事,但你哥也不至于闲成这样。不趁这个空档娶房媳妇,实在有点浪费。”

  沈翎没意识到越行锋的目的,随口说:“娶嫂子?我哥从来没提过。”

  越行锋摸着下巴,作沉思状:“难不成……是因为你?”

  沈翎狠狠瞪他:“我们可是兄弟。是兄弟!”

  “兄弟就不可以吗?”越行锋瞄见那双眼睛死死定在那里,连眨也不眨一下,身形更是纹丝不动,若非刚才风拂枝叶,他还真看不出树影下有人。

  “你这种人,当然什么都可以,只要高兴,哪会在乎什么伦常。”沈翎不由自主看向兄长,“我哥怎么老是站在那里,也不动一动。”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越行锋叹息道,“若他不在,真想摘朵花插你头上。”

  “你就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沈翎怏怏地斜视,又苦思,“这里安全得很,谁敢进繁吹谷乱来?他到底要保护我什么?”

  越行锋挺直腰板:“看不出来吗?”

  沈翎大概领悟,在他胸口一捶:“当初哥肯让你救我离开,现在又岂会介意?”

  越行锋一派高深:“太年轻啊,太年轻。”

  扭头见越某人一脸老成,沈翎刚想揶揄几句,就见一个谷中侍者被沈翌拦下,耳语之后,转身离开。

  随后,沈翌上前,对两人道:“最后一拨人已经来了,侍者让花家稍后前去接风宴。”

  “最后一拨?”沈翎望天,时辰是有些晚了。

  “中吴叶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