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弓不是姜山给他的……秦宿舟这才醒悟过来,姜山收他为徒不过是因为想拜托罗柳的控制,绝对不可能给他这么好的东西。

  秦宿舟站在晏珏身旁,静静地看着他从日出雕刻到日落才终于完成,他轻呼一声,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却冷不丁被手中的刺痛激得到抽了一口冷气,摊开手掌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刻刀划了好些小口子。

  秦宿舟拧起了眉,看得心一揪,下意识伸出的手却从他的袖口穿过了。

  “进了木屑,必须要清理创口,忍着些。”小满从外拿了些药水和绷带进来,一点点翻开他细小的伤口将药抹进去。

  晏珏的眉头一直皱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肩膀因为疼痛而不住地颤抖。

  “小伤,你至于吗?弄得像是在刮骨疗伤一样。”小满显然也注意到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没什么神情,语气倒是颇为无奈,“真是娇气脾性,怕疼又怕脏。”

  “我哪里……诶诶诶!轻点儿!”晏珏一张嘴,痛呼就跑了出来,完整句子都说不齐。

  “你也就碰上秦宿舟的时候什么都不怕了,”小满剜了他一眼,“忍着,再叫要引人过来了。”

  晏珏被他噎得脸色涨红,只能气鼓鼓地扯开了话题,“嘶……那你快点,我还要赶着给师兄把生辰礼物送过去……诶哟!”

  “快不了,”小满说,“秦宿舟被姜山叫去了山上。”

  晏珏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什么时候的事?”

  小满怔了怔,伤药还停在半空,“半个时辰以前吧……出事了?”

  晏珏脸色一沉,只让他在屋里等着,自己抄起外袍就冲了出去。

  秦宿舟跟在他身后,从他不虞的脸色中也大概回忆起来了。

  ——这一天,是他杀了姜山的一天。

  满目的火光,失焦的双瞳,秦宿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自己,心底莫名腾起了一股排斥感,不知道是在排斥自己的狼狈,还是在排斥失败的过去。

  在晏珏的记忆里,他看到了捏碎的白玉铃里未能展现的后续,看到了假冒的罗柳将一根根噬魂钉打在了他的脊椎骨里。

  耳边蓦然响起了小满的话,他说他是怕疼怕脏的娇贵脾气。

  娇贵脾气却没娇贵命,晏珏能比他好些的也无非是在魔魅灭门之后跟着娘亲生活了一段时间,夫人死后,他不得不接管广厦,承担起保护族民的责任,还要费心思来找他。

  一根又一根噬魂钉下去,他始终平静地目视前方,秦宿舟跪在他身侧与他平视,从那张冰封的脸上读不出一丝情绪,只有在这种时候,秦宿舟才会不由联想到年幼记忆里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小小身影。

  秦宿舟恍恍惚惚地想,晏珏变了许多,变得不再内向,不再娇气,不再冷漠,可骨子里他从来没变过,他仍然是那个倔强执拗又乖巧的孩子。

  最后一根钉子落下的时候,秦宿舟回过了神,因为他听到了晏珏死死压住的喉头传来低沉的哽咽。视野已经模糊成了光点,秦宿舟看不清他是怎么起身离开的,只知道自己无力到连扶他一把都做不到,只能怅然地在夜中分辨着不知道是谁的抽噎声。

  “师兄。”青山压低的声音从墙根传了过来,他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晃的晏珏。

  “你怎么来了……”

  “满爷说碧海角全域戒严了,他迫于压力已经离开了,所以让我带着这个弓来找你。”青山指了指自己背后做完的落日弓。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珏无奈道,“你不该来的,太冒险了。”

  “只是关心师兄而已,合情合理,没什么大不了的,”青山顿了顿,看着他的脸,犹豫道,“而且,尽管噬魂钉对魔魅来说至多耗费上些灵力,但疼是实实在在的吧。”

  “身上不疼,心里疼,”晏珏抬头看了看夜空,“虽然早有准备,但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受不了啊。”

  “……”青山抿了抿唇,脚下蓦然一顿,“师兄,您往哪儿走?这好像不是回院子的路。”

  “今晚罗柳就要赶走他,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青山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好将他带到碧海角的大门附近。这时候碧海角的大师兄才刚刚转醒,被灰头土脸地赶出来,他攥着那件不属于他的外袍,攥着他的误会与偏见一步步地迈下绝望的台阶。

  而晏珏只是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噬魂钉的痛楚将他扎得疼极又清醒极,破碎的情感从并蒂莲传来,带起一阵阵钝痛。

  “不上去解释吗?”青山忍不住开口道,“他好像误会了。”

  晏珏缓慢地摇着头,苦涩道,“其实你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吗?他那么信任所谓的师父,不借着这个契机离开碧海角,他怕是迟早要被罗柳和姜山陷害至死。”

  “可是他误会了,说不定还会恨师兄。”

  “无妨,他本来就不该喜欢我。”

  “……”青山愣怔地抬眼看他,“不该?”

  “你不知道,并蒂莲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种下的,”晏珏自嘲地掀了掀唇角,“从一开始啊,都是我在缠着他,黏着他,卑劣地利用并蒂莲让他动情,自欺欺人地骗他,也骗自己。”

  “并蒂莲这个东西,跟作弊没什么区别,只要时间久,没什么不能生情的。”

  “可……”青山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晏珏拦住了。

  “这个,你拿去送给他,”晏珏指了指他背后的弓,“它叫落日,跟他说,这是师父要送给他的,他就会收下了。”

  ……

  黢黑的夜,遥遥不望的人影,蔓延的悲伤,孑然一身的惆怅,画面再次定格,白玉铃闪烁,秦宿舟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褪去。

  “喂喂喂,不至于吧?你哭的好难看哪。”瓜宁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宿舟被他拉回到背上,看着一片翻腾的血海,“没了?”

  “别的早就被这浪撕碎了,”瓜宁啧啧两声,将秦宿舟手里的白玉铃扔进了海里,碎碎念着,“这样也不知道行不行,不行的话就得拖上半年……”

  白玉铃沉入池底,仿佛一块石头跌入大海,扑通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翻腾的血浪仍然猖狂而嚣张地在这方天地里捣乱,丝毫不见平息的迹象。

  “还是不够……”瓜宁拍了拍尾巴绕开浪头,“只有回头出去让老头把你的记忆也收集起来带过来了。”

  “那下次就要半年以后?”

  “是啊,”瓜宁在血池中摇摆着,试图安慰他,“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老头说是那么说,我可想象不出什么情况能比这里更糟糕了,也就是多耗费些时间——”

  “我有办法。”

  瓜宁怔了怔,摆动的鱼鳍都停滞了片刻,“什么办法?”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背上一轻,随即一个很小很小的水花在身侧绽开。

  ——秦宿舟毫无征兆地跃入了池中。

  “你要死啊!”瓜宁急得破口大骂,“我不是说了我找不回来你——啊——”

  ……

  拖长的音调由于隔着一层水雾而变形得有些可笑,秦宿舟做决定的时候没顾及,也不想顾及别的东西,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传递过去。

  沉没的感觉是不真实的,比起水浸淹口鼻,更像是被什么人勒住了脖子,窒息的同时手脚也会逐渐发麻,越沉到底越能感觉到脖颈上的绳索收紧,模糊的视线里,什么都不见了,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他忘了幼时的事情,阴差阳错被种上了并蒂莲,让晏珏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直为左右他的情感而苦恼,他觉得愧疚,总是在道歉,即使姜山不是他杀的,即使骗人下套是无奈之举,即使他只是想救人。

  即使在为他而死的最后一刻,也仍然在道歉。

  心如绞痛。

  如果不是介入了他的回忆,秦宿舟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层的,阴差阳错,一切都是刚刚好的错过。他没能告诉晏珏,其实幼时那一次救下他是刻意为之,其实在被种上并蒂莲之前他就隐隐心动,其实在失忆之后的重逢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没有人比他能更清楚,什么情意是因为并蒂莲,什么情意是因为自己。

  ——况且说到底,现在的他已经深陷,究竟缘何而动心重要吗?

  你的并蒂莲塌了,那就用我的来填上。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着你。

  ……

  秦宿舟再醒来的时候,瓜宁嘴里的葡萄籽刚好砸到瓷碗里,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醒啦?”瓜宁拿起一颗葡萄,细细地剥下皮,“说你什么好呢,跟你娘一样倔,又没说救不活你相好你着急啥呢,要不是我反应快,你早就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我……”秦宿舟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得冒烟。

  “你昏迷了快半个月,就靠一口灵力吊着,嗓子干说不出话是正常的。”瓜宁动动手指头,桌上的茶盏就乖乖飞到了床边去。

  清茶入口,还是温热的,秦宿舟才觉得渴极,一股脑将茶盏都喝尽了。

  “不着急,晏珏没事儿了,就是老头为了救你们俩都累趴了,”瓜宁叨叨着,“老头喜欢喝酒,记得以后多带些外头的酒回来孝敬他老人家啊。”

  秦宿舟放下茶盏,“是他爱喝还是你爱喝?”

  “……”瓜宁嘎嘣一声嚼碎了葡萄籽,苦得五官都拧巴了一起,呸呸吐出了嘴里的东西,才看到眼前的人起身下了床。

  “诶,你去哪里?你伤还没好!”

  “我去看看他。”

  “哎别,你现在别去!”瓜宁扔下他的葡萄追了出来。

  “我不吵他,就看一眼。”

  “这不是吵不吵的问题……”

  元白为了方便照看,俩病号就连排住着,瓜宁来不及阻止,秦宿舟就推开了晏珏屋子的门。

  呼啦一声,凛冽如刀的寒风从屋内铺面而来,夹杂着的是秦宿舟熟悉却又陌生的灵力。

  熟悉,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晏珏的灵力;陌生,是因为他从未被晏珏以这种剑拔弩张的姿态针对过——这压根是他御敌时候的架势!

  坐在床上的晏珏从书本中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如同刀刃一般直刺而来。

  “谁?!”

  作者有话要说:  晏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秦宿舟:艹。

  ps:虽然但是,他俩之后绑定了!不会分开了!所以只会酸酸甜甜不会虐的!

  以及厚颜无耻地pps一下,今天把我酝酿了很久的新坑放到专栏里去了,贴了一部分文案在上面,呜呜呜求各位小天使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