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冠剑行>第217章 

  “玉夫人早在半月前就已离开台城。”

  曹始音返回拏云台时, 捎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众人齐聚聚义堂,他将跟在背后那位报信的风骑少年推到前头。

  那少年叫阿肆, 从贴身的囊袋里取出一片染血的衣裳碎片:“派出去的人沿路搜寻, 只找到这个。”那碎衣片并非为利刃斩下, 裂口不平整,乃人为撕扯。晁晨伸手抓来, 顺着那褶皱复原, 是个团锦结。

  晁晨抬眸,阿肆连声辩解:“属下并未拆解, 找到时便已是如此。”

  “那就是用力不均, 被风吹散,前一阵不就下过几场雷暴雨, 顿丘附近的树都给刮倒不少, 我回来的路上还瞧见不少村民伐去造房子。”曹始音替阿肆解释, 语气冷硬,没有半分委婉, “……恐怕凶多吉少。”

  打团锦结是玉参差的习惯, 意为可团圆, 表示她能硬扛下来, 可都这么多天了不见归来,要么错估错判, 要么是另起疑云。

  晁晨指甲往手心掐了一把:“你带路, 我亲自去!”

  不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重要的是, 如果玉参差是因为那封信被盯上,那么她死前一定会想法子给自己留下线索。

  苏无霍然起身, 跟着追去,晁晨止步,目光不善地瞧着他。后者并不惊慌,而是替他拢了一件薄衫:“君上大病初愈,要照顾好自己,我就不去了,老曹,你陪跑一趟,切记,一定要保证君上的安危。”

  阚如绞了绞干花瓣,碎念叨一句:“居士是想坐镇拏云台吧,帝师阁的事我听说了,外头那些污言秽语听不得,不过,却给了我们警醒,既不是我们动手,那定然是别国刺客,这样的高手还是小心防着好。”

  “我懂了,混淆视听,让他们以为东武君还在拏云台!”裴拒霜拍拍胸脯,“好,我去日夜守着,敢来就把脑袋拧下来。”

  晁晨听着话,人没动。

  苏无顺手替他系了个盘长结,还用手展了展,漫不经心道:“君上是想让我同去么?”他向前倾了倾,以玩笑般的口吻低声道,“你看见我,可并不开心呢。”

  “我走了。”

  晁晨霍然转身,手指按在那个结上,本欲拆散,将外袍甩脱,可当着那么多人面,他忍下,和曹始音牵马,唤上风骑护卫,跟随领路的阿肆下山。

  顿丘附近的树确实倒了很多,粗壮的都被人拾走,只留下几个光秃秃的桩子,低矮的灌木和轻薄的草皮就没那么幸运,被长风翻起后,尴尬的摊在官道旁,毫无用处。晁晨拨开杂草,阿肆往前一指:“就在这里。”

  林子后跑出几个人,都是留下来继续搜寻的风骑。

  “怎么样?”

  “君上,方圆十里都搜过,没有人,不过,有打斗的痕迹。”

  血迹都被暴风雨洗去,唯一留下的衣带结成了唯一的线索,以其为心画圆搜寻,东南方向有一方山崖,崖顶铺满褐石,沙土被吹散后留不下脚印,但却显露出道道裂痕,玉参差用双锏,锏口粗平,裂口应该较宽,而这些驳杂断纹中,有得却细薄扁窄。

  曹始音背对山外,双手比划:“玉夫人背向而战,和她动手的人,使的是剑。“

  “剑?”

  “对,剑!”

  晁晨走到崖边,低头下望:“下头有找过么?”

  风骑回禀:“找过,不过下头是个泥潭,烂泥软,就算有尸体也浮不起来,活人更不敢潜进去搜。”

  联想到“诛杀逆贼”的那封信,晁晨紧抓袖口,恨不得拔刀杀回去,只是,眼下仍有两处疑点,一为时间,二为凶手。

  时间合不上可以解释人被抓未死,台城那边,但凡有点准备,根本不怕找不到人串供。

  至于凶手,玉参差的武功不差,要活捉要灭口至少得是一流高手,苏无用扇不用剑,拏云台中剑法最好的就是曹始音。

  “那里,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晁晨本想唤他舞两手复刻剑痕,但曹始音已大呼一声,从风骑手中夺下绳索,往腰间一缠,攀着岩石下放。放到探头的崖花前,他警惕的用剑一挑,那物什呼啦飞向崖口,晁晨伸手一把抓住——

  那是一只金色的镂空球。

  曹始音往上攀,斜地里忽然杀出一柄剑,他忙以软剑相缠,两人贴着岩壁,瞬时缠斗在一起。

  那剑法凌厉,曹始音不敌,只得大呼:“君上,快走!”

  会不会是苏无演戏,要试探自己?

  晁晨按住刀柄,转头就跑,那人先力挫缠风剑,而后扫荡风骑,夺马来追。晁晨示弱,挥鞭朝拏云台方向赶,那人果然没有怀疑,驰马急追,只要暂时摆脱曹始音,自己就能拔刀动手,如果能捉活的,也许还能拿到关键证据。

  拏云台恐怕早已布满眼线,只有出了拏云台,才有机会。

  坐下枣红马往吹倒的断木灌丛冲撞,速度慢慢放下,晁晨抱着马脖子伏身,左手挽缰,右手握住鲸饮刀的刀柄,随时准备暴起。

  背后寒光一闪,蒙面人亮剑。

  晁晨嘴角一挑,将那只镂空的金丝球抛向顶空,那人脚踩马鞍,纵身跃起,夺物的同时剑影纷落,晁晨躲避,假意落马,在草皮上一滚,直刀从肋下顶出。

  就在他预备暴起劈砍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君上,快走!”

  晁晨回头,来者竟是秦喻。

  蒙面人眉头一攒,明显不悦,转头持剑招呼上去。秦喻身瘫,只能靠内劲催动四轮车周转,仰头大笑,以音波功“妃子笑”牵绊住杀手。

  “那天,君上说自己是废人,我懂。”秦喻双目透亮,坚毅而镇定,“当年在南五岭和公羊月交手时,我就发现他练就邪功,那功法能将人的内劲化去,那时我便发誓,绝不可以留这样的祸患在世上,所以即便背负贪生怕死之名,我也要违背武斗的约定,回头向师父求援,可惜,仍被他逃过一劫。”

  “哈哈哈——”

  秦喻大笑,嘴角渗出鲜血:“君上,你为了杀他,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你替我完成了多年夙愿,我不会告诉别人。”说着,他红着眼盯着那剑客,“要杀他,先杀我!”而后,他咬破齿下的药丸,一瞬间血气逆冲,功力暴涨。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癫狂,震慑山岗,剑客被那波功所阻拦,向后趔趄,手中剑摇,唯一露在外的两只眼珠,满是遗憾与惋惜。

  “君上,快走!”

  音功将那金丝球震碎,晁晨伸手接来,球心里落出一枚金水菩提。

  晁晨僵在原地没有动,脑子里混沌一片——

  “这枚金水菩提,不是在,在敦煌被公羊月换了簪子么?”

  破音的疾呼慢慢消沉,被宛如龙吟的剑鸣声压下,秦喻大口咳出鲜血,不明白那剑客是如何顶着音波功近身,他垂眸看了一眼脖子上架着的剑,嗓子被血块堵住,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柄剑没有割裂他的喉咙,晁晨的刀随后而至:“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蒙面人明明能先一步杀人,但却只是叹息着用剑柄撞向秦喻的脖子,将那血块从喉头击出,随后绕背手肘一顶,将那残废撞晕。他再分不出心来对付晁晨,刀刃贴着手臂一拉,拉出见骨狰狞的深痕。

  “放开他!”

  晁晨将刀身枕在臂弯中,拉开仆步,随时准备搏击。

  蒙面人将手里的长剑一落,卡在车轱辘里,用力一压,将四轮车连带上头晕厥的秦喻挑了出去。晁晨飞身去接,将脱出的人抱住,踩着椅背垫脚,将人送回座上的瞬间单手一撑,旋身起刀,向剑客斩去。

  剑客剑气急走,平刺而来,晁晨脚步一别,侧身踏剑而上,反手刀挫。

  只见宝剑倒持,剑客松手一放,单脚踢刃向上,晁晨不得不躲,刀刃随即走偏,斩在草叶上,而那人如鸿羽飘摇,竟扭身绕树而走,一个腾空翻,落地挽剑,向那不服输的年轻人招手。

  “很好!”

  晁晨额上汗水一扬,又趁势而上:“能胜你才好!”

  蒙面人摆动手指:“胜我,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晁晨挑出一个倔强的笑容,将刀锋折转,就地一划,炸起烟尘滚滚,“你给我听好——”

  剑客腾身而起,万叶齐飞,那柄君子剑悬空而转,将劈来的刀气尽数化去。而后,他猛然睁眼,将剑柄一握,急速俯冲,乱叶随身,如钉飞扫。

  这一招怎么这么熟悉?

  晁晨来不及细思,屏息将落叶一一截住,斩为两断,随后提刃逆风直冲,手中劲力运足,出刀如破浪——

  “鲸饮四海!”

  哐啷一声,刀剑相拼,那柄剑终究太过普通,被鲸饮之气吞裹,寸寸碎裂,剑客回身而走,晁晨乘胜追击,将他攀回,两人拳脚相应,又过数招。

  从前观气修心,外家功夫并不逞强,但这些年跟着公羊月,反被他磨练得体术极佳,那人年岁明显长于他,体能硬拼不及,竟被他崩拳横推在地。

  晁晨不敢迟疑,随后双手持刀,第二击赫然而至——

  “你听好了,只要我为拏云台之主一日,就绝不允许有歹人在颍川杀人作乱,只要我为晋国子民一天,就绝不会纵容他国贼子乱我国土,杀我英豪,觊觎我巍巍江山,这是我作为东武君最基本的尊严!”

  蒙面人伏在地上喘息,盯着落下的刀光,微笑着又道了一声“很好”,慢慢将双目阖上,慷慨迎接死亡。

  刀,却堪堪停在半空。

  山中响起哨声,是曹始音醒来后召集风骑的指示,其实细细想来,这个人始终没下狠手,如果真是他杀了玉夫人,那为何不干脆一点,尽皆灭口?

  念头一松,晁晨脑中豁然清明,一道回声贯耳而来。

  ——“这一式叫悬剑式,是剑谷独有之法,前任谷主迟虚映将其发扬光大,作曜日变,后传于李舟阳,李舟阳又传于我,你可看好了……“

  是公羊月的声音。

  是了,离开高句丽后他们遇到截杀,当时公羊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他指点时,就曾用过那剑式,和刚才那招不尽同,但内核非常相似。

  晁晨按住手臂想强行收刀,但那人察觉不妥,已毅然决然起身扑来,撞在他的刀锋上,飞洒的鲜血映红了他澄澈的眸子。

  “你是谁?”

  晁晨颤声问,伸手一把揭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不认识。

  还好不认识……

  丁百川往苍空望了一眼,伸出血手,摸向下颔骨,微笑着念诵道:“……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注)。”

  “《白马篇》……”

  晁晨失声,脸上肌肉跳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他撕下易容面具,露出和公羊月有六分相似的脸。

  公羊启握住他松开的手:“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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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自《白马篇》

  喵喵喵